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是无非》鱼渔

20、第二十章 不留

　　第二十章不留

　　“人造人来过？”父亲贝吉塔的声音冷淡，像在问一件无关于己的事。特兰克斯不能触及他的目光，垂目点头。“两个？”
　　“是。”听到这个答案，贝吉塔的眼尾收紧了些。“为什么？”话语不重，却震得特兰克斯心头发悚，他略一抬头，接触到贝吉塔电射而来的目光，立刻闪了开。他是心中有愧，可他又该说什么呢？
　　“父亲……”贝吉塔抱臂靠在幸存的一堵墙上，沉默的等待特兰克斯的辩解。布尔玛本在一旁收拾残局，见这边气氛紧张，忙过来打圆场：“贝吉塔，你先去换件衣服，洗个澡，马上就可以吃饭了。特兰克斯，去陪陪米——”
　　“闭嘴，女人！”
　　布尔玛气得跳脚，喊道：“你竟敢叫我闭嘴！你……”
　　“妈妈，”特兰克斯看看布尔玛，轻声止住。“我想和父亲说几句话。”难得见到儿子如此的坚定严肃，布尔玛不禁停话，看贝吉塔一眼，又担心的看看特兰克斯，迟疑着缓缓走了开。
　　直到母亲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特兰克斯才收回远去的目光，转向身旁的父亲贝吉塔。扑地跪倒，垂头说道：“父亲，我对你们说了谎。”
　　“我早知道人造人的行踪，一直隐瞒着，没有告诉你们。17号……也是我救的。后来，我又和他们遇到，他们说想看人造人的资料，我就把他们带来了。”
　　“为什么？”
　　“……他们也许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坏，他们……复活至今还没伤过一个人。”贝吉塔冷冷一哼，不多言语。“他们还……还帮助村民重建……”
　　而另一个维度的16号连鸟也不肯伤的——特兰克斯想说，没有出口。
　　“你的伤怎么来的？”贝吉塔冷不丁问道。
　　特兰克斯一咬牙，说道：“是17号……”连忙又道：“但是我自己疏忽，他不是故意的，是因为他——”
　　“够了！”贝吉塔猛然提起跪地的特兰克斯，喝道。“你看你这副样子！我根本不屑出手！”倏地甩开特兰克斯，转身大步冲走。
　　“父亲！”特兰克斯也不知是没有唤出声，还是父亲贝吉塔没听到他的叫唤，总之，贝吉塔没有回头。
　　沉沉的坐回地上，许久找不回力气站起身。怎么办？父亲他们终于知道了，妈妈该有多么失望；他简直可以想像妈妈含愁带怨的目光。经过了丧失亲友的痛楚的妈妈，已少了年轻时的火力，可她那样的表情，只会令他愈发自责。
　　他恨不能找个东西来暴打发泄，或者找个法子让他忘记一切。总之，他宁可……宁可忘却？逃避是懦夫的作风啊！他自然不是父亲心中理想的继承人，但毕竟是赛亚人，拥有与生俱来的傲气。叫他屈服于困惑迷惘，他如何甘心？
　　他希望父亲和妈妈理解，理解他，也理解……17号。起码知道，他并非“一直”是坏人。复生以来，他也许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但也不曾做过坏事。
　　特兰克斯没有发觉自己正在绞尽脑汁的为17号脱罪，也没有发觉有人在接近。

　　*

　　手中把玩的磁片脆弱之极，月光下泛着润泽的银光，稍稍使力就能支离破碎。人类做的东西就像人类自身一般的，脆弱。17号漠然想着。偏偏这些脆弱人类的头脑狡诈无比。
　　他想起了“前世”的一只小鸟，娇小的翅膀又薄又细，以他17号的本事杀死它何须一指？但那天，他决定和它玩个游戏，贼与官的游戏。他是官，小鸟是贼。但小鸟是聪明的，或者该说是狡猾的，它利用了他的一时仁心，逃脱了。
　　被一只小鸟耍的感觉半点不好，所以当17号再次找到那小鸟时，他杀死了它，毫不留情的将它撕成碎片。那天，他忽然悟到脆弱的生物原来是最会耍头脑的：以他们楚楚可怜的目光求得一线生机，利用他赐予他们的仁慈恃宠而骄。无耻之极！令人鄙夷！
　　也是那天，17号悟到，如果要和脆弱的生物——特指人类——玩游戏，一定得在之前下定杀死他们的决心。否则，必然为其所害。
　　当然，假若他不是那么贪玩，就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了。就像懒惰的18号。
　　——奇怪，平日她念念不忘着要找回资料，现在这资料唾手可得，她倒是不急了。她抱膝埋头坐在石崖边，衣袂被凛冽的山风卷得猎猎作响，仿佛随时能将她卷走。
　　“喂，”17号轻笑着晃动手中的磁碟，“你还要不要看了？”
　　18号头也不抬，好一会，才慢慢应声：“难道你想看？”
　　17号没有回答，兄妹俩相对沉默了很久，18号忽然起身，说：“我很想念以前。”然后，她飞走了。
　　手里捏的磁片无条件反射着一切，那层银色涂膜有些刺眼。17号看着18号飞走的反方向——他曾经钟爱的一方——捏着磁片的右手向空中一扬，小小磁片如同一个UFO，旋转着身体远远飞走，一指点去，瞬间的爆裂后，月下，仍旧是原始的森林。
　　“我很想念以前……”18号已经不见踪影，空气中仍似有她的残音。
　　“以前呵……”闭目遥想着，以前呵……
　　那时，他和18号与人类每天玩官抓贼，与那两个执着的家伙玩捉迷藏。享受着地球属于他，宇宙也仿佛属于他的滋味。只是那时不知道他是否也在宇宙的范围内……
　　呵，也许是太高估自己了，17号笑着想，其实，至今他还是不知道那人是否在宇宙之中。何况如今地球也已不属于他17号了。

　　*

　　特兰克斯不必听脚步声也知来人是米雅。父亲是绝不会原谅自己的，而妈妈，特兰克斯宁愿她别来问，因为他只能无言以对。除了抱歉的话，他还该说什么？说了也不见得能让大家好过些吧？
　　“特兰克斯？”柔和的语音，令人舒心。米雅仰着面，看着他；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儿。特兰克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但也不至于笨到无视这种明显的爱慕眼神。米雅的眼角溢着微微的莹光，特兰克斯看得出，她的心情很好。
　　是因为自己吗？他苦笑着：他何德何能，得她亲睐？
　　刚想借口走开，忽然又触及女孩儿的目光，那其中包含的一丝丝洋溢的情愫，一丝丝无奈，好眼熟。他似乎曾经见过，甚乎曾经拥有过。
　　仅仅只是百分之一秒的定格，那点无奈消失无踪，米雅的眼中只剩了饱和的爱意。特兰克斯有些顶受不住，脸上烧灼，呐呐的低头走开。
　　蓦地，眼前闪过一道熟悉的幻影，是17号。好熟悉的目光：一丝丝洋溢的情愫，一丝丝无奈——从未消失的无奈。
　　他如遭雷殛的定在当地，心头紧紧，狠一咬唇：原来是他。愚蠢的人啊，为何至今才察觉？时至过期的今日。听说情感也有保质期，今天也许就是限期了。
　　回身淡笑着唤米雅进屋，后者显是受宠若惊，小碎步的忙跟上，不着痕迹的牵着他的衣袖。他本想挣开，犹豫间，也就任她去。

　　In the end, it doesn’t even matter…
　　到最后，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