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夜》崝骨

25、断

　　光芒散去。
　　森冷的牢房重新恢复一片黑暗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浦原甚至都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再见过夜一身着死霸装的样子了，连此刻近在咫尺的凝望，都会感到一丝突兀。
　　夜一依旧沉默的立在牢房的栏杆前，一身漆黑如墨的刑装，面容冷肃，白哉雪白的羽织还犹自披在身上。原本插入胸口的弯刀正原封不动的别在她的腰间。
　　对她长久的一言不发感到些许不安，浦原强压住担忧，试探唤她：“夜——”
　　话音未落，浦原只觉眼前有墨色的金属冷光一闪。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看着夜一一手握着腰间的刀鞘，一手维持着收刀入鞘的姿势，连睫毛都没有因此而颤动半分，面庞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根本来不及捕捉到她拔刀的镜头，刀已入鞘。
　　只是眨眼之间，浦原眼前坚如磐石的栏杆就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零落的金属残骸砸在地上，发出空旷的锐响。
　　“出来。”夜一声音低沉稳重，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浦原犹豫的跨出牢门，却因为脚上沉重的铁链和长久以来幽闭的虚弱身子不禁小幅的摇晃了一下。
　　夜一紧锁的眉蹙的更深，手起刀落的砍断了他手脚上的拷锁。
　　“你这样做……只是重蹈覆辙。会被一起追杀的。”浦原垂着眼，声音低涩。“我不想再让你过——”
　　“少废话。”夜一架着他羸弱的身形，没好气的打断他。“被追杀那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
　　“逃亡也好，流离失所也好，或许有一天就横尸异乡也好——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你没权力干涉。被救的人就乖乖的闭嘴。”夜一撂下狠话，操起瞬步原路返回。浦原倒也识相的不再吭声，却感觉许久不见阳光的身体里渐渐充盈着久违的暖流。
　　夜一一味的前行，不知不觉间抿紧了嘴唇。她不知道该拿身边这个白痴怎么办。如果白哉始终没有带她来到蛆虫之巢，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恢复，死神之力没有归位——那她将会一直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过完平静美满的一生，而他将在这黑暗阴冷的牢狱中度过漫长的余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夜一轻易地就能明白浦原被关押在这里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彼此过于了解，但是终其一切，不过是一种长期以来形成的准确直觉。
　　真是从以前开始，就是个笨蛋。夜一在心里暗暗叹息。
　　而且说到白哉……他究竟为什么要让自己和喜助见面？夜一沉默的思索着。
　　自己在现世度过的这二十余年的记忆，都清晰如昨。这些年他对自己默默的照顾和守护，让她哪怕再迟钝，也对这个从小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小弟的感情明了了几分。
　　可是她对他的了解也深入骨髓，白哉现在还等在外面。按照他对于尸魂界规矩的执著，是绝对不会就此放任她协同浦原潜逃的。
　　如果动起手来的话……自己一个人倒是还有胜算，但是自己身边还有浦原，而且他身上的灵压长久被牢房里的杀气石吸噬着，一时半会是无法战斗的。
　　但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让浦原离开这里。她无法对他最终会在牢房里度过余生这件事坐视不管。
　　这样想着，她不觉将手搭上腰间的刀柄。哪怕是再卍解一次，也绝对要一起逃出尸魂界。

　　原本静立在蛆虫之巢门口的白哉像是觉察到了动静，刚刚回过头来，就见那两个相互搀扶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夜一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准备一有情况就拔刀。浦原也不辨神情的望着白哉，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
　　双方都沉默的僵持了十余秒后，白哉却重新转身背对着他们，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跟我来”就操纵瞬步向一个方向迅速离开。
　　夜一略带意外的望着他的背影，迟疑一瞬后还是纵身跟了上去。
　　前方白哉的身影一直向前，向前，夜一追逐着他的脚步，猛然间发觉他的瞬步竟然已经不在她之下了。那个鲁莽粗心的小子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啊。
　　白哉在刚才没有阻拦她，究竟是什么使他竟然能做出违背自己荣耀的事情呢？……
　　脑海里像是晃过许许多多的场景，忽然间忆起多年前那个雨夜，他在佯装熟睡的自己背后那句低低的“你一直……都活得这么累么”；忆起在自己被虚贯穿胸口时他那句撕心裂肺的“夜一”；忆起一百余年后的重逢，他努力掩饰着眼湖的颤动，冷冷道“我以为你早就已经死了”；忆起在自己被重创后暂居的病房里，他冷漠的道“别去送死”；忆起他明知道自己要以性命解放墨魂后，分别之前听不出语气的“……我等着你”；忆起在自己即将死去之时，他带着眼里支离破碎的绝望对她道“别说了”；忆起重生后两人的初次邂逅，他周身弥漫着大雾般的悲伤，却还假装平静的问“你叫什么名字”；忆起在武馆的时候，自己的攻势被他瞬步轻易闪过，然后幽幽道“即便同为死神，能逾越我这步法的也仅有一人”；忆起他在黑暗中抱住自己时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却在做着多么激烈的挣扎，最终却道“……有个人一直在等你”；忆起自己在表明他的存在与自己而言是多么重要时，他那句本以为不会被她捕捉到的“我也是”；忆起他带她来到蛆虫之巢后在漫天雪花中静静凝望着她的眼，道“我在这里等你”。

　　像是依旧什么也不明白，又像是有些恍然。

　　「改变了你的那个人……莫非是我吗，白哉？……」

　　「我的荣耀，就是你。」

　　他们的目的地竟然是双殛。
　　夜一停住了脚步，一边架着浦原一边略带茫然的望着崖前静立的白哉。
　　难道是在这里要亲手把他们送上死刑台？……夜一暗暗腹诽。
　　正揣测着，白哉静静的背对他们拔出刀来，夜一心下一阵抽紧，浦原却在她身畔极轻的叹了一口气，似已了然，神情凝重。
　　抽出刀后，白哉将它凌空插入飘雪的空气中，像是有一个肉眼看不见的机关一般，一扇闪耀着温暖亮光的穿界门就浮现在断崖边的虚空之上。
　　“白哉……”夜一瞬间明白过来，咬紧了下唇，胸口涌进无尽的感激。
　　“走吧。”他只简短的回应，侧过脸望着两人。
　　夜一犹豫的上前了几步，走到他眼前。“……那你呢？”
　　“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白哉的声音平静无波，可是所诉说的却并不全是事实。
　　“……这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夜一低低吼道，指节攥得发白。
　　没有回应她，白哉兀自低头从怀中掏出了什么，递到浦原眼前。浦原抬眼望去，惊愕的转而盯着他疏离的灰眸。
　　“怎么会……？”
　　白哉手里握着一柄斩魄刀，古色古香的刀柄上坠着明红色的穗丝，随风轻轻摇晃着。
　　是红姬。
　　浦原慢慢接过来端详着，熟悉的触感让他一阵心安。像是缺了一块的灵魂重新得以完整。
　　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然而它此刻却已静静躺在浦原手中。
　　只有一个可能。白哉运用某种手段，暗中将它秘密取出。
　　“……谢谢。”末了，浦原只有低下身子，道出包含了千言万语的感激。

　　“如果手里没有刀，就无法保护重要的人。”白哉只是这样回答。
　　随后他为他们让开道路，又重复了一遍：“你们走吧。”
　　夜一再次逼近一步，坚定道：“要走一起走。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中央四十六室是不会放过你的。”
　　两人沉默对视着，夜一却忽然感到眼前一花，随后白哉的气息已出现在了身后。背上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却足够将正站在断崖边缘的夜一和浦原一齐堪堪推落。
　　亏得夜一反应迅捷，在跌落的刹那一手抓紧浦原的手臂，一手死死拉住了白哉的一只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
　　她吃力的迎着白哉惊异的目光，倔强抿唇。“……和我们一起走。白哉。”
　　白哉凝视着她固执的金色瞳仁，忽然微微一笑。
　　这或许是夜一所见过的白哉第二次如此炫目的笑容。
　　刻意忽视她眼中骤然浮现的绝望，他用尽全部的决心和毅力，一根根掰开那交叠的手指。
　　当他们终于完全失去了对彼此温度的感知，夜一和浦原便直直坠落了下去，渐渐没入了半空中静静敞开的栅格纸门。
　　那件雪白的羽织被汹涌的气流高高扬起，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脑海里最后可及的，是她一声疼痛喑哑的“白哉”，即将消失在暗空深处的脸庞上有猝然坠落的泪水。
　　“不要再回来了。”他轻声道，微笑在脸上久久不曾消散。

　　明明一直后悔着上一次放她和那个男人就此离开，明明发誓这一次再也不会放手。
　　只是那只手他不是握不住，而是不能去握。

　　因为他知道，他们早已断于悬崖。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