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碎一树沫》云沫树

17、谁的胜利，如此卑微

　　（一）
　　“莫之秋，对不起。谢谢你。”
　　晚风夹带着水汽，呼呼地吹在繁茂的樱花树上，恍如嘤嘤地哭声。
　　树下一个女孩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衣衫都被水汽浸湿，阴阴凉凉的，却也混不在意。她静静地仰望着树叶间的缝隙，仿佛想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缝隙一直望穿长空。
　　另一个女孩子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如同一只被人遗弃的幼小宠物，极为可人。地上的女孩子像是在专注地数着树叶，好像数树叶才是她此时唯一重要的事情。站着的女孩轻轻地用脚尖踢着那个女孩的鞋底。
　　过了好久，躺在地上的女孩子突然喃喃道。莫之秋，对不起。谢谢你。
　　莫之秋停下了不再踢她，蹲在她身边。“林萱，没关系的。”
　　“不过，”她仔细注视着地上女生的神态，停了很久，才轻声道，“我一直不知道，你家里情况这么困难。”
　　“今天……你母亲……”想了想，才转口，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怜悯，“林萱，你家里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如果不是找不到别的办法，我也不会非要把你母亲带过来。如果有同学问到我，关于你母亲的事情，我都不会说的！”
　　林萱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依旧平静地数着叶子。泪水不知不觉地涌到她的眼眶，又被她强行咽下去。
　　撒谎！骗子！
　　莫之秋，你是个大骗子！
　　你不知道吗？我努力地藏着，拼命藏着。我以为学校离家这么远，就没有人会知道的。我一直懂得收敛，从不招摇，一直让自己生活在你的光环之下……我只是祈求不要有人关注到我，不要有人关注到我家。
　　对我而言，学校是唯一可以让我暂时忘掉我是多么卑微的地方。大家穿着一样的校服，用着同家小店里买的文具，住着一样的宿舍，盖着统一发给的被褥，吃的是同样的食堂饭菜。我拼尽全力，只想要做一个和大多数人一样，平凡的、普通的学生，自在地平凡地生活着，不要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只是，为什么这么难呢？
　　为什么我贫穷，就一定要告诉全世界我贫穷！好像不说出来，我就卑贱地藏掉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全世界不论谁发现了，都应该把它公之于众。就像是说一个有害全人类的秘密。
　　莫之秋，即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觉得贫穷的家，丑陋的母亲——这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吗？一定要大义凛然地把这个秘密带到学校来吗？你能为我保守所有的秘密，唯独贫穷，不可原谅？
　　不要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骗子！你那么机灵，从没有看出来吗？每次你向我抱怨家里事情的时候，我都是不发一言，静静听你说。你何时听到过我说起家里？即使你问到，我也藏着了，不是吗？
　　即便是你从来没有留心过，当你看到我的家，见到我母亲，你还一点都不明白吗？你一点都没有想过，把她带来学校，我以后会被同学嘲笑吗？
　　不，你明白。你不仅明白，还认真地想过。你最终决定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个秘密，即使我从没想过在任何事情上做得比你好，你还是希望，我是一个穷人。那么我永远都不可能比你光鲜亮丽——我努力，那是我穷怕了；我不努力，那是我穷，没有能力，努力也没有用。好像穷人便一定无知、愚昧。所有人都不可能对我产生怜悯、唾弃以外的任何感情，全部统统都会疏远我。
　　莫之秋，连你自己，也会疏远我。
　　你看看现在的你，跟我说话时，眼中都透着骄傲，话语里都带着怜悯。你嫌弃我躺在地上很脏对不对？你看到我家的样子，觉得我也很脏，对不对？
　　莫之秋，你不要再说这些话。不要再说不是故意的，不要再说会帮我保密。说这些话时，你就是一个骗子！
　　不过，我决定，要原谅你。
　　——原谅你把我的秘密公布于众，原谅你小小的坏心眼，原谅你嫌弃我，原谅你骗我。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只有你，会为做了这样的决定而感到内疚。
　　所以，我原谅你。
　　“嗯。”过了很久，躺在地上的女孩子轻声答道，声音笃定。
　　听到回答，莫之秋像是有些揪心，掖了掖裙子坐到林萱身边。
　　“林萱，既然我都看到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家里的事情吗？其实说出来，就不会那么难过。”
　　“其实也没什么。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疯了。发疯的时候把她自己弄成了这样。”林萱轻轻笑着，像在说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情。
　　莫之秋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想了很久，想到她母亲的样子和脾气，在家一定也不会怜惜林萱。便柔声道：“林萱，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母亲，有还不如没有？”
　　“不会。”回答很肯定。
　　林萱轻笑着问道：“她看起来很凶吧？”
　　“是的。”
　　“其实，她是故意装得很凶而已。你看我妈妈那个样子，总不可能讨人喜欢了吧！既然没有人愿意保护她，还不如依靠可怕的外表，装作很凶的样子。她只是在保护自己。虽然，她今天在学校撒了疯，但她不也只是想保护我吗？”
　　“所以你喜欢和她住在一起？”莫之秋好奇地问。
　　“不喜欢。”林萱斜睨了她一眼，微笑着道，“我喜欢住在学校。”
　　只是，现在学校也快要住不下去了呢。
　　林萱看到，莫之秋咬了咬唇，又笑着说：“不过，和她住在一起，总好过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住一起吧？”
　　“……”
　　“莫之秋，你会因为我这样的家庭而嫌弃我吗？”林萱认真地问。
　　“怎么会！林萱你在想什么？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莫之秋怒声道。
　　即使决定原谅莫之秋，还是想要冲掉冲掉她这句故作怒意的话，林萱很快道：“莫之秋，这次的事情谢谢你帮我。”
　　虽然这不是好的解决方法，但不论如何，莫之秋还是为自己花费了心思，事情也得以解决。林萱的感谢很真诚。
　　“这次的事情，有一个人比我更加用心。”莫之秋若有所思道，“林萱，我觉得，云徕，他好像喜欢你。”
　　林萱坐起来，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我会好好感谢他。”
　　“只是，莫之秋，你是我的朋友。不管那个陷害我考试作弊、偷你资料的人是谁，他一定想要我不好，想要你把我丢弃。所以，无论如何，请你不要让他得逞。”
　　林萱的语气近乎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