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止战之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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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十四年，我又站在了海格特公墓的大门口。
海格特公墓在海格特山的一侧，和海格特公园连为一体。一条山路将公墓分成两处，漆黑的拱形大铁门肃穆沉重，在夜晚看起来像一头巨兽张大的嘴。门上安有好几块形状不同的铭牌，每块铭牌说明不同时期的名人在这里安息，卡尔马克思的名牌就镶嵌在左侧的铁门上，来海格特公墓的中国人几乎都会走这扇门。公墓管理处有两位堪称祖父祖母的老人负责收门票，参观马克思墓六英镑一个人，要拍照的话还要另外交两英镑摄影费。听说以前参观马克思墓是不收费的，后来来的人多了，也就开始收费了。没人在乎坟墓的主人、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对此会作何感想，谁让坟墓里的人自己已经无法提出反对意见。
我转身走进右边的铁门，背着小艾，感觉像回到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有一次嫏嬛不在家，我一个人带小艾出去玩，回来的路上小家伙走不动了，硬要我背他。
“小艾，杰哥哥累了，下来自己走好吗？”
小家伙毫不客气地对着我的后脑勺就是一拳，还好他人小，用力打上来也并不十分痛：“连我都背不动，你以后怎么背得动姐姐？”
“？”
“你们结婚时难道要姐姐拖着婚纱自己走？当然是你抱她。现在开始锻炼！”小东西勾住我的脖子凑到我耳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姐夫。”
“你叫我什么？”
小艾扭过头去：“好话不说两遍。”
“你说不说？”我在原地转圈，假装要把他甩出去。背上不断传来孩子的欢笑声。
十四年过去，孩子已经长大。
“小艾，杰哥哥累了，下来自己走好吗？”
背上的小伙子再也不会回答我了。不是应该还有五个小时吗？今晚是平安夜，应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哦，不，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圣诞节到了。是谁家在准备圣诞大餐？大蒜味一直飘到这里。
又是大蒜味！在伦敦北郊的公墓里！我朝气味传来的方向看，看见的还是舒意手上的戒指。我抓起他的手闻了闻，不对，这不是大蒜发出的气味，是二甲亚砜的味道。再闻我自己的手上，也是相同的气味。二甲亚砜自身毒性很小，但是作为一种溶剂可以促进其他物质通过皮肤的吸收，不论是药物，还是毒物。我明白他说的“还有六个小时”是指什么了。小傻瓜，其实录音机里根本没有磁带。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反而觉得如释重负，我终于也可以解脱了。
一路上又添了好几座新坟，十四年没来了，我只能依稀辨认出十四年前走过的路。
1969年6月19日，我推着海德先生的轮椅走过蜿蜒的小路，来到富丽堂皇的新坟前，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1983年12月25日，我背着久别重逢的弟弟走过同一条路，来到同一座坟墓前，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终于都结束了，我是唯一知道所有真相的人，但是我不会说出去，也已经无法说出去。我以为真相会是一场甜美的盛宴，最后却尝到满口苦涩。我选择侦探作为终身的职业，希望能用自己的双手通过法律保护弱者，可我做到了什么？谁是正义，谁是邪恶，谁是对，谁是错，我已无力辨别。我们每个人都是受害者，同时又都是罪魁祸首，谁都没资格以正义的使者自居去指责别人。
上一次来时嫏嬛的坟墓是崭新的，墓碑上开满石头雕的花，栩栩如生，四季不败，围着坟墓的主人的名字。墓碑旁跪着两个美丽的天使，张开柔软的石雕羽翼做出祈祷的姿势，石头雕出的头发和衣服仿佛会随风飞扬，只可惜天使的眼睛里没有眼珠，是瞎的。经过岁月的洗礼，连石头雕的花都谢了，碎成墓碑下的细小粉末，只剩残枝断梗和零星几片破碎的花瓣还留在墓碑上。一直没人来扫墓，藤蔓植物放肆地生长，像锁链一样缠住两座天使。露水不断凝聚在天使凹陷的眼睛，凝聚多了就流下来，久而久之在瞎天使的眼睛下冲出两道泪痕。
我轻轻放下背上的人。嫏嬛，十四年没见面了，我却是带着你最疼爱的弟弟的尸体来，你会恨我吗？
我好像能看见嫏嬛，还和十四年前一样年轻。是中毒产生的幻觉吗？太好了。我完全不记得在海德先生的宴会上看见的美女是什么样子，只记得我熟悉的未婚妻，扎着两个麻花辫，戴着宽边框眼镜，看到我就是一张兴高采烈的笑脸。一直让她牵肠挂肚的弟弟也来了，尽管是以这种方式。他已经长得比姐姐还高了。
我一直都不来看你，把你孤零零地扔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寂寞？
嫏嬛的眼神暗淡下来，可很快又毫不介意地摇头，辫子随着她的动作在两旁蹦蹦跳跳。
我都开始觉得自己在变老了，你怎么还是长不大？
嫏嬛孩子气地嘟起嘴。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我也该对自己坦白了，什么怕女人，我对别的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其实是因为只有你才是我一生的挚爱。
嫏嬛的脸立刻涨成红苹果，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我怀里。其实我抱住的是墓碑，十二月里大理石透出的冰冷感觉穿透衣服刺痛我的皮肤，我却觉得像爱人的体温一样温暖。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嫏嬛羞涩地点了点头。
和你在一起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时间到了，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什么都抓不住，眼前一阵凌乱之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我看着自己的眼睑像落幕一样慢慢合上，“幕布”完全落下前我看见天终于亮了，戒指里的玫瑰活了一般，在晨曦中开得分外妖冶。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止战之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