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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香草美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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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都晒到了床,秦如梦方才起身,挑了半晌的衣裳。她先是拣了身海棠红的,想想又放下,穿了件九成新的绫袄,底下配了条水绿裙子。
她对着铜镜细细梳妆,端详了好久,发觉眼角竟有了几道鱼尾纹,虽是极浅,但一笑便显出样子来了。她有些惊惶,这不是她这种年纪该有的。许久未认真照镜子,现今一看,这容貌倒是老得飞快。日日春光强颜欢笑,忽的又过完了今夕到了明朝,夜夜歌舞时刻笙箫,到头来那韶光美景只有他处俏。她是不在乎这副皮相,但她今日约了人,便又好生折腾了一会,才停了妆扮。纵然不复豆蔻年华,可那张脸仍能让世人惊艳。
秦如梦坐到临街的窗前,沏了两盏西湖龙井,笑道:“公子,候久了吧?”话音未落,东窗轻响了一下,闪进来一抹黛紫的身影。来的是江离,赴那十五之约。
秦如梦招呼来人坐了,说道:“还是老样子啊。”这话既是指他如同之前那般总是跳窗而入,又指他一向穿着打扮都是这样,外衫是极深的紫,用料均是上乘,用同色丝线绣了云纹,只有对着光亮仔细看才分辨得出来。腰间系了一条又细又长的软鞭,手上一把湘妃竹骨的折扇,上面题有“流光溢彩”,分明是两个人的笔迹,“流光”隽秀,是江离的字,“溢彩”大气,秦如梦倒不知道是谁的了,她更是一直没弄明白为何是这四字。她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又提起了见面时总会说到的话题,“公子如此姿色,如梦每次见了,都自叹不如呢。”
江离将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拱手道:“姑娘说笑了,这天下有何人能及玲珑楼秦如梦。”
秦如梦笑了一下,“想必天下人都不会相信,有人三番两次地踏入倚玉轩,却连如梦的手都不曾碰过。公子的那位朋友,定是绝色。”
江离的脑海里浮现出那熟悉的身影,笑道:“这倒说不上,男女有别,无从比较。”
秦如梦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在上的茶叶,喝了一小口,说道:“哦,原来不是女子,公子为他尽心尽力,如梦一直以为,那可是公子的心上人。公子此番笑得如此真情,那人想必是人中龙凤,如梦未能得幸相见,不过,帮点小忙也是该的。”
“那些草药虽是寻常,但合了时令地点的,倒也难得,姑娘不必自谦。”
秦如梦见他这么说,微微笑了一下,起身取了个包裹给他。
江离接了,说道:“多谢姑娘了。在下前些日在山上得了一株兰草,梅瓣,开双花,花瓣末端肥厚而略弯曲,恰似蚕蛾,唇瓣短而圆正,周边微卷,犹如童子之刘海。花葶高,叶深绿,半垂,有光泽,叶资之美难以喻。在下已遣人一路送来,明日,也该到了。”
秦如梦见他已有要走的意思,踟蹰了一番,终是开口说道,“公子气度雍容,见识广博,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实不相瞒,如梦曾派人相查,却无半点头绪。你,到底是谁?”
“在下既能来这倚玉轩,定知姑娘神通广大,姑娘此番愿意接待在下,想必已是引为知己。姑娘为人在下清楚,该知道的,有生之年定会知晓。”江离站起身来,就要告辞。
秦如梦叹道,“罢了,公子这便要走了,如梦可真舍不得。如梦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离静静地看着她,秦如梦便把话说完,“公子的那位朋友,只怕撑不过来年开春。”
“如今这才过了惊蛰,春分尚且未至呢。”江离说完,跳窗而去。
分明只余了一年时光,他面上却显得极为轻松。秦如梦阅人无数,自是知晓他内心的煎熬。这人其实还只是个少年,纵然一副举止有度、淡泊从容的模样,但那脾性仍有着年少孩子的率直和调皮,此外,还存着几分小小的狡黠。她极喜爱他,甚至在猜测到他是谁之后,都未曾向宫主禀明这一切,反而不住地帮他。刚才她试他,只是想知道,她引他为知己,而他,有无认她为故交。
秦如梦正想着,却见到白尾站在窗沿上,嘴上衔着一棵江蓠草。白尾见她转过头来了,蹦跳着过去将草放在她手心上,飞走了。
当真是他。宫主平日里说话没一句能信的,但关于这长生教的左护法,倒未错过。这翩翩公子,品行端方,华服折扇,风流倜傥。宫主说他是香草美人,在她看来,江离比之香草,更胜一筹。
长生长死,长死长生。当年,人称“鬼仙”的江铭为了救活自己的夫人,倒腾出了一个“万物回春”,真是能起死回生。这名声一传开来,誓要夺得此物的人不在少数,惹了数不清的祸端,偏偏江家还不愿毁了这东西。怡情山庄与江家世代交好,屡次规劝,说是这种违反天理人伦的事物不该存世,可那江铭却听不进去,庄主任文浩竟为此舍了山庄创了长生教,守护着这东西以防落入了奸人之手。这一代代地下来,早先的这段故事都没多少人知道了,但打着坏主意的人却不少,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士口口声声说着讨伐魔教,其实还不是冲着这玩意儿去的。这任家与江家的人,都逃不脱不得善终的命运。据说教内有个圣女,守的就是这本《万物回春》。宫主虽从未说明白当年那段事,不过,青楼是什么地方,各种各样来来往往的人随便说上一两句,秦如梦自个儿再琢磨琢磨,知道的也差不离了。
以秦如梦之见,此等邪物,不如趁早毁了,倒还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