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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血雨腥风八年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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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一愣,缓缓道:“晗言…真的是你…”
尉季央心里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她虽举出所有例证,却依然能够编出另一套说辞来反驳自己。若不是自己先置之死地让墨予璃挖出陈年旧事,只怕这浅晗言也并不会招供。如此看来,自己算是赌赢了,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浅晗言慢慢从座位上起身,扫了一眼堂上,又转身看了一眼堂下,摆摆衣袖,面若冰霜朝尉季央道:“尉尚宫,你当知道今日本宫并不是输给了你。”
尉季央轻叹一声,应道:“是,我是知道的,是庄德皇贵妃。”
提到“庄德皇贵妃”这个词,浅晗言面色一下便缓和了,似乎还带着点微微的笑意,轻声道:“是啊,我终于为她报仇了。”
李承影在堂上听得不明就里,却依然不愿相信自己最得力的助手却掀起了这场血雨腥风:“晗言,怎么会是你!”
浅晗言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李承影,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道:“天帝,在我回答你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你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向阳。”
多年来从没人直呼过这个名讳了!李承影一时语塞,却最终答道:“是,一直都有她。”
浅晗言今日一袭杏黄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显得格外冷峻,孔雀冠巍峨,垂坠摇摆又是华贵大气。她摇了摇头,珠翠叮当作响,道:“我这问题也问得未免太蠢,对,她一直在你心里,不过位置变了而已。”
李承影不作声,显是有些纠结,只睁眼盯着浅晗言看。浅晗言道:“刚刚尉季央说的那些罪我都认了,也确实都是我做的。对,柳诗雨是我害死的,也是我嫁祸给顾倾颜。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罪要认。我这个人,就是死,心里也不想带着秘密去死。”
这倒出乎了尉季央的意料,堂上堂下又是倒吸一口冷气。不过此时殿中人已不多,云择苇晚到也正坐着,端着茶水斜眼看着姬魅雪,姬魅雪似乎有些着急。
怎么,你也终于知道怕了?
“天帝,你记不记得,庄德皇贵妃死后,宫里年年有人死有人散,有人流产?”浅晗言面色又恢复了常态,语气淡然。
李承影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猜想,自己,真是太过相信浅晗言了!
“天帝,你不敢讲,我来讲出来。柳诗雨不能怀孕是我下的药,向瑰流产是我派人作弄的手脚。你宠谁,我就害谁。”浅晗言淡泊的语气此时又染了一分讥讽:“我为庄德皇贵妃不值,你曾说过爱她一生一世,她死后,你转眼又拥美在怀。你曾与她海誓山盟,连我也要动容,怎么她拂袖一去,这后宫里妃子怀孕的数量比过去反而要多?天帝,是我太轻信了这皇宫会有爱情,还是你不过就是逢场作戏,想抽干向右相的权力?”
“朕…”李承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在对向阳的感情,自己并没有在她死后而变节是真!自己拥美在怀,是想尽快忘记伤痛,不愿让人借自己的消沉有机可趁,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亦不是向阳希望的!他自知这一点理亏,可其实理亏的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只是他不敢再往下想,只是支吾不语。
又见浅晗言淡定从容地从头上摘下孔雀冠,往地下一摔道:“我从不稀罕什么贵妃的位子,之所以使自己能干博取你的信任,只是为了为庄德皇贵妃报仇。”
“你以为刺杀你的胡晓泽和胡闹真这么蠢,傻傻等你来抓,又等你找到证据来证明顾倾颜的清白,证明柳诗雨的恶毒?错!天帝,胡晓泽,他可是你曾调配给我的侍郎啊。”浅晗言冷冷一笑,语调里似乎有了些得意:“柳诗雨千算万算怎会想到,她对顾倾颜用的法子,我变个法子也能用在她身上。就是我安排胡晓泽潜伏在她身边伺机行动,不为嫁祸顾倾颜,纯粹只是为了除掉她!我要她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天可怜见我向阳姐姐!我所有的等待都有回报!这是天要助我!天帝,你拦也拦不住!”
李承影一晃神,浅晗言凄美的容颜现在看来只剩下一种可怖的脸色。一个女人,怎么能将心机埋得这么深,枉他真信了平日里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贵妃为她平定后宫,原来,原来不过是以人命还人命!
浅晗言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捡起了适才尉季央端盘子时遗落在地上的铃兰花,眼里竟含了泪水:“天帝,你知道,为什么向阳姐姐最爱铃兰花吗?”
“铃兰花又叫君影草啊。”
“我君,承影。”
“她到死一颗心都挂念在你身上,你呢?”
“天帝,你对得起她吗?”
李承影胸口如受重击,半天也答不上话来,动了动嘴唇不出声。他心里是反复肯定自己依然深爱着向阳,这样的话自向阳离去后他每天也必要在脑海里不断翻腾点醒自己。只是现在,他觉得,他的内心里有什么变了。
他可以说他依然爱着向阳,但似乎说不出他最爱她。他对向阳的感情逐渐由深爱退居他位变成了对亡妻深沉的缅怀,变成了他不可触碰的伤痛,可却就是回不到过去。
大抵活人是最抵不过死人的,可死人也永远比不上活的人。
他的那段情,是甜蜜的一见钟情,是张敞画眉的夫妻和谐。可现在再往回看,他和向阳更多的是相敬如宾,却独独少了些什么。如今和向阳阴阳相隔五年,心里更多曾经的毫不犹豫都变成了犹疑不决,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过去,总结情谊。
那应该是爱情吧,应该是。
太后见李承影半晌不答话,皱了皱眉,自己接口道:“晗言,别人怎么样哀家不知道,但哀家心里清楚,阿影他一日也没忘记过阳儿。”
太后难得这样亲切地称呼李承影,浅晗言和李承影脸上都闪过一瞬惊讶,却听太后继续道:“他拥美在怀,都是为了天下。这些事哀家不能明说,但希望你理解他。阿影这么些年来,情难由衷。”
浅晗言垂首不答,尉季央在一旁略略低了头瞥她,知道她脸上风云变幻,似是犹疑不定。只听台上李承影缓缓开口道:“晗言,你这么多年来做的这些事,都单单是为了阳儿吗?”
浅晗言脸上的那抹不定一下因这句话而褪去,冷冷开口道:“是啊。你已经辜负了她的真心,我怎么能继续辜负她!不然阳姐姐在地下知道你如今变了心,不知道得有多伤心!你不替她报仇,让她死的不明不白,我来!”
“你是怎么知道是柳诗雨……”李承影抬眼看了看浅晗言,很是无力。
浅晗言指了指仍跪在地下的墨予璃道:“我和阳姐姐交好,自然也是要往她宫里去的。有时这贱婢在殿外熬汤熬粥,我见了她,觉得面生,便留了心。后来阳姐姐故去,我自是不相信她是病死的,她在宫外时身体好得很,怎会无缘无故入了宫就殁了。于是我细细回忆,翻看了太医院每月为嫔妃把脉的医簿,发现柳诗雨入宫后,阳姐姐才会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又记起了这个面生的贱婢,直到偶然一次在禾雪轩碰见她服侍在柳诗雨身边,我便什么都知道了!可我看你日日和柳诗雨欢好,叫我无凭无据怎么为阳姐姐做主,只好自己下手。”
“可倾颜和你无冤无仇,你又怎么要嫁祸给她。”李承影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
浅晗言得意一笑道:“一箭双雕的事,我为什么不做?再说,我害死柳诗雨,不得找个替死鬼么!那贱妇既如此得你宠爱,我便也一并送她上西天好了!你的心里只能有阳姐姐,不能再有别人!只是我没想到,瑰儿竟会知道内情不指出,倒也不枉我弄死了她的孩子!”
这么多人命,只是为了这样一个让李承影无法回答的理由。连浅晗言都不愿辜负的向阳的真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辜负了。可尽管如此,这仍不能成为她杀人的理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李承影才要下令判刑,却听太后出声道:“阿影,这个案子哀家来判。”
以为太后又要徇私枉法,李承影才要阻止,又听太后已经开了口:“浅氏晗言,祸害后宫诸多宫妃,贻害皇嗣,其罪当死,然念及事出有因,在废昭仪柳氏一案上乃柳氏罪有应得,又因此揭发出柳氏罪行,算作有功。功过相抵,即日起浅晗言撤去妃位封号,贬作奴隶,流放边疆,自生自灭,任何人如有资助者,杀无赦。”
这么多人命,太后竟可说不判死就不判死!这天下竟没有公道了么!李承影要开口,太后摆手示意他闭嘴,又接着道:“另,多往天下张贴布告,为顾氏倾颜的平冤昭雪,即日起恢复妃位封号,多加派人手寻她归来,请她回宫。至于劫法场者,其罪不明,也一并多加派人手查找,捉回后再定罪。而至于墨予璃,戴罪立功,废作庶人,打发回苗疆自行过活吧。”
尉季央深拜一礼道:“启禀天太后,顾氏正在殿外候着。”
太后一愣,随即很快反应道:“好,好,好,你们都是联起手来要欺负哀家了!不过算了,这事她也算无辜,这件事哀家不予追究,便宣她进殿。不过哀家听密报,劫法场者乃是十三王妃慢慢,可有此事?”
尉季央正不知如何作答,便听得门外一清亮女声道:“正是罪妇!”
转眼,便见殿内红影一闪,慢慢已稳当站在殿中,身后慢慢进入的正是还身着道袍的顾倾颜。她二人这一路虽乘马车前来,却依然招惹了不少追兵,慢慢衣裳略显破败,身上还有不少血迹,显是打斗过还受了伤。云择苇在堂下看着,目光里尽是不忍,抓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却不好发作。
“十三王妃,你说说看,你嫁入皇家以来,给皇家惹了多少事?”太后挑眉不满。
“罪妇自知罪孽深重,然问心无愧。今日心甘情愿来领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慢慢一脸云淡风轻,毫不惧死。
太后抓着案桌的手用了些力,堂上堂下许久沉默,便听得太后说道:“先押入天牢,再做定夺。顾倾颜,今日你便恢复了清白身,尽管在宫中走动,不会有人为难你。”
顾倾颜颔首应了,目光却看着慢慢。心里尽是担忧,道:“天太后,十三王妃劫法场乃是相信妾身清白,数日来又为妾身清白操尽心思,若不是她,妾身今日无法站在堂上活着恢复清白身。劫法场一事是性情所为,动机善良,如果要罚十三王妃,便罚了妾身吧。”
太后摆摆手,示意这事不必顾倾颜多说,顾倾颜抿嘴不语,连慢慢也制止了她,低声道:“倾颜妹子,这是我自己的路,你就不必来干预啦!太后心里有数,我听了她便是。”
左右侍郎上来带走了浅晗言,墨予璃及慢慢。顾倾颜知道慢慢不悔,却仍然自责。又有人因她,因她的无能和造次受了罪!她顾倾颜,怎么尽让别人替她受了罪!这万万不该!
哪知她正心里所思,又听太后当机立断道:“左右,给哀家拿下尉季央这个前朝余孽!”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又不能阻拦。所幸尉季央早有防备,向后两步一闪,使了个慢慢私底下偷偷教她的小步云移,脚尖往后一点,旋身后翻空,又一脚踏在门槛上飞步跳出,三两下便没了踪影,左右又哪里追的了她?
太后怒极,一拍桌案道:“追!给哀家追!追不到,就是把这天下翻了翻也要把她给哀家翻出来!”李承影背手站着,并不能出声阻拦,再次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真是窝囊,事事都得听太后做主。其实太后那么判罪浅晗言,他是知道为何。那么多条人命却留浅晗言一条性命又不罚浅家,是要浅晗言背后的浅家对自己感恩戴德,从此甘心为自己效命。
浅家在军中也掌握了不少军政权,在朝堂上说话极有分量,若得如此,自己日后执政自然是如虎添翼。只是,这一做,未免也太对不起那些无辜死去的人罢!
一声轻叹,各自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