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花央未央(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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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不是你说怎样就是怎样的，尤其是当对方没把你当一回事的时候，你却要碍于情面非得把他当一回事，这又真是一万个“身不由己”。
“你挺厉害的，子英。姐姐是怎么对你说的，不许跟不认识的人出去到处乱逛！”
若柳佩服自己可以在方三月走了之后，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客栈里，等到锁月回来了，还可以继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总之就是等下去，直到天黑了，晚饭过后才看见自己的弟弟慢条斯理地从外面踱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觉得自己没有在看见弟弟的一瞬间家法伺候跟他拼上一回她真是太好说话了。
“姐，三月公子只是见我在此闲得百无聊赖，才带我出去转转，”言罢，子英收起手中的折扇，慢条斯理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轻轻地掩上了房门，一切动作都从容不惊，“说起来，倒是你，听小婢说你因伤寒住到了外头，怎么今天又突然出来逛了呢。”
见到自己的姐姐坐在房间里等自己，他其实并不意外——方三月早就跟他打了照面：你姐姐，固执如她，怕是一直在房间你等你回去。
不然，他正打算今夜不回去客栈的。
“你担心我，却不知我心挂你，你觉得我会高兴吗？”
若柳不禁摇了摇头，叹气，本来蓄积了许久的怒气在心头又因为弟弟的一句问候话，全部打消得一干二净，换来百般无可奈何：“娘怕你来了这里不习惯，千叮万嘱要我照看好你，你却这样话也不留一句就跟陌生人走了……”
“好了，姐，”子英走到自己姐姐跟前，蹲下身来，握住了若柳那发凉的双手，像个小孩子一样抬头对着她露出了笑容，“三月公子他的为人很好啊，这些天我在这里如果不是他吩咐人多加照料，我才真的不习惯呢，所以你就甭担心这些事，好好养好自己的伤寒吧。”
说罢他还伸手抚过她长长的发，就像小时候他总喜欢躲在她身后拨弄她的发端一样。
“你总是这样。”若柳被他说得突然有点鼻子泛酸，却忍住了就要落下的泪，眼睛红得一塌糊涂，“子英，方家的人对我们……”
“我知道，我们不能总是欠方家人情。”子英打断了她的话，低头苦笑，“爹的事，我还记得。”
十岁的他和十五岁的她，都记得。
那时候，或者说，从那时候开始，他和她都要被迫长大，面对所有所有本来不应该由他们面对的东西。母亲病倒，大哥受伤，可以支撑卫家的人只剩下家里排行第二的姐姐，这样的境况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姐，阿爹是不是又要去远地方不回来了？”
半夜寂寥之时，他内心觉得那般害怕，却不愿再打扰自己已经憔悴得说不出话的阿娘，于是偷偷溜出自己的房间躲过长廊里守着的侍卫，悄悄打开了阿姐的房门。
不出所料，那房间里是一片漆黑，可是，从打开的轩窗溜进来的月光却是将一个姣好的人儿的模样映在地上，成了孜然独立的影子。
“……子英？”
若柳先是愣了愣，有些意外，尔后眯着眼看清了站在门口的矮小的身影，原来是自己弟弟。
她连忙走过去，蹲下身抬头担忧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子英摇了摇头，却是伸手抓住了若柳的长袖：
“姐，阿爹和大哥哥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在他这么问着的时候，当他嘴上说出“不会回来”四个字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姐姐的眼眶里霎时间是红了，通透的泪水开始止不住一样从其中滚落，划过她有些苍白的脸庞。
他觉得有些心惊，或者说，是惊讶——自自己出生的十年以来，姐姐从来不在他面前哭过，甚至在所有人面前，她都没有哭过。
爹常说，卫家男儿应当一身傲然的正气，不轻易屈膝，而卫家女儿，应当在任何时候都做到贤惠明理，不能遇事哭哭啼啼。
可阿姐，那夜却在他面前哭了。
“子英，你知道吗……这个家可能只剩下我们仨了。”
他和她，还有母亲。
“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阿爹和哥哥，我都没有办法……”
若柳渐渐泣不成声，从一开始的流泪到后来哭泣声渐大，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子英却突然转过身来，往自己身后那背景——原本偌大的卫家，扫视一周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看，再也说不出话，仅仅是定定地看着。
伴着姐姐那哭声，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什么感觉像现在这样，自己原来是会害怕寂静的。
“姐，我想阿爹和大哥哥回来，我想……”
“嗯……”
若柳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弟弟，哭得歇斯底里起来，像终于找到可以宣泄情绪的途径，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可以不必忍受所有外人的目光，强忍着自己心里的痛苦，逼自己在人前面无表情地站直。
他止住了自己想继续说下去的话。
如果说是什么让卫子英学会长大，也许就是那一夜他找她，而她在他面前哭得不成样子。
“姐……”
可当年十五岁的若柳，说再多，也不过是一个刚过及笄之年正直大好年华的少女罢了。
如果说保护不了卫家，有姐姐的过错，那么，来不及长大，来不及保护卫家的他，其实也有他的过错。
待到他长大到如今十七岁，他总算是明白，自己的姐姐除了“听命”之外，其实，是值得拥有更好的东西的。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姐姐最后是应该要听从父命嫁给方家少爷的，纵然这件事到后来因为卫家出事而百般拖延，甚至到最后方家的人好不容易来到荆州将姐姐接走的时候，方家人对若柳不待见，他都晓得她不会违抗“命”。
正如这次来到永州，要见方三月。
若一定要说什么，他心里面的话，其实他不希望她再像以前那样，再受累。
“姐，我……我知道方家人不待见你……所以……”
“好了，子英，我不是想责备你的……只是，我们刚刚来这里，有任务在身，不是来游玩，更不是来浪费时间。”
言罢，若柳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单手支着头，靠在身后的圆桌上淡淡道，“阿娘在荆州，正等着我们回去，所以我们不可以在这里多耽搁，至于别的事……”
但这回子英却惊讶地打断她的话：
“但，但是，姐你这次不是终于要来永州和……”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愣了愣，睁大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若柳皱着眉又从他身边离开，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后面的窗前，伸手一下子将窗推开。
夜晚凉凉的风带着一丝掺人心扉的寒在穿堂而过。
“杨管家的话，你应该是听说了，”轻笑了一声，若柳从腰间拿出那把小巧的玉娟铜扇子，细细在手中把玩，“方家的人约莫是到了萧南山庄处，没有一些时日恐怕不会回来。至于方三月，其实今日我也与他见过了，虽然不甚欢喜，但尚无大碍，我想……这回他们也不会再为难我太多了。”
“可你根本不爱方陌南，他对你一点都不好。”
子英突然间出乎意料地提高了音量，冲着她喊了起来，“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以为，以为你做了这些事，爹就会高兴，卫家就会……”
“够了，子英。”
若柳恍然转身，手中的玉娟扇刷地一声扬开，扇面上的一枚红方印分外惹眼，就像是从前阿爹习惯用的那一枚章子一样。
“笼中鸟，说罢了，也就只是笼中鸟而已，花开直到未央，它都是没有资格赏的。”
说罢，若柳从袖中掏出一枚上面刻着一弯新月的玉扳指，走到弟弟跟前，交到他手上，“在永州，恐怕日后还有诸多不便，我不愿你再麻烦三月公子，这枚玉扳指，是卿义哥哥交予我的，若你是遇到什么事，只要戴着它，映月在永州这边作为眼线的人自然会晓得你是自己人，会出手帮你的。”
她不愿他再在碎事上麻烦方家，就像自己走进了一滩污水，自然不会希望自己弟弟也一起走进来搀和，沾湿衣衫。
“你能为我做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日后，姐姐希望你没有事情，就不要和方家的人见面，除非无可避免，你见过也罢，不要深究。”
她微微抬手，止住了弟弟正要上前的脚步。
“姐……”
子英看着她从自己身边缓缓擦肩而过，直到走到房门前，正要敞开门，她又顿了顿，站在那里定了数秒，尔后才真的敞开门离开这个呆久了就觉得有些沉重的房间。
他不留她，却因为她最后的那一番话而站在原地脑内一片空白，仿佛怅然若失，又像醍醐灌顶。
——笼中鸟，说罢了，也就只是笼中鸟而已，花开直到未央，它都是没有资格赏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花央未央(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