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美人》鱼一碗

3、香草美人·三

　　山间的小道上疾驰来一匹快马，马上那人黛紫的衣衫在日头下泛着隐隐的光泽，吴杰定睛一看，那人不就是江离么。他远远地冲着来人招手，片刻间马儿到了他跟前，停了下来，马上的人笑道：“吴堂主，您怎么亲自出来站岗了？”
　　“好啊，说话阴阳怪气的，回头我告诉教主，说你在我这偷酒喝。”吴杰的嗓门大，一开口便像是在大声嚷嚷。
　　“唷，我还怕了你？”江离装模作样地掰掰指头，一件事一件事地数，“有人在右护法那里一不小心弄烂了成片的海棠，栽赃给了那两个小家伙，嫂子可没少罚他俩呢，俩魔头要是知道了是谁，这日子还真不好过了。对了，我下山前，喜凤那丫头找了来，说是吴堂主看着老老实实，其实一肚子坏水，找人送兰草到玲珑楼，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啊，还有，康伯前些日酿的那缸米酒，啧啧，可真是香啊，结果不晓得被哪个给偷了去，他成天跟我念叨呢。”
　　吴杰的嗓门愈发大了，“那，那都和你脱不了干系！”
　　“哦，是么？那你赶紧告诉他们，这都是我指使的。”江离还在笑，料是知道吴杰根本没辙。
　　“你！你这小狐狸！”吴杰跳起来，刀鞘直指江离的门面。
　　江离扯过马头避开，然后笑嘻嘻地一扬手，空气里飘散开一种奇异的香气。吴杰顿觉自己全身发麻手脚不利索起来，知道中了招，怒道：“你就会使这些阴险手段！咱们真刀真枪地来！”
　　江离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飞奔而去，那声音远远地飘来，“吴堂主，站岗要专心，你的那些弟兄们可都在一旁看着呢，怎么也得跟他们同甘共苦上小半个时辰呀。”
　　“你！教主要你去他那里啊！”吴杰在后面吼着。他性子急，人又实在，每每被江离一捉弄，便跟他较真起来，然后就把正经事给忘了。他手下人过来搀住他，“堂主，你还好吧？”
　　“没啥事，我坐会。”吴杰坐下后，见那人还在眼跟前，便吼他，“你怎么还杵在这儿，赶紧追过去跟他说啊！”
　　手下人唯唯诺诺地点头，转身去牵马，吴杰又叫唤：“王鸽子，回来。也不掂量掂量，你追得上他吗？”

　　江离一路快马回了远香堂，没等歇息便打开从秦如梦那儿带回的包裹，将里面的草药细细摊开来晒。
　　任超宇进来的时候，见到的江离就是这么一副忙碌的模样。他想了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阿离悠闲自在地甩着芙蓉榭旁摘来的芦苇四处晃荡，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弄脏了素色衣衫仰着小脸嘻嘻地笑，那个闯了祸便将口口声声喊着的“大哥”推到前头的阿离，那个在小池里弄湿了衣衫又不顾着凉而趴睡在岸边的阿离，那个见自己受了伤而眼角噙着泪不敢哭出来的阿离，那个装模作样地拨弄琴弦的阿离，都只留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仿佛弹指一挥间，贪玩爱闹的孩童已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不再缠着自己嬉戏，不再事事依赖自己。任超宇正叹息时光流逝，江离摘了朵含笑丢过来，说道，“你要站成根柱子么？”
　　任超宇回了神，拈着手中的花，说道：“不是叫了吴杰去告诉你来我那么？温柔乡里回来了啊，秦如梦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好货色，你可知她什么来头？”
　　“西域凌霄宫，除开那个谁都不清楚的宫主不论，她排第二，没人争第一。”江离蹲在那翻着草药，头也不抬。
　　“那你还……”任超宇握紧了手中的花，汁液从指缝隐隐地溢出来，愈发地香气袭人。
　　“一开始是不知道啊，不过……”江离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没事，她不会卖了我的。”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任超宇却觉得心头仿佛梗了刺，“有几个红颜知己你还得意了是吧？”
　　“你这么看我，是，我还就得意了，要不，改天带大哥下趟江南？”他的眼里波光流转，勾着人的魂。
　　任超宇一甩衣袖，出了远香堂。
　　江离看着那玄色的身影远去，发了一会呆，扔下那遍地的草药，去了海棠苑。他没见到□□和陈如云夫妇俩，只看到两个双生儿在院落里练功。姐姐方方见了他，迎了上来，笑着说道：“阿离，你又来了？”
　　江离挥挥手，“没上没下，你爹呢？”
　　弟弟圆圆往屋里指了指，“爹娘都在呢。”
　　“哦，自个儿玩去吧。”江离就要往里面走，方方又叫道：“阿离。”
　　“别这么叫我。”江离皱皱眉。
　　小姑娘嘻嘻地笑着，说道：“我以后嫁给你吧。”
　　江离瞟了她一眼，“该不是去我那偷吃了什么给弄傻了吧？”
　　圆圆大声笑了起来，敲了姐姐一下，“她才没胆去你那里。阿离，你等着我娶你吧。”方方叫道：“他才看不上你呢。”
　　“也比你要好。”他又偷袭了一下姐姐，得逞后笑着跑开了，俩孩子互相追逐着。江离被他们这么一闹腾，憋着的那口气早就无影无踪了，他一进门，见了□□就说：“怎么教孩子的？”
　　□□见了他，挥挥手，“阿离来了啊，你嫂子正做饭呢，你下山的时候，周成刚送了一坛子蜂蜜酒来，我觉得你肯定喜欢，封口还没起呢，就等着你来。”
　　陈如云端着菜出来，白了□□一眼，“你别勾他啊，他这酒量，一会准醉，到时两个小的也缠着要喝，看你怎么办。”

　　天边挂着一轮残月。山上起了风，气候还没完全暖开。
　　陈如云看到任超宇进来，指指还在互相倒着酒的两人说道：“就等着你来呢，两个一起疯。”
　　任超宇点了下头，拉着江离回去。这酒是一点都不烈，江离虽不至于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可脑袋也不清醒了，他腻在任超宇的身上，一遍遍地叫着“大哥”，任超宇等出了门，一把抱起了他。怀里的人好不安分，揪着他的领口说：“大哥，这酒可真好喝，明儿，再叫、叫那个谁，哦，周堂主，送一坛来，我们一起喝。”他的气息香甜，混着蜂蜜和酒的味道。
　　任超宇觉得好笑，说道：“你呀，不如开个酒铺子。”
　　“好啊，大哥要是哪天不愿待在这开阳山了，我们去江南，或是关外，开个酒铺子。”他笑起来，满脸春色。
　　任超宇将他放到床上时，他还缠着不放，撒着娇：“大哥，陪我睡觉。”任超宇帮他脱了外衫，摸摸他的脑袋：“阿离，听话。”这话极管用，江离很听他，从小到大，都很听。
　　江离愣愣地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钻进被窝。任超宇帮他盖好被子，听到他小声说：“那，陪我一小会，行吗？”
　　“好。”任超宇答了他，坐在床沿。江离捉住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像是极易满足的孩童。
　　任超宇一直等他睡熟了才小心地抽了手，他想摸摸他的脸，又怕惊了他，只得作罢，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春日里的花开得正好，在夜晚仍是恣意绽放，空气里还是挥之不去的怡人香气。这里惟一的江离，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