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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宣读遗嘱的时候,丹青也被要求在场。
      “这是慕容先生的意思。”代表律师说。
      遗嘱内容很简单,不过是统计产业,然后将之分成若干份,分别派给芮氏母女以及建立专项基金。
      从金额分配上看,伊丽莎白芮和玛姬董各自得到的份额几乎相当,区别就在于玛姬董的那份暂且交由其母亲托管,要等本人年满二十五周岁才能获得自由支配权。
      玛姬董的脸色阴沉下去,这样的结果显然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奇怪的是,丹青注意到随着遗嘱内容一条条宣布,董某的表情也变得紧张而沉郁起来。
      等律师念完最后一条,开始收起这份文件夹时,董某终于沉不住气,“没了?关律师,就这样?”
      关律师笑笑,“不,还有一份补充遗嘱,是慕容先生在春节前立下的。”
      补充遗嘱一共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一个声明,非常直接简白,标准的慕容风格。
      “为我的偏执与蛮横向我的家人道歉,慕容及芮氏的后人无须传承祖制旧训,家和万事兴。”
      这个声明听起来颇为突兀,可丹青明白其中的意思,再看芮氏母女,先是一脸惊讶,渐渐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她们一定是甚感意外,那样的强势的父亲和外祖父,固执了那么多年也不肯稍事让步,那么在乎体面和姿态,居然也有认错道歉的心意,并且如此隆重得正式标入遗嘱当众宣读。那一瞬间,再坚硬的心也会有一丝悸动吧。
      丹青微笑。
      这户糟糕的家庭关系,或者借着遗产托管的缘故增加母女沟通联络感情的机会,假以时日可以改善也不一定。
      然后就念到了董某的名字。
      尽管董某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持镇定,但在仔细听完律师念出的关于他的每一个字后还是愤然失态了。
      这一部分内容其实也不复杂,它指明董某数年前同意公证的财产结算清单,上面列明了慕容及芮氏一门投资拥有的相关产业的所有权与董某本人无关,他放弃获得相关产权和将来由此产生的所有利润或债务。当然,由董某自行斥资筹建的商贸公司及其利润债务也都标明其产权所有,不计入前文所列清单之内。然后他可以获得的遗产是一笔现金和他动用芮氏置业基金在城内购置的两处物业。
      这也就意味着董某根本无权染指芮氏产业,除了他自己的事业和那笔钱及两处宅子,他甚么都得不到。
      董某霍然起身,脸孔煞白,似乎想说甚么,但终于甚么也没说,甩手拂袖而去。
      在座的人都静静看着他离开,没有人出声挽留。
      最后念出的名字是颜丹青。
      将眼下丹青母女正在居住的洋房赠与丹青,另外有专项基金负责她们的生活必须,包括霍沉香诊疗开销及丹青修学所需。此项基金会一直持续到丹青完成学业能够自立为止。此外,月光俱乐部藏书楼所有书籍将以丹青的名义捐给学校图书馆。
      “另外,慕容先生交待过,只要颜小姐任何时候需要,只要事务所能力所及,我们一定会请圣诞老人为颜小姐实现愿望。关于这一条,遗嘱中没有记录,但已经另行记入本事务所备忘录中。”
      这实在是一份太慷慨的礼物,简直令丹青不知所措。
      要稍后回到家中,举目望去,四周的布置虽然依旧,但感觉却与平时大不一样,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母亲从此不必寄人篱下了,慕容先生的这份礼物可以帮助她彻底告别心怀忐忑、萧索无依的尴尬境遇。
      “谢谢你,慕容先生。”
      丹青在心中默默道谢,她想笑一笑,但脸部肌肉不听使唤,坚持了一会儿她放弃的对抗,任由眼泪串串落下,先是饮泣,最终成为难以抑制的哀哀恸哭。
      这一次,她不愿再压抑自己,不想再克制眼泪,胸口很久以来其实都破了口子,但她从来不敢让积蓄其中的泪水决堤,她是害怕一旦放纵自己就会失去坚持的勇气,而她坚持了那么久、那么难,最辛苦的时候也不曾想过放弃。
      现在,她终于可以痛快任性地哭一场。
      丹青忽然发现,原来有时候,能够恣意痛哭也是一种幸福。
      是一种释然的、自由的、挣脱束缚的幸福。

      母亲安静地坐在窗前藤制软椅中,丹青踞坐近前的地毯上,侧着头将脸贴在母亲膝头,细细声耐心讲述最近发生了甚么。
      这些日子以来尤其是最后两个月,丹青陪伴母亲的时间略少,虽然知道她被人照顾得很好,但终觉愧疚,如今,她的时间复又完全属于自己了,她决定要愈发对母亲好些。
      已经经历了父亲的去世,姜白的离去,田田的疏远,还有慕容先生的病逝,种种的生离死别给丹青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那种滋味真正难受。
      “所以,妈妈,请你一定一定要好起来。不要离开我。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妈妈?”
      丹青这样一次又一次小声恳求,母亲先是没有反应,后来突然动了动,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拭去女儿颊畔的泪痕。
      “傻囡,不要哭啊。”她低低地,几乎是温柔地说。
      丹青的眼泪哗一下落了下来,将脸孔埋入母亲微微温热的掌心再也不肯抬起来。
      董某自那日负气离去,有好久都没有出现。
      母亲的情况倒似比以前好些,但每日一到中午时分脸上怔忡出现的期盼神色,分明是在等待董某的探访,而她一再失望,眼瞳一点点黯淡下去,教丹青格外心疼。
      丹青没有即刻恢复学籍,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觉得身心俱疲,打算好生歇一歇,下半年开学再回学校。反正即使没有慕容先生指定的基金帮忙打点,她当初兼职模特所赚取的薪酬也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现在,她每天陪母亲居住在这座环境清幽的小洋房中,心境恬淡,除了照顾母亲的病情已没有更多忧思,日子倒也过得悠然。
      偶尔出门一次,以前用惯的雪佛兰依旧随时候于门外,司机也还是小江。
      “这是关律师安排的,应该是慕容先生的意思。”小江说。
      丹青笑着摇摇头,执意不肯,见小江为难,索性拨电话给关律师说“这是我的愿望,希望圣诞老人能够为我实现”,关律师被女孩的狡黠固执弄得哭笑不得,只得点头同意,但让小江留下联络方式,但凡丹青母女需要,随时可以找他用车。
      这样宛若超然世外的日子里,丹青在外界唯一保持联络的朋友只有苏珊。
      自从那次在医院重逢,然后丹青又为苏珊安排了与慕容先生见面的机会之后,两人之间的罅隙已然揭过,虽然后来苏珊再也没有见过慕容,但她一直通过丹青关心他的病情。两个立场和心态都如此不同的女子,为着同一个男人不同的理由靠得很近,一次次的坦率交谈,一次次的相互鼓励,一次次的同悲同喜同唏嘘,两人终于成为真正的朋友。
      苏珊了解她的经历,了解她的心情,了解她的牵挂与忧伤,也了解她的执着和善良。她有一双好耳朵,有足够的冷静与智慧,更有顽强不懈的生命力和勇于自嘲的幽默感。
      时至今日,丹青终于可以再次信任苏珊。
      苏珊告诉丹青,“田田一直在找你,之前还有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和她一起过来打听你的下落。”
      “哦。”丹青只能应一声。
      她能说甚么呢?说,啊我最好的朋友欺骗了我?
      谁不自私呢?尤其在感情上,从来不该存有慷慨。田田这样做其实无可厚非,毕竟自己和姜白从来也不曾真正开始过。不不,既然没有开始,也就甚么都不算。当然田田的欺骗也不算。
      ――可是为甚么,我还会这样难过?这样难以释怀?
      丹青不肯再想下去,一把掀过被子蒙头大睡。
      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熟悉的梦。
      她站在两截楼梯之间的平台,上下楼梯各有三十九级,靠近平台的楼梯扶手有一块漆脱落,露出白色的木纹材质。
      楼梯尽头沉默以待的依旧是那两扇门。
      周遭光线柔和,但又看不见光源在哪里。
      她踯躅良久,再一次选择上楼,走到尽头推开那扇门,视野中立刻铺满刺目的白光,然后突然一片黑暗。
      视觉残留是一片缤纷光影,那样斑斓闪烁而不可分辨,几乎令人疑心发生了短暂失明。
      然而那是甚么?
      那么亮,又那么近。
      是坠落在晨露中的两颗星星么?
      丹青试图看清楚,但眼前仿佛一直有一层白色薄翳,阻挡着视线且无法拨开。
      恍惚间,那两颗星星渐渐淡下去淡下去,好像随时都会杳然无踪一样。
      丹青大急,伸出双臂去够,忽然“啪”得一声脆响,她惊跳起来,已是离开梦境。
      开灯一看,原来刚才自己睡相不稳,不知怎么把枕头顶至床沿,枕头地下的全家福照片滑落地上,玻璃镜框已经碎成几片。
      丹青跪坐在地板上呆了半晌,心里有些不安,她慢慢拾起镜框,手指在照片上缓缓摩唢移动。
      突然,镜框边缘一粒突起的玻璃扎进指肚,她疼得一哆嗦。
      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下,指头上慢慢沁出一颗血红的珠子,映着周围浓重的夜色,显得格外鲜艳欲滴。

      董某再次出现在丹青面前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他看上去心事重重,人也清瘦了些,眼神似乎有些迟钝。
      丹青礼貌地招呼,“董先生。”
      董某苦笑笑,“丹青,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很失败?很卑鄙?”
      丹青静一静,没有问答,反过来问,“董先生,你想要赢得甚么呢?如果是金钱,究竟多少才算富有?如果是权力,到底要如何才算强大?”
      “可是,我付出了许多……”董某试图辩解。
      “你是商人,投资才有回报,投资也未必有回报,这是最基本的商业风险论。”丹青温和地打断他。
      董某愣住。
      好久,他忽然嘎声道,“我几乎就成功了。”
      声音里是满满的颓唐和不甘。
      “我忍耐了这么多年,自问对芮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哈哈哈,丹青,你能想像娶一个对男人根本没兴趣的妻子是甚么滋味么?而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我背叛了你的母亲。因为我必须取悦未来的岳丈大人,帮他把觊觎已久的周氏企业吞掉……我要取得周某做黑帐的证据,但又苦于如何博取他的信任能够得到靠近帐册的机会,而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董先生!”丹青深深厌恶听到那些丑陋阴暗的往事,她上前几步想要阻止对方继续叙述,却嗅到浓浓的酒气,再看董某布满血丝、神采涣散的眼睛,她明白他喝了酒。
      “董先生,请你离开,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她正色警告他。
      然而董某已经全然听不进去。
      “……我是卑鄙、无耻!出卖最心爱的女人,拿到那些黑帐要挟周某,终于逼得他离开国内去了大马,哈哈哈,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谁?都是为了她!而我最终甚么都没得到,她现在还要把我彻底踢出芮家……”
      “够了!”丹青被激怒了,“董先生,让我来告诉你,你是个最自私最没担当的男人!你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太太?不,才不是!你是为了你自己。所有的所有,你都是为了你自己,只想到你自己,并且不惜伤害别人,包括那些爱你也为你所爱的人――如果你懂得甚么叫爱的话!”
      董某张口结舌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的脸孔因为愤怒而绷得一点点小,脸颊苍白几近半透明,黑沉沉的眼瞳睁得老大,瞳仁中间仿佛燃烧着两朵火苗,亮得教人不敢直视。
      此时的颜丹青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锋锐的寒光直刺入人心里去。
      而比这寒光更犀利精准的言辞,一声声尽数砸在董某的胸口,砸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忽然后悔了,后悔今天不该来演出这样一幕自艾自怨、试图博取丹青母女同情和理解也许还有原谅的煽情戏码。
      他低估了那平时看似温柔沉静的女孩,他以为她身上偶尔流露的尖锐与凉薄泰半只是小女生式的青春愤怒和冲动激恼,瞧,她对那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又霸道倨傲的慕容聿瑾都那么体贴温顺,何况是自己这么一个救助她们母女于危难之际的谦谦君子。
      可是她的聪敏和冷静令她一下子就看穿了自己,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演绎自己的悲情和失意。
      “元莛。”霍沉香的声音并不大,但两个专注僵持的人却都吓了一跳。
      丹青心惊,不知道母亲在楼梯拐角站立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适才董某和自己的对话简直句句切中母亲的忌讳,她不知道母亲接下来会怎么样?
      “元莛,”然而她只是唤他,一声复一声,千回百转似的温柔,“元莛你回来了?”
      董某纵然老于江湖,却也失去应对主张,只得含糊其词应声“是”。
      母亲缓缓走下楼梯,脸上是一个恍惚微笑。
      “你要走了是不是?”她说,“你又要走了。”
      董某顺势说,“是,今天还有些事,改日我再来看你,嗯?”
      他故意不去看丹青冷淡的眼色,小心扶霍沉香坐下,为她盖好膝头的毛毯,遂欠一欠身告辞离去。
      丹青一直跟着他出了院门。
      “董先生,”她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刚才的那些话永远不要在妈妈面前说起,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伤害,尤其是你造成的伤害。”

      董某一言不发驾车离去。
      丹青没有马上转身进去,而是静静伫立门前,后背紧紧抵住粗砺的围墙,任由疾风将额前鬓角的发丝吹至一片纷乱,就像她此刻的心绪一般。
      心口的愤怒已经褪却,她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
      不再需要悲伤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就让往事随风,就让记忆成灰,散灭在这苍茫世间,不要余下半点痕迹。
      可是,该要如何做,才能让母亲从颓戚中抽身?从绝望里重生?可以真正摆脱那些满是伤痛的记忆和造成这些伤痛的男人?
      母亲分明早已看穿他的卑劣本质,却偏偏放不开胸怀、解不开情结。
      而旁人俱是束手无策。
      丹青并不知道,在她黯然神伤的时候,有个人正站在不远出的树荫下看着她怅然若失。
      朱也已经在这座小楼附近徘徊了将近一个下午。
      这段时间以来他很少见到自己的老板,一方面是老板行踪颇为鬼祟,另一方面则是那个令人头痛的董大小姐一直缠着自己不肯让他有片刻将息。
      可是他心里的那个秀丽身姿从来不曾稍离半分,他也试图忘记她,试图说服自己男儿大丈夫要目光长远不要纠缠于儿女情长,告诉自己颜丹青根本无意于他而玛姬董却对他在意万分……
      可是没有用。
      分开的时间愈久,他就愈想她。
      想她轻盈的身形,想她忧伤的眼神,想她孩子气的笑颜,想她的坚强执着,也想她的脆弱无助。
      那握小小的腰肢,那条老式的却又出奇合身的玫瑰灰色跳舞裙子,还有长长裙裾下隐隐露出的半旧球鞋。
      他想起她烈日下发足狂奔的狼狈模样。
      那只小小旧旧、印了不知甚么动物圆圆足印的粉红色塑胶拖鞋,他把它握在掌心,他把它收在抽屉的最深处。
      就好像把那张皎洁容颜深深收入心底一样。
      她不知道。
      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朱也爱颜丹青,竟是那样深。
      他最终也没有上前招呼,默默目送丹青满怀愁绪的回身进门,又呆立许久才慢慢掉头离去。
      朱也没有注意到车道边的灌木丛后面一直静静泊了一辆车,里面的女孩目光一直不曾离开他的背影。
      玛姬董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藏在太阳镜后不动声色,嘴唇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印上一排细巧的齿痕。

      从那一天起,董某突然失去了踪迹,要朱也急急拨来电话问询,丹青才知道这个消息。
      据说董某其实已经颇有些日子不曾在自己主持的公司好好上班,偶尔露面也是行色匆匆,没有人知道老板在做甚么,除了他的心腹手下老刀,但奇怪的是同为心腹的朱也却并不清楚其中端倪。
      然后他就消失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老刀。
      与此同时,董氏公司陆续接待几批访客以及接到相关探询电话,都是打听董某的下落,对方甚么来头、来意为何都不甚清楚,但看起来似乎并非一般良善商人。
      丹青不由联想到董某以前曾经涉足□□暗桩的往事,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么?难道是以前得罪的仇家前来寻仇?
      朱也也一早想到这一点,于是更加焦虑不安。
      “丹青,如果有董先生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
      五月的一个阴霾遍布天空的早上,丹青接到了董某的电话。
      “丹青,我需要见你。”
      “董先生,你在哪里?”
      “月光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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