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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万里啄雪 ...

  •   “我们的敌人不止是零,往往潜伏在暗处的、无法分辨的、未知的才是最致命的。所以
      如果要恨,你永远也找不到正确的对象,那么就不要去恨。要去记住,去保护。”
      ——题记

      巨大的绿色圆形法阵缓缓地运转着,三个悬空的少年闭着眼睛,浮在光柱里,驱逐着零
      毒。
      弋痕夕站在一片紫色的毒雾里,用尽全力维持法阵运转,驱逐毒素。
      破用奇介的脸笑着,“弋痕夕,这雾不光是为了挡住你的视线,不让你发出回神闪电……更重要的是,这雾里面,也有零毒。”
      他咬了咬牙,想道:还用你说?!我自己就能感觉出来了!
      零毒无孔不入,从他的一吸一呼间渗透到体内……力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他用尽最后一点元炁驱赶自己那三个学生身体里的毒。下一刻,他便陷入了久违的黑暗。
      意外的是,这种感觉并不坏。就像是一个走了一天又饥又渴的路人,终于可以做下来休息了一样……也许死亡,也是这般。
      模糊的意识中,弋痕夕打开了一道门,那是曾经他亲眼见到最惨烈死亡的一次经历。
      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天……他即将第一次参加神坠试炼的前一天……

      那一天,玖宫岭是一片银白色的。
      年轻的四象侠岚正在练习抓小冰雀。他一开始捉了二十只,在一片空地上把它们都放出,然后发动月逐再去追赶着抓回来。
      “一,二,三,四…… ……十七,十八,十九。”少年苦恼地数着笼子里的鸟儿,“跑掉了一只……”
      这时,头顶的秃树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弋痕夕抬头看去,只见枝头站立着一名黄衣少女,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那少女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笑起来甚是好看。
      她道:“你还真是拼命,不就是个神坠试炼么,别紧张啦~你看我都不怎么在乎,明天咱俩随便打打就行了哈,不准出手太重,我怕疼。”
      弋痕夕道:“这种事情不认真比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少女从枝头跳下来,站在弋痕夕面前,夸张地叉着腰,威风凛凛地说:“就算不比也知道结果了!谁不知道左师的那两个徒弟是一等一的变态,明知道赢不了你,我干什么还要自取其辱啊,切~”
      “可是……”
      “没有可是!”少女强硬地抢过他手里面的鸟笼,把门一开,十九只小冰雀就全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这个你也不用练了,那些鸟多可怜啊~再说了,你刚刚是在雪地里用月逐,比赛场上可是没有雪的,到时候你的速度要是现在的两倍还多!我能赢才怪……”
      “啄雪姐,你……”
      “好啦好啦,就这样吧。既然你叫我姐姐就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不让我爸爸给你做包子吃了~”说着啄雪凑近少年的耳边,神秘地说:“而且我还会把你第一次吃我爸爸做的包子吃哭了的事说出去哟~”
      少年笑笑,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是对这个少女的威胁还是没办法,只能妥协道:“好,那我不练了。我回去睡觉总行了吧?”
      “不行不行,”啄雪扯住他的胳膊,“你怎么能去睡觉呢?”
      弋痕夕终于无奈了。“那你说我能干什么去吧!”
      “嗯…… 这样吧,我爸爸要下山采购一些食材,我也去,所以你陪我就行了。怎么样,不算难吧?”
      “你好阴险啊啄雪姐……这样我不就是违规了,不就要受到惩罚么?”
      “没人知道的,这不叫私自下山,这叫为玖宫岭服务!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有人对你说一声‘同志辛苦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走啦走啦,别拖拖拉拉的,小心我把……”
      “好好好,”弋痕夕连说了三个好字,把少女剩下的话堵回去,“我去我去还不行。”
      少女终于满意地笑起来,那是弋痕夕最后一次见到她这样好看的微笑。
      啄雪之后,再无啄雪。

      两个人走到食堂,正巧看见江万里从厨房出来。啄雪迎上去,“爸爸,痕夕和我们一起去。”
      “呃,江大叔。”弋痕夕冲那个略微富态的男人问好。
      江万里点点头,“你们两个人明天不是还有比赛吗?怎么这么清闲?”
      弋痕夕刚要开口说话,啄雪就抢先开口道:“啊,这个嘛,我们都准备好了~明天一定会拼尽全力对战的,反正就这一天了,也不能进步多少吧?对么,痕夕?”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少年叹了口气,应道:“就是这样(喵~串场火箭队……),江大叔你就别担心了。”
      “哈哈,那行,咱们走着~”

      出了玖宫岭,再走一段山路,就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
      银白素装的小镇,繁闹不减,街上挂着细腻的雕刻冰灯,映着少男少女稚嫩的容貌,像
      是藏在水晶中的精灵,干净、纯粹。街上是嬉戏玩闹,互相追逐。
      少女快跑了两步,遥遥指向前方。“快走快走,那边好像很有趣~~”
      弋痕夕回头看了江万里一眼,大汉只是笑笑道:”你和啄雪随处看看,我去别的地方买
      一些食材。过一段时间,我们到镇上东面的那片松林见。”
      “好。”少年点点头,心里也很高兴,追在啄雪后面,说道:“你慢着,等等我!”

      他们一前一后穿行在人群里,四周是杂乱的叫卖声、笑声、交谈声。
      这是他第一次以一名不用流浪的少年的眼光来看待人们,很新奇,很美妙。
      小巧玲珑的泥人儿,热气腾腾的汤面,精雕细琢的冰灯…… ……
      少年看着看着,不由走了神。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无家可归的残忍,所以也就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些时光的可贵。他想
      着,时间再放慢一点,让他再看看这里,他要记住这座美丽的小镇。
      “小哥,猜谜么?”他身边忽然有人叫他。
      少年微微侧脸,就看见一个布衣小贩正在对他笑,小贩指着他摊子道:“两文钱一次,
      猜中了送一盏小灯~~”很有诱惑性的提议,弋痕夕迟疑了一下,还未作答,便看见一个脑
      袋从自己面前冒出来——
      少女拍给小贩四文钱,豪气万丈的说道:“来两个!”
      小贩被吓得一愣,接着马上收了钱递给啄雪两张纸条,笑道:“好嘞,给。”
      啄雪看了一眼纸条,抽出其中一张给了弋痕夕,“看谁猜得快~~”
      弋痕夕弯下眼角,笑了。他认真地打量手中的纸张,很普通的白纸,笔迹娟细很是工整,上面写着——
      “六花飞出,灵霄上。”
      而啄雪的那张却写道——
      “今朝不见,梦木缺。”
      弋痕夕和啄雪对望一眼,同时说道:“我猜出来了!”他们说着,哈哈笑起来……
      时光旧如,仿若昨日。

      “六花飞出,灵霄上。是一个雪字。”弋痕夕道。
      “今朝不见,梦木缺。是一个夕字。”江啄雪道。
      小贩拍手叫好:“二位真是才思敏捷!来,这是给二位的两盏冰灯,”他从摊位中选出两盏小灯,玉莲形状,花心有一支红烛。“这灯在晚上点起来才好看,等它融化了,里面还有一个小礼物。”
      “谢了哈~”少女接了灯,娇笑着。
      那小贩也笑道:“小姐客气了,以后常来就~~”
      啄雪应了他的话,拽着弋痕夕继续前行。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
      少女揉起一个雪球,扔到少年的脸上,跑开几步叫道:“你来打我啊~~”她冲他挥挥手。
      少年奇怪道:“什么?”
      “你怎么了?不知道么,打雪仗嘛~~”
      “打雪仗?”
      “你真的不知道么?”少女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接着捂脸道:“真不知道你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居然连打雪仗都不知道~~呐,你看~就像那边的小孩子们一样,丢雪球,互相……”
      “啪!”
      少女被飞来的横球打得一愣,下一刻就听见弋痕夕的笑声:“怎么可能不知道!骗你的!哈哈哈哈——”
      啄雪咬牙切齿,“弋、痕、夕!你给我站住!不准跑!!”
      “不跑的是傻瓜!”
      他们追逐,不停地扔着雪球,一开始只是普通的打闹,最后变成了侠岚术的比试。
      雪地里到处都是水,啄雪纳炁纳的飞快,而弋痕夕则发动了月逐,二人一攻一守,一追一躲,打得不亦乐乎——
      少女舞出漫天流光溢彩,冰色寒尘四处散落,雪地上英俊少年身形掠过,剪影飞逝身轻如燕。
      风里,雪里,都是笑声。
      远远遥传,有人停步注视雪地中央的二人,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越聚越多,纷纷有人拍手叫道:
      “好!好!真好看!”
      “真精彩啊~~他们是怎么弄的,那光跟真的一样啊~~”
      “我怎么看见了好多的重影??”
      “嗯……我也看见了。”
      他们还以为是表演。
      弋痕夕见状,靠近啄雪身边,拉了她一把。“快跑!”
      少女吐了吐可爱的小粉舌,跟在弋痕夕身后,三下两下就挤出人群,挤出那片恍如隔世的喧闹。身后的人们还说着:“再来一个嘛!!”“还没看够~”这样的话,飘摇在风里,很快就不见了。
      跑出人群,他们又在雪地里狂奔起来——
      落雪如花,溅起动人的冰冷。
      他们逆着风奔跑,迎着风大笑,仿佛握住了天地间最灵巧的自由,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就这样一直奔跑到世界的末日,时间的尽头。
      然而,最先停下来的却是弋痕夕,他一探手就拦住了差一点刹不住车的少女。
      “哈哈哈哈~~你听见了没?他们说我们的侠岚术好看!他们以为那是表演~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说对不对?”
      弋痕夕回想了一下那些人惊叹的神情,也有些忍俊不禁。
      “行啦,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可以去松林找江大叔了吧?”
      “奥,好,”少女点点头,四处看了看,忽然眼前一亮,目光注视的地方是在一个遥远的街角,那里坐着一名白衣男子。他暇目双合,面容干净清秀,几乎要与地上的白雪融为一体。少女道:“痕夕等我一下。”她说着,向那名男子跑去,弋痕夕奇怪的看着她。
      少女跑到白衣男子面前,放下那盏猜字谜得来的冰灯,又和那人说了些什么,却不见男子有所反应,她便有跑了回来。
      “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给我的朋友送灯。他是我在镇上认识的人,是盲的,而且也不会说话。我让他在晚上点着那盏灯走路,就不会被别人撞到啦~”少女如实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弋痕夕举得那个男子不太对劲,但是也没多问。他和啄雪一起向松林行去。走出一段路,他突然回头又看向那男子所在的地方。
      乱人视线的风雪里,那名白衣男子似乎也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怎么会呢?他是盲人啊……太远了,是看错了吧。
      弋痕夕终于头也不回,大步离开那座虽小却很热闹的小镇。

      松林里。
      是一片浓重的血腥气息。
      他好像看见青松树枝上的白雪被什么融化掉。是逝去的亡灵的泪水么?不。少年揉了揉眼睛,他什么都没看见。
      松林仍旧是那片松林。
      “分头找。”少年队啄雪说。
      “好。”啄雪颔首,收敛了一贯玩味的笑脸,“我走这边,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她选了一个方向离去。
      弋痕夕站在她身后,忽然想开口叫住她……然而最终只是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行远。
      他耳边似乎传来淡淡的叹息声,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心里的叹息,他只觉得那条路悠长如同通向终点。
      少年连忙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混乱的思绪,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与少女背向而行,也缓缓走进那片幽静的深林。

      松林里银白一片,无边无际。
      弋痕夕越往深处走,越觉得空气里的血腥味在淡下去……他走的方向似乎不正确。
      少年转过身,调整着前行的路,终于找到了血腥味比较浓的方向——正是啄雪选择的那条路。
      不好的预感顿时横生。
      寂静的松林里落下的白雪,融化在眼中。月逐发动,留下一串少年的残影。
      他忽然感觉到侠岚的气息,是元炁。
      是啄雪的水属性元炁!
      他抬头时,看见松林上空巨大的雪柱,平地而起,带着疯狂凌冽的寒风,直直冲向万里云霄之上!
      遮天蔽日的阴影和白雪覆盖住了整片松林。
      那一条以风为骨以雪为肉的苍白巨龙,在空中现身时,雪停了,身边的一切都静止下来,只剩下那条巨大的苍龙悲愤的咆哮,连天地都为之动摇——
      他听见了本来不应该听见的声音,因为那声音是那么渺小。但是他还是听见了,在龙的吼声中,在狂暴的迷乱里,水的元炁疯狂的朝一个地方涌去,他脚下重新露出棕色的土壤。他听见,啄雪的声音:
      “水坎,擒苍天龙!”

      “轰——”
      巨大的声音摇晃着远处的山脉。冲击出来的风刮到了远处的松树。
      弋痕夕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保持自己不被那大风吹地后退。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快要被这迎面而来的风雪吞噬……

      巨龙冲击地面,松林已经毁了大半,树木尽折。
      他终于能够更快地发动月逐,也不需要有什么血腥气息作为引导,他已经远远的看见,那片雪野里,晶莹剔透的美丽光尘。
      以及光尘里面,旋转着的暗红血液。
      少年的瞳孔抖动了一下。
      水色光尘慢慢散去,飞溅出的血沾到少女的脸上,带着一丝丝暖意。她哭喊道:
      “爸爸!”
      大汉挡在少女面前,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倒下,因为他的胸口被一名男子的手臂贯穿,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
      然后那个锦衣男子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把手臂拔出来,冷冷注视着面前轰然倒下的大汉还有大汉身后的那名少女。
      “……扫兴。”那男子说道。
      少女鹅黄的衣裙已经被染成血色,她抱着渐渐失去温度的自己的父亲的尸体跪在地上,除了放声痛哭,再也做不到别的事情……
      “不要!不要死!不要死啊啊啊啊啊啊——”
      锦衣男子冷笑道:“真是没意思,还以为你能弄出什么有趣的招数来呢。”
      他说着,举起全是血的右臂,向啄雪猛然袭击而去——
      “啄雪!快躲开!”
      弋痕夕大声提醒,身影笔直的掠出去,他的速度快的惊人,只是一瞬,就站到少女面前挡下那个人一击。
      “风巽,擎天!”
      数百道绿色光华从四处围追过来,打向那名锦衣男子。那名男子目光里闪过有趣的光芒,翻身一跃,便跳出弋痕夕的攻击范围,远远地站在地上微笑道:“来了个不错的猎物。”
      少年的胸口被震的血气翻涌,但仍旧认真地盯住敌人。
      “你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们!为什么要杀……”
      “这很重要么?”男子反问,“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要死在这里?就像那个人。”
      少年沉默了一下。“的确。”
      “奥?要放弃反抗了么?”
      “不。我只是说,我只要明白你想杀我们这一点就足够了,别的……的确不重要。而我,也不会死在这里,更不会让啄雪姐死在这里!”
      锦衣男子大笑。“好极了!那你就试试看!”

      就在这片几乎尽数被摧毁的松林里,少年缓缓把他自己的冰灯放在少女的脚边。
      少女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的泪水和血液融在一起,变成粉嫩的颜色。
      “痕夕……”
      他护在她的身前,侧脸微笑,安慰道:“啄雪姐你休息一下……我会等你站起来的那个时候,和我一起战斗。”
      话音落,墨绿的光华与锦衣剪影交错。
      雪地上又卷起一阵猛烈地厮杀。
      漫天飞舞着肃穆的气息。
      一道冲天绿光顶破落雪阴霾的天空。
      男子冷笑着躲过少年的擎天……弋痕夕看准这个时机跃入半空,身法催动到极致,掌心一团绿色元炁贴向锦衣男子的胸口。
      “呵呵,速度不错。”男子在那一刻说话,轻笑着对上少年的目光,不知道是赞扬还是讽刺。
      就在少年刚刚触及到他的时候,他的身影蓦然一散,像是一点墨迹扩散在水中,转瞬又凝聚在弋痕夕的身后。“但是还差点。”他举起利剑一样的手臂。
      半空中毫无借力点,男子的一击看似躲无可躲,少年手掌一翻,绿光向下飞出——他便凭借这份冲击的力道硬生生地拔高几丈,险险避开男子刺来的手。
      “好!反应很敏捷!”
      男子眼神一亮,十指轻扬,挥出一道无形的刀锋,扑向少年。
      狂风猎猎。
      少年眼睛之中闪过一道绿色的精芒。
      下一秒,少年的身影便如男子刚才一般,飞快地扩散在空气里,那道凌厉的风扑了个空。
      男子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这一招?!这整个天下,应该只有自己才会这种招数!
      “怎么不可能。”
      他的耳边传来弋痕夕清冷的声音,接着是一道无形的风剑,男子闪避,风剑擦脸而过,发出穿透耳膜的急速呼啸——也是和他刚才发出的那道一模一样!
      回头看去……
      弋痕夕又一次诡异地消失了。
      再没有接下来的攻击。男子轻快地落回地上,环顾四周却发现少女和江万里竟然都不见了,地面干净如初,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男子咬了咬牙……
      “跑了么……不,不会的!短短半刻的时辰,带着两个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这绝对不可能!”
      除非……他和自己一样。
      男子慢慢冷静下来,冲天空冷冷问道:“小子,你是护剑一族的人?”
      半晌,没人作答。
      男子目光微转。
      忽然,那略带嘲弄的微笑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差点就被你骗了。”

      他目光注视的地方没有血迹。如果是逃跑的话,难道连血迹都一并带走了么?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锦衣长袍无风自舞,灌满气力。接着他周身泛起点点点莹光,光芒越聚越多,渐渐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光体,悬空漂浮。
      四周的环境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发射过来无数刺目耀眼的攻击!
      男子猛然闭上眼睛大喝一声,“给我破——”
      他站在攻击的中心却不躲不闪,那些光芒就那样从他的身体里透过去,四处的景色,无论是雪地还是树木都开始扭曲,飞快地涌进男子面前的那个光芒里。
      退去了颜色的世界居然不是黑暗,渐渐显露出他的本相——
      他听见少年闷哼一声。
      耳边是呼呼刮过的风。
      刚才的事情只是思想中的一瞬间。
      他们居然还在刚刚交战的半空中。
      男子睁开眼笑道:“哈哈哈!有意思!居然能想到套我的话!”他狠戾的一探手,一道劲风便从手中发出,刺破血肉,从少年的右肩中穿入,拔出。
      血花四溅。
      少年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往下坠落。
      “小子,你那招叫什么名字?”
      弋痕夕看着他,不甘示弱地回答道:“玄惑归心。”
      “你的玄惑归心还没有完成,破绽太大,也许等它完成还能与我一战……就到这里吧,虽然还想多玩一会,但是结束了!”
      男子狰狞的脸近了,冰凉的感觉划过脖颈……
      锦衣男子忽然又愣了愣。手指明明感觉击中了目标,却又像击空了一样。
      少年忽然笑了,面色苍白,只有那一抹微笑像是精致雕刻的木偶。
      “就这样结束?你确定?”
      “什么?!”男子一声惊问。
      面前的少年身影散开,再看时已经是在一丈之后——弋痕夕的玄惑归心还未完成,要制造出一个和现实一样的精神环境的确会有破绽,所以他在男子冲破玄惑归心的时候就又下了一重。仅仅是调整了一下男子的视觉,制造出了另外一个“弋痕夕”。也就是说,男子看见的弋痕夕只是一个幻觉,而真正的弋痕夕则在那个幻觉影子的一丈之后!这样玄惑归心的破绽就会缩小到几乎没有。
      所以男子感觉自己击中的,只是一个影子!
      电光石火只是一瞬,而只要这一瞬就已经足够。
      他从少年的瞳孔里看见了一个冷漠的少女的身影,就在他自己的身后。男子忽然明白了。“原来你——”
      “水坎,寒冰。”少女在他身后道。
      “风巽,无影。”少年在他面前道。
      水木相生,一同击中男子。
      “就算要死,你也跑不掉!”男子胸口已经透出一蓝一绿两道光束,他却疯狂地巨吼着,手臂化成利剑紧跟着刺入少年的胸膛。
      “痕夕!”
      这个世界似乎再没有声音,在没有生灵的气息。所有的感觉都随着跌回地面的巨大的冲击感消失了……就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但是……

      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胸口还有右肩的剧痛一下一下地刺激着弋痕夕的神经。他慢慢收回自己的神智……结束了么……他这样想到,声音嘶哑。“啄,雪姐……”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的声音。
      “你别过来,这里危险!”
      “羌夜,杀了她!”
      是那个锦衣男子!弋痕夕费力的睁开眼睛,看见天空。他侧过脸去,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看见的是血。
      鲜红的颜色已经把鹅黄的衣裙全染红了。还不停地有血从少女的身体里冒出来,她站在那里,心口穿透过一口长剑。那口剑的主人则是街角见过的白衣男子。
      白衣人的眼睛仍然闭着,反手将剑拔出来,血溅了他一身。少女倒在了地上。
      锦衣男子半跪在一旁,大笑道:“那边还有一个,也给他补上一剑!”
      白衣人举步向弋痕夕走过来,但是他刚刚转过身,啄雪突然伸出全是血的手抓住了他衣袍的下摆。
      “不要……”她用微弱的声音恳求。
      脚步顿了一下,又听见锦衣男子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放过他么?”
      白衣人嘴唇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但是却有声音从他的方向传来,“反正放在这里他也会死的。你已经杀了两个侠岚,足够了。”
      他收剑回鞘。
      啄雪松开她的手,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白衣人抱起少女的尸体,又道:“走。”随着锦衣男子一声冷哼,两个人一同消失在原地。
      整个过程弋痕夕都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想说话,想站起来,想继续战斗。可是,他没有力气做这些事,他心里只剩下不知道是什么的感情……是愤怒,是悲伤,是仇恨,是无奈,是恐惧……
      于是他躺在一片血泊中,慢慢地闭上眼睛。
      意识远去。
      这才是真正的结束。

      他终于还是活着回到了玖宫岭,带着江万里的尸体回去的。他也不用再参加神坠试炼,他的对手——那个笑意盈盈的活泼少女已经不在了。他也在自己的房间里养伤,但是那些伤总是不好,一次又一次地撕裂开来,一次又一次提醒着他那个记忆。
      没有阳光的清晨,左师推开他的房间的门。
      少年缩在床上,左师在他的床边坐下来。他抬头看了左师一眼,说道:“老师。”声音哑的不像话。左师叹气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打算好起来么?”
      “……”少年沉默。
      “你还记不记得我一开始和你说过的话?”
      “记得。生者可以拥有亡灵的双眼。但是如果我不要这双眼他们能回来么?
      可惜我感受的世界他们再也感觉不到,我看见的美丽他们再也看不见——我恨!”
      “我们的敌人不止是零,往往潜伏在暗处的、无法分辨的、未知的才是最致命的。所以
      如果要恨,你永远也找不到正确的对象,那么就不要去恨。要去记住,去保护。”左师说道,“往后你会遇到比这还要困难千百倍的危险,也许你还会丢掉自己的性命,你不能总是逃避。除了变强,你无路可走。”
      其实除了变强,我们都无路可走。
      想守护就要有代价。
      “我不会逃避。”弋痕夕道,“我早晚有一天会站回去,站回那些人的面前……”
      “不对。你错了。坚强不是为了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而复仇,坚强是为了继续保护还未丢失的东西。”
      “……老师你要我放弃?”
      “不对。你又错了。这不是让你放弃,这是让你看清,什么才是值得的。”左师像往常一样拍拍他的头,说道:“等你看清了,就醒来吧。”他说着,站起来,走出去。
      无论是什么到最后都只会回归虚无,他的生活如果只是为了见证自己的无力和同伴的死亡,那么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许多年以后,等到他再回想起这段记忆的时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也有那么迷茫那么无助的时候,竭尽全力却徒劳无功的感受……原来那么可怕。
      那些日子的天空不下雨也不下雪,就那样一直阴沉着。
      少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人会因为一件事而永远停止前进的脚步,除非是生命停止。弋痕夕也一样。他想坚强,所以他一直在房间里面完善自己的玄惑归心,他也一直想着少女临死前的哀求,想着锦衣男子冰冷的嘲笑和白衣人沾满鲜血的长剑。
      那就像一个梦魇,俘获人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这个阴暗的房间。
      后来,山鬼谣推开了门。
      山鬼谣不是来给他送饭的,他送的是另外一个东西。很晶莹,但是也很模糊,几乎看不清楚形状,但是弋痕夕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丢失的那盏冰灯。
      而另外一盏,却被少女亲手送给了杀死她的敌人。
      山鬼谣把冰灯放在桌子上。“你再不出去修炼,就真的一辈子也别想超越我了啊!”他看了看弋痕夕,发现对方正一直盯着那冰灯,随后又出口解释说:“这是老师在玖宫岭下面那个松林里面找到的,他让我带给你。”
      弋痕夕还是不理他,少年有些动怒了,但他没有说什么气话,却道:“把你弄回来的可是我啊!要不是我,你就已经死了!你这是对待恩人的态度么?!”
      房间里只是一片寂静。
      山鬼谣意外地又说道:“我在玖宫岭的石阶上发现你和江大叔,那个时候你满身都是血,我还以为你死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但是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没死,真是太好了。

      是。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死亡之前经历痛苦也是不可避免的。在这期间也许会迷茫,但是他不会永远迷失在错误的道路上。因为他也有同伴,也有不想让他死去的同伴。
      他突然就明白了。
      所谓希望,所谓值得,就是一句“你没死,太好了”,也是在生死关头的一句“不要”。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命。活下去的人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因为他的生命已经变成双份,活着也是为了死去的。
      其实这个道理,早就有人跟他说过了不是么?
      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弋痕夕慢慢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房梁。
      他要走下去。虽然他早就知道终点在哪里,也知道结局是什么,但是他还是要前进。直到有一天,他在倒下的那个地方,树立起墓碑——那将会是别人的起点。
      至少现在敌人还是已知的,他的学生已经将它消灭。
      无论如何,起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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