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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静待感情开花时(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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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坐在这大红锦绸被上,早有教习嬷嬷告诉过我,除非是我的郎君称下我的面前流苏,否则便不得动。这是礼。
我嫁的是当今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喜欢他,很早以前便喜欢他了,我甚至还记得,为了多看他一眼,假扮成哥哥的模样,入宫中伴读,结果还被太傅和爹爹狠狠骂了一顿。那时,他看着我,轻轻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是眼睛笑着,微微眯起,那样子好看极了。
门“吱”的一声,吓得我赶紧端了端身子,努力地笑到最好看的幅度。
“小姐,要不您先吃点东西吧,殿下醉了,在前堂发酒疯呢。”
我的心狠狠一沉,“晴月,你说什么?殿下,他没什么事吧。”
“小姐,您就醒醒吧,殿下,他不喜欢你。”
“谁说的,”我的眼酸了酸,险险流下泪来,然后稳稳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瞬时冷了声音,“他是喜欢我的。”
“小姐……”
“出去。”我似乎听到了晴月压抑的硬咽声,我真是搞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说,还有母亲。临上花轿时母亲哭红的眼睛,我真是不明白。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不禁想,是不是每个出嫁的女子都会如此煎熬。我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渴望见到他,我的李瑾堉。千万只蚂蚁噬咬着我的腿部的肌肤,空气也闷得难受。奶娘不是说新婚之夜是一个女子最幸福的时光么,为何,坐在这里,我一点都不快活。
外面的丝竹管乐渐渐淡了下来,然后,一大群小厮、丫鬟涌了进来,丢盘叠在桌子上的声音,妆奁碰撞的声音,步摇叮响的声音。
一个年长些的嬷嬷兀然跪倒在地,透过银丝串珠流苏,我静静地打量着她。
“太子妃,太子醉得不醒人事,怕是过不来了,奴婢,奴婢给太子妃更衣。”
我默然。可是还没有撒花生,没有听吉祥话。还没有衣袂连襟,没有喝交杯酒。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为我掀起这新娘盖头。
她许久没听到我回答,又重复了一遍:“请允许奴婢伺候太子妃更衣。”
我微一点头,算是答应。
她又招呼了几个丫鬟过来,我慢慢掀起金头凤冠,刺眼的光扎得我一阵晕眩,慌忙用手捂住眼睛,温润的液体湿了手缝。
齐嬷嬷见我如此,深深叹了口气,唤退了候在一边的丫鬟,执了帕子轻轻拭着我的手指。
那动作轻柔地似是我的奶娘。若我奶娘还在世,定是会更难过罢。
我暗宁了心神,迷茫地看向他。她收了手帕,重又跪下,道:“奴婢是容贵妃派来照顾太子妃寝食的,娘娘也是怕主子在东宫住不习惯,受些委屈。”
“起身吧,我乏了。”
“渣。”她麻利地取下我戴着的金鸾步摇,拿起梳子,开始解我头上繁重的合字盘发结。
我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貌,手缓缓抚上额角一块凹陷的疤。他莫非是嫌我这副皮相。
齐嬷嬷又叹了叹,轻声说:“主子莫要伤了心,这终归是伤身体,殿下见了怕也是会不欢喜的。”顿了顿,她又接下去说,“主子年轻美貌,殿下亦无妾侍,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她又唠唠叨叨絮了许多,不过是一些让我放宽心、知大礼、识大体的话。
“晴月呢?”我突然想了起来,我还有晴月。
“刚刚丞相夫人唤走了她,估摸着是嘱她多个心眼儿,好好照顾主子罢。”
“等会她回来,叫她直接宿在这偏殿罢。”
“喳。”
瑰红色的苏绣锦被,我抬头,正好看见那轮清冷的月。
一梳携手白头,
二梳相敬如宾,
三梳子孙满堂。
梦中一如当年,那样温柔的话,那样亲切的动作。
东宫中该是早已传遍昨夜太子并未临幸我这个太子妃,甚至连新房大门都未跨进。连管事今早来提报入宫问安时,看我的眼神也是奇奇怪怪,分不清是同情还是嘲讽,更不知暗地里会说多少闲话。
我这个一入府便失宠的太子妃。
“小姐,用早膳了。”
“没规没距的,该称太子妃了,叫其他人听见,怕是丢尽主子的脸。”齐嬷嬷轻斥道。
“是。”我明显可以看见晴月眼中一闪而过的畏缩神色。
我曾经那活泼的晴月。那大胆的晴月。
我换上了盛典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鸾服,扶了齐嬷嬷和晴月的手,谨立于垂花门外,等着与我同车的李瑾堉。
这是我这一年来第一次正式见着他,他着暗红镶龙袍,腰上依旧佩着当年皇上赐予他的圣尊御紫羽玉佩,脚蹬绒皮长靴,衬得他神情更为孤漠,却依旧是那张魅惑的脸。
他淡淡略过我,托了托我福下的身子,“走吧。”
“是。”我垂下眼睑轻应。
一上马车,他便闭眼凝神,甚至不看我一眼。死一般沉默的气氛,惹得我坐立不安。手紧紧绞出了细汗,薄薄地凉湿了手帕。原来,东宫与皇宫的距离如此之远。
我百无聊赖地开始仔细端详起他。他眼角的疲惫还未消去,面颊还残留了昨夜醉酒的红,而仍透着一股清如淡泉的气息。我想,千年雪莲的气质也不过是如此罢。
偶染上一丝尘埃,令他的睫毛上下如羽翼般微微颤动,若风拂杨柳的可爱状。
马车渐渐停下,他应是听到了车轴压轧的声音,立时睁开了眼。尴尬的,我慌乱别开了眼,此时,我宁愿时间可以慢一些,再慢一些,让我再多看看他的脸。
李瑾堉的母后是先浴德端齐俪庄皇后,已逝去几载,而中宫不立,问省便是到了暂执后宫的容贵妃处。
容贵妃是个极端庄秀丽的女子,声音也是极温婉灵转,亦怪不得能集万千荣宠与一身。
李瑾堉携我一齐跪下,行了全礼:“母妃吉祥。”
“快快起来,赐座。”
容贵妃与齐嬷嬷一般极会讲道,说了一大堆夫妻同心的话,又如唤我要坐好太子妃之位的训语,却是只字不提昨夜我与李瑾堉并未洞房的事。
我的眼角悄悄瞥了眼李瑾堉,倒是真真一副悉心受教的模样。
过了许久,许是说的乏了,便道:“你们也去慈宁宫向你们皇祖母道个安,现也是该起了,去吧,昨儿她还念叨着你们呢。”
“是。”离了座,我矮身福了个大礼。
“齐嬷嬷,你也是我身边的老嬷嬷了,要好生照顾太子妃,若出了丝毫差错,便唯你是问。”
“喳,奴婢自是尽心竭力,不敢让太子妃有一丝不适。”齐嬷嬷跪身恭答道。
容贵妃轻啜了口茶,面露些疲色,“都退吧。”
“刚刚元宁宫中焚的是什么香,很是宁神呢。”我回头问了齐嬷嬷。
“回太子妃,是紫檀香,确有安心宁神的功效。”我的神采滑过李瑾堉,他淡淡蹙起的眉。”
“呀,真真是个秒人儿,快过来,让皇奶奶仔细瞧瞧。”
“是。”我垂了脸,跪至皇祖母膝旁。她用手轻轻撩开我被风吹乱的鬓发,亲切而慈祥。我想起了母亲的手,也是如此温柔而安宁。
因是要入宫,我早已用妆饰了额角那块疤。此时我能感受到皇祖母的指腹柔柔地滑过那丑陋的地方,许是有点自卑的缘故,心微微颤了一下。
关于这块疤,我竟是什么印象也没有,而明明,我的记忆从未失去过。问过晴月,说是某夜未点灯摔着的。
“哎哟,这么漂亮的一个丫头。瑾堉啊,你可得好好待她,若她受了什么委屈,皇奶奶可不依的。”
“琳琳是我的妻,皇奶奶即便不吩咐,孙儿也自不会苦了她。”
他刚刚说,我是他的妻。我似听到心上的珠子落入玉盘,一弦一殇跳在心田。
我终于成了他的妻。我的手紧紧绞着衣袂,该很开心的,对么。可又为什么心空洞洞地荒凉。
天晴云疏,广阔的草原上,我们策马奔腾,马鞭对握,笑指苍穹。我记得,那时是秋场狩猎,当我得知李瑾堉会参与围猎时,哭闹着求了父亲前去。暗暗又缠着奶娘帮我裁了一件小猎装,看上去潇洒极了,穿上去时,连晴月都赞我,真像是个巾帼女英雄了。
那天,我瞒着父亲,偷偷绕过会场,潜入林地。
“哧”,羽箭刺裂空气的声音,洞穿了我的耳膜。我不经战事的枣红马也受了惊吓,险险将我甩下马来。随后,我便陷入一双盛怒的眼睛,低下头,正好可以看到那斜插在地上而仍微微晃动的箭羽。
他也不说话,只是瞪着我。我低头玩着马鞍上缀着的小银尖,用手滑过来滑过去,麻麻的触感停滞了我的思考。
他“哼”了一声,夹了马腹,扯了缰绳。我听到马嘶的声音,知他是要走了,一下子莫名的不知所措。我急急地追上李瑾堉,扯住他的轻甲。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只怕会喷出火一般。我一悚,松开了手。再回神时,哪还有他的身影。
“小姐可有受伤。”
我这才注意到身后悄无声息的夜,我的影卫。
“没事。”
我又看了眼李瑾堉离去的方向,那扬起的尘土中,弥漫着他的味道。我似看穿了天涯与海角,直要望到飞鸟与天堂。
“李瑾堉,今生,我只嫁你一人。”我自言自语道。
“丫头?”
“啊,皇奶奶。”我这才发觉我又走神了,这哪里有什么草原。
我的尴尬直撞入皇祖母那怜惜的眼中,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神情。再环顾了一下四周,惊觉这诺大的殿中只有自己与皇祖母两人罢了。
“看你这副心不守舍的样子,想必我方才说的话你也听不进多少。也罢,人各有命,只切记,东宫不是个太平地儿,你自个儿多留份心也就是了,再不得像以前那般莽撞胡闹。”
“是,琳琳谨记皇奶奶教诲。”
“嗯,你记着就好,快回吧,莫让堉儿等得乏了。”
一听到李瑾堉在等我,所有的迷茫又若找到了出口,轻应了声,行了跪安礼,便扶了齐嬷嬷向玄武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