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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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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h城明朗的下午。
有着厚厚齐刘海的少女啪的一声,把笔拍在练习册上,拍拍前面男生的背,“于小强,这个课时的练习题你会做吧。”
前桌的一听到叫,立刻就回头了,可是看看少女手里两本厚厚的练习册,真的很犯难,局促的说:“文心,我自己都做不完,实在写不了你和施澜生的了,你……既然把别人的家庭作业揽过来,那就自己写嘛!”说完已经有先见之明的抱起书包护着头跳起来,蒋文心习惯性的拿笔敲他脑袋,却被他躲过去,立刻作势要抓他。于小强飞快的遛了。
他现在已经被训练的像条滑不留手的鱼,身手矫捷,全靠蒋文心所赐。
蒋文心一抓未中,懒得再追,实际上,于小强也实在是过得不容易,天天被各种软硬兼施软磨硬泡的写三个人的作业,时间一长无论身手还是心智素质,都比原来强很多。
蒋文心转转手腕活动一下,呵了口气把两手合拢搓了搓,捡了最好用的笔,埋头扎进两本厚厚的练习册里写起来。
没办法,这是老师要求必须写完的,写不完就去走廊里罚站吧!
教室里很安静,只剩寥寥几个学生在写作业,写完的都跑去操场打球了,文心的笔飞快的转动,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的斜后方,少年施澜生斜靠在阳光满满的窗台上,戴着耳机闭着眼睛听音乐,头枕的白色窗帘被风轻轻吹鼓,又缓缓落下。中午的阳光温柔的抚摸他光洁的皮肤,十二三岁的少年,姣好的面孔,会反光的皮肤,柔软的刘海,还有根根分明可以细数的睫毛。
文心写着没完没了的作业,闭眼哀叹一口气,放下笔,提起酸痛的手腕慢慢转动活络筋骨,又揉揉干涩的眼睛,她苦着脸,把眉毛皱成八字,只觉人生真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暗戳戳的回头,看看靠在阳台上听音乐的少年,挂着耳机在阳光里安详的小睡的样子。静悄悄的过了片刻,文心认命的又拿起笔,给这位小爷写作业。
从来都是人替她写,她可是想不到自己还有替人写作业的一天。
但是后面这位小爷,我行我素完全不理身边的人事物,上课发呆,下课睡觉,规定的作业一概不写,老师的话也都是耳旁风,老师们拿他无可奈何,一开始觉得他可怜,后来实在是被激怒了,罚不写作业的少年站在走廊里,罚站就罚站,他完全无所谓,看着云淡风轻的天空,变换莫测的云彩,他可以怡然地过一节课。
后来有的老师提出对这些恶劣学生改行打手板,文心忍无可忍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替他写作业。
可是她平时还不写作业呢,为了他俩的作业,文心不知道威胁了多少同学,送出去多少零食,给多少人哭天抹泪装可怜,但是……毕竟资源有限,这些同学总有求完的一天,而且,双份作业实在是让人望风而逃。蒋文心有时候实在求不着人的时候也就自己咬牙写了,这些天同学们吃了双份作业的苦头,渐渐变得灵敏聪明,文心基本上很难抓到人写作业了,她只好自己埋头苦写。
快下学了,文心写的速度越来越快,写出的字都要脱离轨道飞出去了,在累死之前,她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把笔扔出去,瘫在桌子上,学狗吐着舌头一边喘气一边把马上要断掉的手腕略微活动活动。
下课铃应景的响起来,她身后的少年懒懒的睁开眼,把耳机拿下来,收拾一下扔进书包里,旁的事物一眼不看,起身就走了。
文心蔫蔫的把书都归拢到书包里,提溜着大书包快步跟上。
拥挤的校门口,热闹的摆满摊贩的街道,一直到无人的曲折小路上别人家安静的流水屋檐,白色灯杆的路灯,一人高的灌木丛,高大的凤凰木,转弯处的蔷薇花墙。
文心跟他若有如无的保持六七步的距离,少年在前面走,她在后面打了个大哈气,浑身酸疼,写作业真是体力活啊。
她揉着眼睛,伸展僵直的胳膊腿,嘴里默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两个人现在在回家路上谁也不理睬谁,相安无事。少年刚开始的时候总是晚走十分钟,文心倒是展现了她十多年都没展现过的奇迹般的韧性,天天等在楼下,他一出来就跟上,少年也无可奈何,几十次之后,终于被文心等着了魏彭彭那货,那天少年要打扫教室卫生,回家晚了,路灯照明不好,苦情的魏彭彭藏身灌木丛下,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他的兄弟们都不跟他干这傻事了,跟踪人家一个月,愣是不敢下手,天天在后面保护人回家。这算什么呢?只有魏彭彭气性大,硬是自己锲而不舍的坚持下来。
等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少年值日这天,魏彭彭从一块又一块连接的小小的光影里没看到蒋文心的身影,只看到少年神色淡然的从自己藏身的灌木丛前走过,他大叹一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个猛子窜出去,还没站稳就被一个从后面飞奔来的身影勒住脖子,蒋文心等这天也等了好久,一面狠命勒着他脖子,一面骂他,还一面抽空拔了背后的书包侧面的一个空水杯,水杯瘦长结实,十分适合打人,文心揪着魏彭彭脑袋一顿敲。
魏彭彭的喊叫声哭闹声响彻小巷,中间夹杂着少女独有的清脆简断的训骂声。
少年回过身,白色衬衫在着小巷的灯光的照耀下,像是自身发光,头发丝上也跳跃着光芒,唯独一张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从那以后,文心跟他跟的更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了,原因嘛,第一个,因为她已经习惯了,第二个嘛是因为……施澜生可能也习惯了……
所以直到现在,两个人还是离几步的距离一起回家,倒是比以前更默契了。比如现在,文心被两本作业折腾的浑身上下酸疼,一会打哈气,一会捶胸口,一会边抽气边活动手骨,还不时的呻吟两声。前面的施澜生却置若罔闻。
十二三岁懵懂之初,总是很快乐平静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有文心遇到门口那家卖酸奶的小店时,会顺手买两杯酸奶,而不再是一杯。
说起来,家里还有一些别的变化,悄然发生,比如说,爸爸原来总说要给文心赚很多钱做嫁妆,可是他最近很清闲,几乎不出去,当然因为施澜生爸爸出了事,本来就烂成一摊的公司,被施妈妈贱卖了大部分还债,蒋爸爸本来只是小股东,现在受到了牵连闲赋在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施澜生的父亲施屹华原来是国内一个世家大族的子孙,家族产业遍布亚洲,他祖父分家后仅有的几个子孙们感情并不好,天南海北不通音讯各走各的路。施屹华没走家里的路子做船业和海洋生意,却自己创建了正源公司,主要靠祖父分的几个大矿做底子,后来想发展房地产,便逐渐向这块转移重心。
努力经营了许多年,却不想世事无常,一生高傲看不开的施屹华死在了生意场上。
他的母亲薄逊如倒是当地名门的女儿,只是三代单传,教养的太娇弱了,人是聪明人,心里明白,只是经不起大风大浪,一个浪头打过来,便支撑不起了。
几乎是闭着眼睛将公司卖给人,勉强给孩子不留债务,剩下一些不动产,便松了牙关,跟着自己丈夫去了。
收购正源的是一个叫锐和的公司,也并不闻名。就这样以白菜价买走了原来有许多矿业做根底的公司。
蒋爸爸虽然闲赋在家,事业上遇到了瓶颈,但是十分沉着,每天在家里养花逗鸟写字,倒是很怡然自得。
这天是周末,二楼的书房里,蒋安仕铺上一张宣纸,拿镇纸压上,正在磨墨,忽然,楼梯上传来几声沉重的脚步,还有文心的叫声,“施澜生你等等我,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前天都说好了一起打球去,你现在可不能反悔啊。”
施澜生穿着居家棉睡衣,毛茸茸的拖鞋,双手插兜,快步从书房门口走过,紧接着蒋文心穿着整齐的棒球服式运动衣,怀里抱着个滚圆的篮球,也跑过去。一边追一边喊,“你藏起来也没用,全家我都有钥匙,你就跟我去吧……”
两个人在楼梯里你追我赶,在各个房间里穿梭。繁杂的脚步声发出重响。
蒋爸爸看他们从书房门口跑过三四次,低头慢慢摘了眼镜,不写字了。
他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孩子关系变好了。
等施澜生再次插着兜,一脸面瘫的从走廊小跑过去的时候,蒋安仕轻声叫他:“生生啊,你进来,把文心也叫来。”
施澜生立刻刹住车,虽然还是面无表情,见了蒋安仕却多了几分恭敬,老老实实的进了书房低头站在一边,说:“叔叔,对不起,刚才没看见您在书房。”
蒋安仕笑着摇摇手:“没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用跟叔叔讲这些虚礼。”
施澜生进来了,蒋文心不用人请,马上气喘吁吁跑进来,一手扯住施澜生胳膊,紧紧圈住,生怕他跑了。
施澜生脸上透出一丝不耐烦。但也没有挥开她。
文心气都喘不匀,笑着说:“爸爸,你把我们叫过来有事吗?”
蒋安仕微微笑着打量他俩,把他俩的样子尽收眼底,目光随意的滑过他俩的胳膊。
宽和的笑着说:“没事,爸爸想写字,你们俩来帮忙压纸。”
文心嘟着嘴,“我们还要去打球呢!”
蒋爸爸训斥她:“就知道打球!我看你只对玩上心。”
文心不服气:“大哥二哥他们也打球去了!”
蒋爸爸垂下目光,问:“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们去?”
文心扭捏着说:“他们嫌我打得烂,不带我去。”
蒋爸爸听了,忍不住微微一笑,“那你就要强迫生生去吗,我看生生也不想去啊。”
文心抬头看被她抓着的施澜生,施澜生一脸我当然不愿意去并且鄙夷的表情。文心十分失落。
蒋爸爸细细的看他俩的表情,心底深处有些烦躁。
面上却一点也没有露,慈爱的朝他俩招招手,笑说:“那你俩就取个折中的办法,陪我一起写写字,生生不必打球了,文心你也有个事情做。”
文心还是不愿意,但施澜生却对蒋爸爸言听计从,绝对没有异言。
文心也只好留下,给爸爸又重新兑了水研了墨,施澜生把纸铺展抚平。
蒋爸爸沉思了一会,提笔写下几个大字,施澜生和蒋文心趴下把墨吹干,再提起来细看,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淡泊明志。
骨骼疏朗,笔法清逸。
施澜生从来话很少,这次却主动开口:“叔叔写的很好。爸爸以前说过,这四个字虽简单,要心无旁骛的人才能写好。他就写不好。”
蒋爸爸把袖子褪下来,不在意的笑笑,“我只是杂念比较少罢了,毕竟是闲人一个。”
施澜生想到以前,又想到蒋安仕也是公司股东,受了父亲的连累才这样,有点闷闷不乐。文心当然第一时间留意到了,马上岔开话题,拣些能让施澜生高兴的的话题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