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年华》陈锐

2、二

　　20岁的夏天，我踏上开往舟文的火车，头也不回地离开小城。火车只是过路，稍作停顿，向后退了一小步，“咔嚓”一声，拖拽着悠远尖锐的汽笛平稳向前。我来不及打开车窗，一如过去想象，探出半个身子，挥舞着帽子或手臂，在恋恋不舍的温情中在明亮的阳光中向月台的亲人告别。事实上车窗是封闭的。在车门附近，我留恋不走，额头紧贴着透明的玻璃，分辨不清人群中父母的样子。车站中斑驳的围墙在越来越急速地倒退，墙头倒插的玻璃反射出一片刺眼的白光；铁轨一侧高耸的煤堆逐渐被上升的地平线吞没；然后，是熟悉的城市，遗弃在身后，说不上多少感情，都在这一刻爆发。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开始在眼角徘徊，帮我模糊了视线。曾有多少次，我多渴望逃离小城的樊笼，让广大无边的世界张开怀抱拥抱我。现在，这一切成为不舍，在炎热的午后拥挤的车厢里，成为旁人一道道惊异目光的源泉，或多或少勾起他们自以为忘却的往事。
　　火车一路向南，驶出城镇和乡村。跃入眼帘的景色变得荒芜。高大的楼宇被低矮的上世纪建筑取代。风雨剥蚀的断墙后，是腐蛀的朽梁和杂草覆没的碎瓦。破裂的窗户糊上发黄的报纸，早已经不住日夜风的撕扯，碎成条条。偶尔有风烛残年的老人，躲在浓荫下靠在躺椅上乘凉，一笑露出数不清的皱纹和一口没牙黑洞洞的嘴巴，摇动蒲扇的瘦小臂膀与身子一样干瘪，没了水分没了新鲜，只听任岁月把空房、把自己埋葬。
　　于是，荒凉的景象，离别的感伤，都咀化成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在嘴里回荡。甚至无端的，令人向往的大学也黯然失色，蒙上挥之不去的阴影。高速行驶的列车里，我竟希望它戛然停止，在全车人嘲笑的注目中狼狈下车。但终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并且这念头过后，仿佛也带走了周身的气力。我疲惫不堪地摘下眼镜，小心放入背包，懒懒合上眼皮，环抱双臂，靠在临窗的座位睡着了。
　　一觉醒来，夕阳摇摇欲坠，车厢内洒满橙红的光芒。因为空调的关系，炙热消失了，只剩下夺目的灿烂。触手可及的余晖之中，每个人、每件物体都光彩夺目，给人无限欣喜之感。我毫不犹豫地怀疑自己在梦中，正经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情感。直到耳畔响起播音员甜美的嗓音：“各位乘客你好，还有5分钟，本趟列车将到达此次的终点站舟文西站，全程.......”
　　在经过一刹那空前的安静后，除了面前的餐桌和座椅，所有的东西都争先恐后地活动开来。播音员依旧在履行职责，但我们已把她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