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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四、
      隔天,进行军训。没有在脸上涂迷彩妆,没有真枪实弹,没有野林篝火,有的只是无尽的稍息、立正和正步。重复次数过多,人人感到乏味,人人感到失望。起先,有苦难言,只在宿舍倾倒苦水。后来怨声四处蔓延,以惊人的速度传染。大家绞尽脑汁,微不足道的病情被夸大,再配合楚楚可怜的表情。即便只有半天,只有半天呐,坐在树荫下歇息,看着别人在烈日下训练,也满是欣慰。不用出操的人,时不时被不同程度的歆羡目光包围,不乏有人感慨,认为他们丧失斗志。言下之意青少年应该带病坚持。可是这样多少出于勇气多少出于嫉妒,只有各人最清楚。
      第六天晚上,也许为了缓冲不满,学校组织晚会。白炽灯亮彻操场角角落落,恍若白昼。绿茵茵草坪的烘托下,光线格外怪异和阴森,仿佛我们正出于扭曲空间。有时你看见一只意图不明的手迎面拍来,明明感觉还在远处,却已落到身上;有时对方倾泻的话语已告结束,唇间的阴影依旧颤动。每个班级众星拱月般环绕教官,彼此分享这么多年走过的趣闻轶事。是不是从别处传来哄哄的笑声打断谈话。于是,本来在说的笑话或回忆的往事,没有太多笑点,无法引起众人捧腹,却一个个默契地前仰后合,发出空洞又热烈的大笑,一浪高过一浪,以牙还牙。尽管离真正的开心尚有距离,同学之间的关系却因此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你来自哪里?”、“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舟文大学?”在无话可说的时候翻来覆去成为每个人面对不同的人维系交流继续进行的最后武器,仅仅只适用于初次相识的新生之间。以至很久之后,当我听到类似的对答,八九不离十推断出对方之中有大一学生,然后毫无抵抗地被缕缕回忆牵着走。一遍一遍地面对胖子或者自己的内心发问:时间怎么会这么匆匆?时间怎么会这么给人悲伤?时间怎么会带来这样一种感觉,即我与这些年龄相仿的人之间,已然隔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一切无可避免,相聚和离散。第七天,早晨空气清新宜人,排练取消,时间用于和教官合影留念。想笑,很难,强作欢颜的样子比哭还难看。摄影师在远处急的连连跺脚,深色衬衫的前胸被汗水沾湿,半屈身子,像一只肥胖的龙虾,连连高喊:“笑一个......笑一个都不会了吗?对,就这样.........保持不动,一、二、三。”三,闪光灯一闪,终于在底片上捕捉到了开怀畅笑时所需要的模样。雪白的牙齿,黝黑的肤色,一不小心会让眼神差的人误以为黑白相片。
      随后,全校新生整齐列队倾听领导在司令台上发言。烈日从东向西,步步高悬。身前长长的影子越缩越短,好像被慢慢吸进体内。汗水如小溪,顺着眉梢,亲吻脸颊,滚滚流淌,在女孩费时一早的精致妆容上开辟出一条条崭新的壑道。
      一切结束后,教官转身面向大家,面色凝重,身姿前所未有的挺拔,完完整整地、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军礼。有人带头回礼,其余跟随,所有人态度认真(至少表面上如此),竭力用最棒的军姿,为告别划上完美的句号。气氛压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教官目光越过众人头顶,落在遥远天边,眼神和飘荡的云彩一样游移,似乎在搜寻什么,实则避免对视。试图克制感情,用平板的声调宣布:“2008级舟文大学学生军训团二营五连三排,现在开始,解散。”话音未落,几个女生小声啜泣,站立不稳,寻求肩膀的依靠。
      “走吧,散了。已经不听我的命令了吗?”再次挥手示意,试图用一贯的洪亮嗓音指挥大家,可是听起来委顿不堪,容易让人错以为大病初愈,没有气力。
      胖子说:“走吧。”石头一言不发地开路,众人像潮水一样散去。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二愣子,边走边解皮带,摘下帽子,统统塞进路旁的垃圾桶。半道我回头,操场空空荡荡,四下散落着喝完随处丢弃在草坪的饮料瓶。清洁工正目的明确地在收拾残局。教官依旧站着,默默行注目礼,印象中刚毅的脸庞一半隐藏在帽檐的阴影里,一半暴露在阳光下。隔的过远,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无法揣摩他的心理。我也无法确定,我是否该回去给教官一个热烈的拥抱,抑或把一切当从未发生。最终,冷漠战胜了其他的感情。现在,教官的面容早已模糊,怎样努力地回忆,也只留下一个遥远的背影,和不甚分明的怀念。就像生命中众多的其他人一样,最终堙没在过往的夹缝里。
      但无论如何,我难免留下遗憾——拥抱不仅仅给教官,也给自己。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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