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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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昕婳呆在辛者库中，已经三年光景。三年前，父兄起事，还未开始，就已失败，自己也在一夜之间，从父兄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变成了如此的辛者库贱婢。
犹记得那些侍卫冲进家里抄家时的情景，到现在想起来，都像是在做梦一般……
“昕婳。”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将昕婳从曾经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昕婳急忙向着唤着自己的老嬷嬷敛眉行礼。
“颜嬷嬷。”
看到她拿着一摞洗好的衣服走过来，神色中显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来。
“老远就看到你站在这里发呆，小丫头年纪轻轻就知道犯懒，有空不知道帮嬷嬷做事！”
今天浣衣局的活少，昕婳她们早早完成了今日的工作，和她住在一起的玲秀和淑月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有她素来喜静，老实地呆在房间里，恍惚间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些事……
“嬷嬷，什么事？”
“你去，将这些洗好的衣服送到安常在那里去。送好了就快些回来，别像那两个丫头，整日里跑得没影，真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能不能变飞上枝头变凤凰，昕婳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同屋的那两个人在，送衣服这种事情从来都轮不上她去的。平日洗衣时她们总是把最多的活分给她，有了出去给主子宫里送还洗干净的衣服的机会，却总是抢着去。
宫规森严，各处当差的宫女太监没有差事是不许随意乱跑的，以免冲撞了贵人。可是呆在辛者库这么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大抵，也只有期盼着一时好运，得了宫中哪个贵人的眼，才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昕婳的长相极为美丽，肌肤白皙，眉目如画，有时候浣衣局的管事嬷嬷拉家常时看到她，都会道一声可惜了。入宫三年，昕婳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份，在这紫禁城中，宛若蝼蚁一般的存在，位卑貌美，绝非幸事。因着这份美丽，她初入宫门时，不知道受到同处当差的女孩子们多少排斥陷害，只到了现在，她们知道了她没有同她们一样的心思，才慢慢好些。昕婳幼年读史，知道她这样的女子就算侥幸得了贵人的眼，一朝飞上枝头，最终结果，也不过是个以色侍君的下场，得了宠爱，也只会被人说是妖女误国，遗臭万年！
昕婳接过颜嬷嬷手中的衣服，领了差事，出了浣衣局，慢慢地想着西六宫而去，颜嬷嬷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叹息。她原本最初见到这样一个女孩子时，只被她的好相貌和那通神的气派给惊到了，这样一个美人，就算是穿着破烂的衣服，一身狼狈，却也是宫中大部分后妃所不能及的，在这昏暗的辛者库，都像是发着光一般，让人一眼便能望到。
原本以为这女子骤然被打落尘埃，又是这么个绝色之姿，定然不会安守本分，动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没想到，几年看下来，这女孩子却是一直老老实实的，干活勤勉，从不会挑三拣四，背后道人是非。对于其他女孩子也是多有忍让，从不像其他人那样整日里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挑着偷懒的功夫就想去御花园里逛一逛，妄想得了主子青睐，倒让颜嬷嬷对她的印象慢慢改观起来。
从浣衣局到西六宫，要经过御花园。此时正是阳春三月的好时节，是御花园里精致最美的时候，纵然昕婳从进宫起一直提醒着自己要谨言慎行方能保住性命，可是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看到这样平日里没多少机会见到的美景，也有些流连忘返。
幽僻的小路旁的一枝海棠花开得正艳，昕婳想起自己幼时读书，极喜欢的那句“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的句子来，因而那时她还特意求了阿玛在自己住的院子里种下一株海棠树，记起往昔种种幸福时光，又看到枝上海棠花色正艳，一时抬头看住了。
慕容从十日前来到这里，因为她和地府良妃的鬼魂签下了灵魂契约，所以与良妃一直有一番魂灵相牵的联系在。
到了这个时代这几日，她倒不急着与此时还是懵懂少女的昕婳相见，只是掐着隐身诀在这个金人后代做主的皇宫里随意闲逛，倒是让她知道了一些这个时代宫廷的礼仪和厉害关系。
此时大清入关只有几十年，在汉人中的影响并没有后世那般深刻，康熙帝屁股下面的皇位只初初坐稳罢了。为了维护满清的统治，顺治康熙两代帝王不得不在治国时引入汉人儒家思想，对外讲究以孝治天下，对内廷后宫，要求女子修身恭敬，三从四德。但在慕容看来，满清学习汉家的统治方式，尤其是对于女子的严厉要求，实在是过犹不及，比之她做公主那时，总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此时她算算时间，才施施然来到昕婳不远处的地方，隐身在暗处观察。
昕婳陷入曾经的回忆里，不曾注意到这样偏僻幽静的地方还有其他生物靠近。慕容却看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钻出来一只小狗，通体雪白，满身皮毛柔亮光滑，看起来很是可爱。大概是后宫哪位妃嫔养来解闷的小宠物吧！
小狗歪着头看看抱着衣服站在树下的昕婳，忽然就扑上去“旺、旺……”地叫了起来，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昕婳一时吓了一跳，手中的一摞衣服拿不稳，直直地掉到了地上……
“呀！”昕婳低呼，这是要送去给安常在的衣服，昕婳不敢马虎，急忙地从地上捡起来，使劲地拍打着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将脏衣服就这样送去安常在那里肯定是不行的。可是若是她将衣服拿回去重新清洗，一则耽误了送还衣服的时间，不知道安常在会不会在意，会不会派人斥责。而她这么简单的差事都没办好，肯定是免不了一场责罚。
昕婳一时踟蹰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向那个叫了两声，已经跑到她跟前的小狗那么可爱的样子，又不忍心去责怪它。蹲下身去，摸摸小狗雪白的小脑袋，心里倒是打定了主意。
总归是她想事情太入神才会变成这样，总不能去责怪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畜生吧。罢了，只盼着安常在是个和善的主子，她现在就把衣服拿回去重新清洗，连夜晾晒，只要晚上不下雨，想来明天也就能干了。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又伸手拍了拍小狗的小脑袋，朝它露出一个灿若春花的笑容，站起身来，想要原路返回。
“你是那里当差的？怎么在这里？”
不想，这时正有几个宫装丽人从另一条岔路上走来，看到昕婳抱着一摞散乱地还带着灰尘的衣服，问出声来。小白狗觉察到了生人的动静，一个纵身，十分不讲义气的又钻进了草丛里，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碰见了后宫的主子，昕婳暗叫糟糕，急忙跪下行礼。
“奴婢昕婳，是在浣衣局当差的，给贵人请安。”
“昕婳？”芸贵人看着跪在脚下低着头回话的小宫女，又看到他一直抱在怀里的脏衣服，问道，“那你在这里干什么？还有，刚才那个白色的小东西是什么？”
“回禀贵人，那是一只小白狗，奴婢在此，是奉浣衣局颜嬷嬷之命去给安常在处送衣服的。”
“哦？”只是个浣衣局里送衣服的小宫女，原本不该引起芸贵人这样的主子的注意力，只是芸贵人刚刚走来时，远远看到了昕婳站在树下的身影，衬着枝头开得正灿烂的海棠花，只觉得人比花娇，相互映衬着，两两相宜。
走近了来看，虽然这个宫女卑微地跪在地上对她叩首，但是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份特殊的气质，有别于这满宫里宫女，虽然现在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但是只听昕婳柔美微亮的声音，都让人觉得这个女子定然是个让人期待的美人儿。谁知道主子爷若是碰上这个宫女，会不会一时兴起，宠幸于她？
宫里的许多宫女总是觑着机会到御花园里乱逛，打得什么主意，满宫里的人谁不清楚？芸贵人出身八旗贵族，最是看不得那些低贱的包衣女子这般作态，何况，这些人还想着能做主子和她们这些贵女们平起平坐？实在是让人十分讨厌。
昕婳知道自己长了一张惹祸的脸，虽然平日里尽力向着低调来打扮，从不带什么饰品，也不去涂那些胭脂水粉，穿衣服更是找着最普通的颜色。但她毕竟曾经在闺中金尊玉贵地娇养过十多年，又自幼聪慧，得父兄宠爱，自幼的教养分毫不差，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那几乎刻在骨子里的高贵优雅加上长期沉浸在书画之中熏陶出来的气质，却不是一些毫不起眼的外在所能掩饰的。见了她的人，不管甘心与否，总是要赞上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芸贵人现在虽然看不到昕婳垂得低低的脸，但是，见到这样的宫女，她是本能的觉得来气，虽然身为贵人的她不屑于与一个小宫女为难，以免有失身份，但是，看到昕婳抱在怀里的衣服，她还是开口讽刺道。
“这就是你们洗干净要送到主子处的衣服，你们浣衣局可真是当得好差呀？”
“贵人容禀，奴婢走到这里，那只小白狗忽然冲了出来，奴婢吓了一跳，一时不慎，将衣服掉到了地上。奴婢没办好差，请贵人责罚。”
听到芸贵人质问的口气，昕婳怎么不知她是故意在找茬，否则高高在上的主子怎会为了一件不相干的事和她一个小宫女过不去？不过她人微言轻，自然是贵人说什么，她就应什么。在宫里的三年，早已明白了像她这样的宫女命贱的也许连狗都不如，哪一天，也许无声无息地死了，都没有人知道。让自己显得柔顺无害一些，受到的惩罚也会轻一些。
最后一次相见时，昕婳答应过阿玛和哥哥，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哪怕再艰难，再卑微，她都要活下去。所以，她只能忘记曾经尊贵娇宠的生活，只有让自己愈发地不起眼，她才能好好地活下去，也许到了三十岁，碰到了大赦，她还能出宫去，回到曾经生活的草原上，找一找自己活着的亲人……
果然，看到这宫女唯唯诺诺的样子，原想着趁机好好罚她的芸贵人，自己都觉得没了意思，她一个出身八旗大族的贵女若真对着个宫女不依不饶地，实在掉价，倒显得自己连个小宫女都会忌惮似的。
“罢了，论理这事儿也不归我管，是应该交给你们的掌事嬷嬷来罚你的。只是看你认错态度还好，本宫就罚你在此地跪上一个时辰，以儆效尤！”
“贵人仁慈，还不谢恩？”芸贵人身旁的宫女听得主子话音刚落，急忙开口。
“奴婢谢贵人恩典。”昕婳对着芸贵人叩首，慢慢地看着芸贵人主仆走远去了。她罚跪的地方正对着那一树海棠，昕婳知道自己就算在这里罚了跪，回到了浣衣局还是会挨罚。不过事已至此，她却庆幸这里人少僻静，可以让她有一个地方，单独呆着，看一看枝头开得灿烂的春花，回忆一下曾经有过的幸福日子。
慕容在远处看着，这些所谓的后宫争斗，实在让人百无聊赖。至宋之后，明清两朝对于女子约束愈严，但是后宫中争斗却是更加的惊险残酷、花样百出。然而，这些女子整日沉迷于后宫的阴谋诡计之中，相对于唐宋时期的女子对于世界的认识，对于大局的把握却是远远不如。
男人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将女人约束在内宅之中，整日只知道为了取悦男人而生活，却不知这样反而离男人的世界越来越远。唐宋之时尚有无数才华横溢的女子闻名于世，就连许多青楼女子都是明媚鲜艳，活得潇洒张扬，多姿多彩，可是现在女人几乎都沦为了生产工具和取悦男人的玩物一般。就连本朝那个人人称道的太皇太后，在慕容看来，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但凡当初的宸妃有几分本事手段，哪里还轮的上她的儿子做皇帝，倒是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孙子，但是她本人的政治眼光和素养，不说去比吕后武皇了，就连宋时那个市井底层出生的刘娥太后都远远及不上。
也难怪，明明卫氏一个绝色佳人，况且性情才华得很合康熙的胃口，难得的是她还身带异象，若是换上一身汉家飘逸的衣服，款款而来，不知道能成为多少男人梦中神女。可是康熙对她宠爱有之，感情有之，相处了几十年，只因为要打压她优秀的过分的儿子，那句辛者库贱婢就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口，大概在他看来，卫氏再怎么讨喜，再怎么忍辱负重，都只是个玩物罢了。一个玩物，唯一的用处就是取悦主人了，至于她的情感爱恨，她的委屈痛苦，是完全不在主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想来，大概在康熙的心里，若是八阿哥生的愚钝一些，反而更好，皇家又不是养不起儿子。可是这个儿子生的太好，却偏偏是个玩物所出，自然是身份卑贱，康熙有那么多的儿子，挑谁都不会想挑他继承皇位，越是聪明，才越是麻烦！
因为有着灵魂契约相连，慕容是知道卫氏这一世的记忆的，在她的记忆中，正是因为这次受罚，让她和康熙阴差阳错的第一次见了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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