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二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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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刚刚过了晌午，敬事房的公公就照例捧着绿头牌求见。梁九功觑着康熙处理国事的间隙引着这太监面圣。
康熙帝登基二十载，大婚也已经过了十多年了。后宫经过几次选秀，佳丽无数，敬事房将后宫中凡是得了位份的主子的绿头牌都码在一个大托盘上敬呈圣上。很多时候，宫中诸人判定后宫女子是否能得圣心，就反映在这日常被翻牌子的多寡上。
“去。”
这样多的佳丽妃嫔，环肥燕瘦，任君选择。康熙却是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看了半晌，到底是叫了去。让侍候在一旁的梁九功暗暗有些心焦，万岁爷这几日来已是连着叫了几日去，对于正值青壮年的万岁爷来讲，却是从未见过的情况。
虽然之前忧心国事之时，康熙帝也会接连几日熬夜处理国事，但是最近三番战事，捷报频传，朝中上下好消息不少，万岁爷之前显见的心情不错，对于后宫主子还多有宠幸，甚至前些时候还频频有孕信传出，没想到，这才几日……
该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吧？
梁九功躬身站在，忽然觉察到自己的思维拐到了一个十分诡异的方向，急忙一个激灵，默念‘该死’，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实在不该去臆想主子爷。况且，太医院院正每三日就来请一次平安脉，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九功百思不得其解。他虽是个太监，但是能做到乾清宫主管的位置，自然不仅仅是会奉承伺候，会察言观色就可以的。梁九功这些年来之所以能得康熙看中，带在身边，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的忠心。他虽然只是个太监，但是从跟在康熙身边的时候，心里眼里就只有这么个主子。侍候的事情总是想主子之所想，急主子之所急，万事准备在前头，才能得了一个皇帝的青眼。
此时也不例外，虽然只是个去势之人，但梁九功却是知道主子爷这样年纪轻轻得，却憋着，对身体未必就好。仔细回想这几天的事情，似乎从那天主子点了惠妃的牌子之后，便有些不对劲了，那之后几天虽然也叫了一些位份低的贵人常在来乾清宫伴驾，但夜间却并没有临幸，反而每到晚间，独自难眠。梁九功时常在康熙床边值夜，自然知道，康熙最近几日晚间睡眠并不好，时常辗转反侧，不得安睡。
按说惠妃是康熙身边最早侍候的女子之一，入宫十多年的时间，对于万岁爷的喜好脾性也有所了解，应该不是她那里有所不妥，惹恼了万岁爷。可是其他的原因……
梁九功小心地抬眼，看康熙帝专心致志地处理大臣们呈上的折子，心里却是将康熙点了惠妃牌子那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脑子里重新回忆了一遍。要说不同，大概，就是那日万岁爷一时兴起，拉着裕亲王同游御花园时，碰上的一个浣衣局的宫女……
对，就是那个宫女，胆大包天地竟是拒绝了万岁的招幸，难道说，万岁爷会对一个小宫女念念不忘，才在这些天如此反应了，甚至于委屈了自己，还冷落了后宫的众位娘娘？
梁九功只觉得自己蓦然冒出的想法十分荒唐，他是知道的，康熙帝悦美无数，虽说那宫女长相却是绝色，但也还不到将天下的佳人都比下去的地步，更不应该能引得一个帝王如此念念不忘，况且，万岁爷统共也就问了她几句话罢了，倒是被她给气了个够呛！
难道说，就是因为这宫女没有像一般宫女那样让万岁爷如意，所以才让万岁爷这样印象深刻？这样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梁九功便有些想不通，万岁爷若真想要那个宫女，直接吩咐便是，管她是真不愿意还是欲擒故纵，从没见过胳膊能犟得过大腿，甚至一个宫女，不过一个蝼蚁一般，何苦为了她委屈了自己。
不得不说，梁公公就算跟在康熙身边日久，见多识广，对康熙的性格行事也极为了解，但是到底是有缺陷的人，对于男人有些时候的口是心非和死要面子却是理解不了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到底是个可能引起主子爷不正常的可能性，梁九功觉得自己应该稍稍做些准备。他是知道这后宫私下里的残酷隐私，自然知道主子爷当时没有封口，那一番事故只怕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后宫各处。这几日过去了，不知道那个宫女是否已经被人收拾了，虽然觉得万岁爷会因为她变得不正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梁九功觉得，自己还是有所准备，不说别的，最起码，也要先保住那个小宫女的性命才是。
梁九功身为康熙身边的主管太监，手下自然有自己的一帮心腹，平日帮他做事打点，打探消息。虽然事先没有注意那个小宫女，但是一番布置下去，不出一个时辰，梁九功就知道了这个小宫女这几日的惊险事迹。
遇到万岁爷的第二日，就被禧嫔处的想聚的几个宫妃叫去，却是不知怎么不小心将一个常在撞倒在地，因而被罚去慎行司挨了几十个板子。行刑的人大概也是被人收买了，据浣衣局的人说，板子打完了，这昕婳姑娘身上竟是一片好地方都没了，这样重的板子若是落在别人身上，只怕十板子下去都已经咽了气，没想到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倒是挺能挨打，虽则当时便晕了过去，甚至一度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但是被抬回了浣衣局里，却是慢慢地挺了过来，让人不得不赞一声命大。
只是这样，未免太小瞧后宫主子们的手段，这昕婳姑娘因为有伤在身卧病在床，做不得活计，也再挑不出错。这些人却是不死心，趁着别的宫女做活的功夫，直接将人反锁在屋子里，放火烧了整片宫女们住的屋子。因为烧的只是宫女住的两件小屋子，火势又很快扑灭，这事便被内务府的包衣给压了下来，所以现在梁九功才知道，宫里竟是走了水。
虽则上报的理由是近日少雨干燥，纯属意外，但是梁九功一看便知定是哪位主子下得手，目的便是要了这昕婳姑娘的命。只是听下面的人说，这姑娘却是在屋子里烧完之后，带着伤出现在众人眼前，一瞬间让人几乎以为是遇见了鬼一般。却原来，不知道被收买的哪个人在反锁门的时候竟是想着人都被打的起不来床了，也就没有检查一下人是不是还在屋子里，这昕婳姑娘像是知道有人要害她一般，自己偷偷地爬起来，躲到了茅厕里，又逃过一劫。
梁九功知道了前因后果，却是惊诧这昕婳姑娘难道竟真是天生贵命，这样原本必死的局，都被她躲了过去，可见命不该绝。
梁九功庆幸自己现在想起了这个昕婳姑娘，已经吩咐人保她一命。若是晚上几日，下次这姑娘只怕是没有这般的好运了，就算有人想要下毒害她，估计也不敢用那些立即就能要命的剧毒，毕竟，宫里有人因吃食有毒被毒死了，难保还能将事情压下去，大概内务府都要彻查一遍的。为了个小宫女付出太大的代价，大概那些主子们也要思量思量的。
今日政务并不多，下午康熙帝批完了折子，照例在掌灯前去后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处请安才又回了乾清宫。大概最近几日没有翻牌子的事情两位太后已是知道了，言语中多有关心他的身体状况，虽然问得隐晦，顾忌着康熙的面子，可还是让康熙帝隐隐觉得羞愤，自他亲政以来，何曾因为这样的事情被祖母太后问询过？
心里搁着事情，晚间就寝却更是难眠。梁九功在外间听着康熙帝不时翻动的声音，打起了精神预备着给主子备茶备水。乾清宫里一时静谧非常，侍候的宫人大抵都知道今日万岁爷心情不好，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直显得康熙翻身的细微声音都格外清晰。
“梁九功。”
“奴才在。”
半晌睡不着觉，康熙索性翻身起来，唤人掌灯。挥退了梁九功端上来的茶水，身着寝衣在屋子里随意走到，一时走到书架前，随手拿出一本书来，却是一本《诗经》，翻开第一页，就看见曾经在尚书房中背过的那章国风中的关雎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曾经尚书房的师傅教导他说，这篇文章其实是在讲求一个明君对于国士人才的求贤如渴之情，但是此时读来，伴着这静谧的夜晚，想着最近几日自己的反常之处，康熙却是处处觉得这些句子竟与自己所思所想，十分和契。
他自认是个明君，但是此时的字字句句，读来却不像是对着那些能够治理天下的贤才良臣，而是为了一个——女人！甚至只是一个身份卑贱不值一提的宫女！
大概，当时写下这首诗的男子，其实也只是记录下自己追求女子时简单的心情罢了。康熙模糊的想着，这个时候，这样夜深人静的夜晚，他忽然觉得，他不仅仅是个皇帝，也是个男人，有着全天下男人都会有的感觉，无关身份和地位。
“梁九功。”
康熙转身，就看见自己忠于职守的大太监正拿着自己的一件外套站在两步之外，似乎随时等着给自己披上，一时辉辉手，示意不用，却是又问。
“你说，如果一个人总是时不时地想起另一个人，这表示什么？”
“这，奴才不知，大概，这个人身上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吧！”梁九功斟酌着语气，乍然被问及，因为猜不透主子爷此时的思绪是在哪个方向，所以这样的问题并不好回答，他尽量找出一个最简单的答案，出错的可能便小了些。
“那你说，要是他不愿意再想着另一个人要怎么做才好？”
“那……那就，想办法，或买，或换，把想要的那件东西拿到手就是了。”
“若是他不愿意给呢？”
梁九功心惊，此时，他倒是几乎肯定了主子爷这几日的反常，都因那位宫女而起，心里却是暗暗庆幸，自己觉察得及时，保住了那宫女的性命，否则，若时日久了，主子爷将那宫女忘了自然好，若是这样一直忘不了，就麻烦了。
可是被一个女子轻易影响到主子爷的情绪，这不是一个明君该有的，这个女子也就是个祸水了。梁九功自然知道康熙的雄心壮志，所以直接道，
“万岁爷是天下之主，上天之子，想要什么，谁敢不从？况且，天下万民无不以侍奉万岁为荣。”
这样的答案，却是极为普通的，但是康熙却是奇异地放在心里，斟酌半晌，慢慢吐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那宫女的那句‘不得不’，却是让他十分恼恨。普天之下都还没人敢这样不要命的驳了他的面子，偏偏就是个身份下贱的小宫女，这让康熙一个帝王难免气恼。虽则当时他为了显示大度，不曾要了那个小宫女的命，但是，他心里知道，有了这件事，那小宫女根本活不长，根本不需自己抬举赐死她。
可是没想到，从那晚招幸了惠妃起，康熙帝脑中却是不断回忆起那个小宫女的容颜，那跪在花树下虔诚美丽的身影，那入手滑腻柔软的肌肤，以及，那充斥鼻尖幽然奇异的香味……
处理国事忙起来的时候还好，可是一旦闲下来，尤其是晚上，临幸别的女人的时候，与那宫女相见的短短片刻给他留下的记忆却是愈发深刻，让他对于后宫其他的人都觉得意兴阑珊。这几日，康熙原本不愿意承认自己一个见惯丽色的堂堂帝王，会对一个低贱的小宫女念念不忘，何况那个人还拒绝了自己，这对他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康熙帝一直努力想让自己忘了那个宫女，奈何这几日事情并不多，而有些时候越想忘记的事情，反而会记得愈加清楚。直到今天，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个宫女竟在无形之间影响了他的生活。
康熙自幼立志做一个明君圣主，可是，现在被一个妇人影响到自己正常的生活却是对自己十分不利的。这一刻，听了梁九功的回答，康熙却是一惊，对呀！他不仅是个男人，而是皇帝，想要什么，直接就能得到，这样因为一个小宫女的一句话而强撑着，才是真正抬举了她。又何必为了个小宫女的意愿而委屈了自己呢？
“将你今天查到的东西，拿来给朕看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二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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