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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建宁元年 ...

  •   阳城城南其实便是箕山的山脚,谢胜的瓷窑和李膺现在居住的宅院也可以算作是在半山中。箕山上多瓷土,土质上乘,瓷窑的窑主把窑址选在此处也是为了靠近土源方便运输。窑主家里是上虞的,阳城的这个窑,只是京城供瓷的一个副窑,成日里也倒是落得清闲,保持常规量产,保证质量即可。
      正月二十一,便是即位大典。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
      谢胜有时候觉得,半年前李先生和陈蕃、窦大人密谋许久,打通了大多数关节,更是说服了宦官王甫,才是那个日蚀赦天下的想法成为现实。可仅仅半年之后,天下就再蒙大赦。
      这其中辛苦利弊,也许根本说不清楚。
      他也曾想要问过李膺,后来又觉得这种问题不该拿来烦扰先生。
      杜先生过了十五之后就离开了,毕竟先帝突然驾崩,很多事情瞬息万变,总不能两个人都呆在阳城山里只顾用青瓷茶具喝茶。卫骅那家铺子便再次成了京城里特殊消息的来源,好几次谢胜都从衣着配饰中看出来人的身份地位不低,也有几次碰到了青楼老鸨一样的女人。
      也不知道是“三公八俊”的势力着实不小,还是他们手下有些改装易容的能人。谢胜仔细考虑后觉得原因是后者,毕竟这样穿什么衣服就能像什么人的能人,他也是见过的。只是说起来倒没再见过那位杨家三公子,他本来还想若有机会一定要结交结交这个杨家的人。
      三公八俊,便是世人给李膺等人的敬称了。三公是指窦武、刘淑和陈蕃三人,八俊则是指李膺、杜密、王畅、荀昱等八人。另有“八顾”、“八及”、“八厨”等说法,称赞的也都是太学生党人。
      二月初的时候,灵帝召了陈蕃为太尉。太学生党在朝中的势力有所延拓,阉人们便坐不住,几次上表发难却都被挡了回来,尔后他们便意识到,皇太后仍是愿意听其父亲窦武的话的。
      现下谢胜正刚从卫骅店铺里得了消息往先生的宅院送,二月仍算寒冬,谢胜将双手握成拳缩在衣袖里不舍得伸出来。还没走进正厅就可听见的谈笑声让谢胜有些头疼,起初先生倒也因这些拜会者开心了一阵,时间久了,就还是觉得吵闹的很。
      谢胜缩着手从偏厅绕了路,实在不想跟那些过于之乎者也的太学生扯嘴皮。扯着嘴皮可是要行着礼的,到时候手伸在外边岂不是要冻死。
      窑师的手那就是命根。
      走进内堂的时候他正好看见丫鬟小梅在打扫屋子,一下咧开了嘴。
      “梅姑娘,那个,打扰了?”
      小姑娘呀了一声,显然没想到这会会有外人进内堂,抬眼一看才知道是老爷常叫来一起喝茶的年轻人,似乎是旁边瓷窑的窑师。李膺确实不止一次领谢胜进过内堂,这点小梅知道,因此也就是抚了抚胸口没说什么其他的。
      “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谢公子来是做什么?老爷在前厅招呼客人,只怕这会儿抽不开身呢。”
      “我知道,过来的时候听见了。”
      说起来谢胜也只是个窑师,因此和院子里的下人相处时,双方都不会怎么拘谨,“梅姑娘若是这会儿挪得开手,能否帮我去前厅跟先生说一声?就说这边有消息来了。”
      小梅也确实勤快,二话没说站起来就去了,没一会跟着李膺一起走了进来。李膺见谢胜专程绕过了前厅就想是有什么事情,跟平时聊天不一样,也就没有费事吩咐布茶且把小梅支会了出去。
      “是卫骅那边的消息?”李膺迎头就问。
      谢胜点了点头:“张奂在边境迟迟不肯开始大战,段颎上书请兵了。”
      起初的消息大多还会用纸条抄写,后来李膺给了准许,凡是通过卫骅谢胜二人的消息,不论为何,都可以告知这两人。这也就省了纸条,也不会落下什么可查的东西。
      “张奂意在招抚,这是谁人都能看出来的。那皇甫规呢?可有什么动作?”
      “至少消息中没有提到,”谢胜道,“看起来是默许了。”
      李膺沉吟了两声,似是在思考其中关系。他自进门来就一直站着,现下仍站在门口的位置,一时出了神甚至忘了往里走走。
      “先生,先坐下再说吧。”
      李膺应了一声,便找了堂中的椅子坐了下来。谢胜照例坐在了靠近李膺的下首位置,也不出声,就静静地等着李元礼把事情想完。他并没有等得太久,就听见李膺稳稳地问了一句:“阿胜,你可能想明白张奂为何一直招抚却不出战?”
      “这……想法倒是有的,只是我平日接触的也不过是经手的消息,很多讨论我并未参与,先生是觉得这些信息就足以用来判断了吗?”
      “足以。你大胆说来我听听。”
      谢胜觉得自己并非多想,而是确确实实的,李膺正拿着某种期待和信任的目光看着他。他和先生虽并未以师生相称,但很多时候相处的方式就如同师傅和学生一般,眼下李膺这么突然问他对时事的看法,想是默认了这种关系。
      这种认可让他的底气一下子足了不少。
      “张奂在边境已有数年,东羌却在这些年里几犯几平。再看段颎,彻底肃清西羌叛部不过用了数月。可这又似乎不是因为二人领兵实力的差距,毕竟东羌向来难打,在张奂的手里却怎么折腾也闹不大,让人难免觉得……张奂是在姑息。”
      “不错。”李膺面上已有些笑意,“那这姑息又是为何?”
      谢胜偏头想了想:“西羌人数少,东羌大军却有三万余人。上次的消息说张奂斩杀了上万名战俘,那这另外两万人哪去了呢?”
      张奂向来主招抚,这么些年下来不可能毫无成效,打东羌的军中只怕也有相当人数的士卒本就是东羌人。这样一来难免被牵制,大军一动,军中归顺部落必然惊慌,张奂便更愿求得其归降。
      况且此时已是二月底,东羌连营三月,人疲马惫,正是招降的好时机。
      只不过同样也是大战的好时机罢了。
      李膺原先只是猜测,现下便更加确定起来。有谢胜这种眼界的人,不可能是作为普通百姓被养大的。学识多少可以积累,但眼界胸怀,却不是之后努力就可以轻易改变的。这些,靠的是从幼时起的耳濡目染。
      他没再多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对谢胜看法的认可。想了想还是提笔写了封字数不少的书信递给谢胜,嘱咐他通过卫骅把书信送到杜密手里。
      “……先生,可否请问这信里是写什么?”
      李膺大概没想到谢胜这么直截了当问出来,有些惊讶地一抬头,正好对上年轻人那双明亮有神的眼。谢胜本也就是刚刚受到鼓励才有了胆量一下子问出来,问完之后,心里难免也是有些发怯的。
      别是先生和杜先生间的什么私事罢?
      谢胜想到这里便大呼不好,赶忙加了一句:“如果是私事,还请先生当我没问过。是谢胜冒昧了,对于先生的私事,谢胜也就有个送茶碗的心罢了。”
      这话其实让李膺又惊了一下。若不是看年轻人低头皱眉的样子,只怕他还真要以为对方在拿自己打趣。
      “放心,私事的部分你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李膺笑着示意对方自己并未生气,才又开始说信里的内容,“我只是让周甫想办法促成段颎的请命,同时找个能说话的提醒提醒段将军不要操之过急,矫枉过正。”
      “先生也主张出战而非劝降?”
      谢胜看起来不太明白,毕竟在他看来,劝降免战,少了流血死人,自然是更好地。
      “如果可以避免一战当然更好。”李元礼叹了口气,心里当然不忍边境百姓再受战乱之苦,“只是此事并无这么简单。况且其一,如你刚刚所说,东羌军人疲马惫,因此这一仗打下来,胜算还是很大的。其二大军在边境,即使不战也会大耗粮草,这对咱们绝非益事。还有一点考虑就是……借这次机会把兵权过到段颎手上。张奂人太耿直,现下一直按兵不动久遭朝中非议,此时曹节若想从他手里找个由头夺兵权实在太过容易了——到时候只怕连仗都没得打,连考虑攻打还是招降的机会,都根本不会再有。”
      若是入朝的宦官只有王甫,李膺甚至考虑过说服其一同主战。但现在权势更胜的是曹节,是个只知霸权享乐的,那他就必须在考虑边境的同时,顾着皇城里边不要起火。
      好在现在大权在皇太后手里,窦大人也就很能说得上话,若是顺利,甚至可以借此机会铲除宦官一党。但到底会怎样,其实李膺心中也并无把握。
      若是不顺利……他尚不知这位新帝是什么样子。
      谢胜想明白个中厉害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留李膺一人在内堂坐着。他似是有些不太想再去那吵闹的前厅,只是手握着腰间玉佩,怔怔地坐在那里。
      当年他何曾不想和周甫一起留在江南。
      可两人那日既然选择回来了,便是从那时那刻起,就再没有一步退路可走。
      只能把各自的性命都掰开揉碎了,放进这吃人不见餍足的乱世里。
      只看国事,再不多提儿女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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