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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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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女子倚在描着粉白桃花的轩窗边,一声声的弹拨着手中的琵琶,一曲闭,方才抬眼对上窗外庭中的那个一脸沉肃的道人。普普通通的样貌,眉眼间却暗藏着一股不可鄙视的精气,衣袂飘飘,气韵天成,端的是仙风道骨,天青色的道袍边沿,月白色的的忍冬栩栩如生——那正是玄门中上清宗的徽记。天下玄宗,以上清、玄境、无名三者为最,而来的这位,则又是上清宗里一位数的上名头的人物。
“呵,我那位夫君果然本事,竟能寻得的到上清宗的郁尘子。”女子掩唇轻笑,眉眼间的艳色一晃而过。
“妖孽,竟敢违逆天道,迷惑众生,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道人一声低斥。
女子微微眯眼,嗤嗤的笑了起来,活了千年,倒是这句话听着最为熟悉。以手支颐,她目光轻轻一转,“你真不出来?”
清风浮动,静丽的日光将苍翠的林木投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暗影,男子衣襟一拂从垂花门后的半幅阴影里转了出来,玄紫色的衣袍流光暗涌。他瘦了很多,衣衫随着风翩翩摆动,带着些空荡荡的意味。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如墨,凉薄的唇紧紧的抿着,唇色苍白仿佛没有一分的血色。
墙角千金一株的香草碎月霜白散发出浅淡的香气。
他步履和缓而沉稳,直到站定了,方才抬起头看过来,开口,问得却是不相干的话。“你做了这么多年的香料生意,是为了那个人吧。”庭前繁花摇落,这一刻,仿佛从喧嚣浮世中蓦然辟出了一方天地,时光悄然停止。
她看着他,眸色浅淡的看不出喜怒。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她却不曾说出一句话。只有微风缓缓拂过,带起垂花门上纷繁的白色蔷薇,雪白的花瓣伶仃飘落,带着一丝凄艳的隐喻。这样的时候,她与他之间相隔的一丈见方里,是日光投下的憧憧暗影,如同命运早已经布好的局,再明亮的光,亦只是惑人心神的背景。
“是我叫他来的。”许久得不到回答,男子终于又开口说道。
“我知道。”她仍旧看着他,不喜不怒,不惊不惧,甚至仿佛还带着一丝宠溺,似乎始终置身事外的任他胡闹,又或者说是早已料定了结局。
男子凝视着她的神情,眼中一道冷光滑过。“我想杀了你。”他说。
四目相对,冷冷的对峙里,连风声都变得悄无声息。
寂静的院落里,风忽然停了下来,铺满了花瓣的地面上,突然浮起了一层银亮的光点,缓缓升起。他们谁都没有忘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个玄门中人的名气,不在于他有多能说会道,而在于,他究竟有多高强的法力。既然无法劝解,那么,便出手吧。
名剑八荒划出一道幽蓝的光影,携着势不可挡的雷霆之力直刺向她的心门。然而剑势却在千钧一发的最后一刻停了下去,郁尘子惊讶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剑,锐利的剑锋仿佛刺进了一张柔软的大网,竟然将锐利的剑锋生生扯住。可他已经没有时间迟疑了,浮动在空中的银屑,忽然一齐向他袭去,如同星子坠落一般,在空气中流下一道道隐约的银芒。他的长剑绞缠在那张无形的网里,不得已弃剑用掌,一连祭出七道上等的咒术方才退了出来。
而一瞬用出七道咒,用力过猛,术法反噬。顷刻之间,刚退出身的郁尘子便连腿数步,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沿着看不见的细丝在澄明的空间里划出一道道妖艳的红线,此时,他方才看清了那张缠住了八荒剑的网,粘稠的血液坠着纤细的红丝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染红了地上粉白的花瓣。
“天蚕丝!”郁尘子惊叹一声,继而定定的看着女子“你莫不是……”
她不容他多言一掌劈了过去。
他隔住她的手。“人妖殊途,百年前如是,现在亦如是,你怎么还是如此的执迷不悟?”
她眸色暗了一暗,收手又是一掌。“要你管!”
道人再次隔住她的手“不要我管?百年于你不过一瞬,于他却是一生,你只为贪图自己一时享乐,却要害他一生,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真情?”
“你不懂。”
“哈,执迷不悟,他一知你是妖,便找了我来收你,这就是你苦求的人间真情,还看不清么?”
“哼。说了不要你管?”她后退一步,抬手间一捧银辉便再一次向道人袭去。
郁尘子怔愣一瞬,眸光一转,终是重又化作了杀伐果断的狠历。这世上的天蚕本就凤毛麟角,更何况是有机缘能修炼成妖的,他念她珍稀,欲渡她一劫,然她却执念深深,恐已然是万劫不复。
既如此,那么便送她一程吧,免她来日业力重重,殃及无辜。
沉思间,郁尘子翻手结印,一把流光溢彩的幽蓝色长剑便现于掌间,那是凝结他毕生法力的一柄长剑,此剑既出,则必是绝杀。
碧空中浓云漫卷而来,晦冥的天光里,细雨蒙蒙而下,他们交手的很快,只是空中光华的几瞬变换,便已经定出了胜负。
立在细雨中的男子定定的看着那把长剑穿透女子的身体,剑刃上的华光随着伤口蔓延出细碎的裂痕,如同薄胎瓷上细碎的纹路,而女子的身体则在这一道道的光纹中轰然溃散,银尘纷落里。男子的身体突然一颤,隐在袖袍里的手狠狠的握了起来。
也许是太过紧张,所以他没有看到郁尘子脸上划过的一抹异色。
然而也不过片刻,他便清楚的看到了那只掐在郁尘子脖颈上的手,“你找不到我的元丹么?怎么可能让你找到呢。” 女子的声音悠悠响起,缓缓显出的头颅上,眉眼依旧妖娆。——找不到她的元丹,再大的重创也不可能要了她的命。仿佛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她从散落的尘屑里再度结出一具崭新的身体,而趁着郁尘子一击之后的不备,她另一只手带着碎屑的银辉,从他面前轻轻拂过,手势温柔。
亦是绝杀。
这场较量最终是她赢了。
不过,毕竟是玄门中成名多年的高手,即便输得彻底,也还存着一份不同于常人的应变之力,纵然是在那样的危势里,他们终还是逃了。
零落的花尘里,女子望着白蔷薇下空荡荡的垂花门,眼中的冰冷一丝丝的消溶下去,又换成了那种混杂着哀伤的无限温柔的眼神。
清风又起,卷起满架的蔷薇花瓣,扬扬洒洒,纷纷繁繁,仿佛一场雪,绵长又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