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星明]糜乱》望月幽灵

1、楔子

　　无尽的夜空和漫天的星辰仿佛能将魂魄摄入其中，淡紫色的咒印像中了邪的蛇一样蜿蜒扭转。

　　苍白的少年对她展示一个邪魅的微笑，魔石般深紫色的瞳孔宛如万丈深渊。单薄、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道，“我，会回来带走他的。”

　　丽姬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早已浸透了中衣被褥，大口地喘着气。意识到一切不过是个梦，她俯首，将面颊埋入手掌之间，传出一阵强忍住的抽泣声。

　　在这过去的九年里，那个面颊惨白、左眼弥漫着淡紫色印记的少年不停地出现在她的梦里。一开始他还只是个孩子，年幼却透着鬼魅的气质。这些年来，他不停地长大。她亲眼看见他从一个黄口小童长成俊美的少年，而每一次，都在梦中对她重复着同样的话。

　　那个孩子是魔，混世邪魔。她曾亲眼看见不过孩提的他用还有些婴儿肥的小手掏出成人的心脏，看着那颗在他掌心跳动的物体发出一阵尖锐的狂笑。

　　他一边笑着，一边像丢垃圾一样将心脏扔在脚边。她惊恐地看着他舔去手指上残留的血迹，就像普通人家的小孩品尝甜食一样正常。那时的她明白了，这个男孩是魔鬼。是妖孽。

　　这个妖孽是她的儿子。

　　他的父亲是一个谜一样的男子。十二年前，他就像来自地狱的使徒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遮着面，摘下老旧的斗笠，露出高高束起的头发。他为她挡剑，与她联手击毙了追杀她的敌人。虽与他素不相识，可她还是从他深沉而沧桑的双目中看出了渴望与孤独。

　　她从不知道那男子是谁，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没有看清他的长相。第二天天没亮，他在她额上留下一吻，匆匆地走了。她怀上他的孩子，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或许他真的是修罗吧。他的孩子出生时，没有哭。他的肤色苍白得可怕，像玉石一样泛着淡淡的紫色。他的左眼处是像火一样形状的胎记，额心有一枚星形的印记。

　　她为他取名，叫星儿，愿他像漫天的星光一样装点黑暗的长夜。

　　随着星儿一天天长大，丽姬逐渐发现他与别的孩子与众不同的一面。星儿也会笑，也会哭，平常就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玩耍，只是在独处的时候，却像变了另一个人。一个两三岁的小儿，却像成人一样老练地坐在案前翻阅她收集的那些古籍。她从不知道他是否能读懂那些，可他专注的神色却令她担忧。

　　那件事发生在他三岁那年。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为她手刃十几个歹徒，像他父亲曾经做的那样，只是，那个人不曾像他一样残忍、无情。看着敌人一个个倒下，血的腥味染透空气，那些惨不忍睹的尸首在那之后不断出现在她的梦中。她的梦中从此也有了那个恶魔般的男孩。

　　转眼九年过去了。对于星儿现在身在何处她毫不知情，甚至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多年以来她深闺山林，早已远离了江湖上的风吹草动，或许星儿还活着，只是消息永远无法传入她的耳中。

　　窗外一阵狂风大作，丽姬轻叹一声，双瞳剪水，在夜幕中宛如明珠，带着些许涟漪。

　　深山处的小屋散发着安然的气息，清晨的鸟儿鸣啼阵阵。

　　素衣的少妇稍挽云髻，卷起衣袖，从井里打了水。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仪态楚楚动人，刚移手打算提起水桶，已经被一双更结实有力的手抢着提了起来。

　　“夫人，请让在下代劳。”

　　丽姬缓缓抬起头，只见她柳眉杏眼，皎若秋月。岁月未曾夺去这曾在江湖风华一时的绝色美人的美貌。她对面前的男子淡淡一笑，任由他接过手中的水桶。

　　“盖大侠，有劳了。”

　　“盖聂应当的。”

　　丽姬看着沉默的男子毫不费力地提着水桶，将刚从井里打来的水倒入水缸里，纤纤玉指不由自主地抚上颈上的玉佩，顺着精致的纹路和细小的裂纹，游走在光滑的表面上。

　　“盖大侠，”她缓步走到盖聂身旁，犹豫着开口，“这些年，劳你留在这里照顾我们母子，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盖聂放下水桶，回头面对丽姬。他虽面无表情，气息中却满是侠客的英气。

　　“夫人言重了。”

　　“我和天明对此都很感激。尤其是天明，自从我夫君离去之后，你对他来说就像亲生父亲一样……”丽姬顿了顿，像是迟疑着什么，“可是……有一件事，还是让我耿耿于怀……”

　　“夫人说的，可是天明身上的咒印？”

　　丽姬点头，“这个咒印，自从他年幼的时候就存在了，虽然现在除了让他时冷时热之外，还不见异常，但我唯恐……”

　　“夫人，”盖聂突然柔声道，“可否告诉我，天明的咒印从何而来？”

　　丽姬深深喘气，紧握颈上玉佩，道，“此事……说来话长。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甚至连我的夫君都不曾知道。如果将此事告知阁下，我希望你可以替我保密，尤其是对天明。”

　　盖聂颔首道，“夫人请相信在下。就让在下用生命保证，今天夫人所说的任何话，盖聂决不对任何人透露。”

　　“如此，我就放心了。”丽姬突然叹息了一声。“盖大侠应该知道，我在遇见天明父亲之前，曾有过一子，是和一无名武士生的。他生时眉间有个星辰的形状，因此我为他取名，单字一个星字。星儿从小易于常人，似是妖魔附体，令人胆颤。我夫君荆轲遇见我的那晚，曾在我身边发现了十几个惨死的尸体……其实都是死于星儿之手。那年他年仅三岁，伤人却如魔鬼一般……”

　　“这件事我曾听说过，”盖聂回答，“听说那十几个山贼身上都有大面积的伤痕，许多都已经面目全非，不像是被任何已知的兵刃或武功所伤，令人费解。”

　　“正是如此，”丽姬继续道，“那夜荆轲在森林内找到了我，可那时早已不见星儿的身影。你知为何？”

　　盖聂摇头，“在下不知。”

　　“那夜，星儿就像发疯一般，不可控制。我当时甚至害怕他会连我一起杀死，可他却突然摇摇欲坠，倒地昏睡了过去。那时突然出现一位身穿蓝衣的奇女子，抱起睡着的星儿，消失在树林深处。那位女子神情高贵，像一个清丽脱俗的贵妇，奇怪的是双目上遮着透明的纱巾，衣裳拖过满地血迹，却不染一痕。”丽姬停顿片刻，接着说，“三年后给天明下咒印的，也是那位女子。”

　　盖聂俯首，沉思片刻。“这样的奇女子，江湖中却是未曾听到过。天明的咒印也很奇特，莫不是出自某些隐姓埋名的世外高人之手？”

　　“我唯恐……有何对天明不利的阴谋正在酝酿着，”丽姬担忧地说，“那女子下咒时曾说过，以此印为迹，将来必有人来寻天明。盖大侠，不瞒您说，这九年来，我一直作同一个梦……我亲眼看着梦中的星儿一年年长大，并一次次地告诉我，他总有一天会回来，带走天明……我害怕……星儿若真与天明为难，那情况对天明来说十分不利。我还记得那几个惨死的尸体……”

　　“夫人不必多说，”盖聂答道，“天明年纪虽幼，一直呆在深山中却是不好。我也认为，出外到江湖上行走并不是件坏事。在下愿意带天明出山，到江湖上寻找名人术士，想法为天明解除咒印。”

　　丽姬抬首注视盖聂，一双明眸似水，满注感激之情。“盖大侠……你与我素不相识，却因我夫君留下照顾我们母女，我心里真的十分感激。这次你对我们的恩惠，丽姬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只是，此行出山，我心里有个小小私求，不知盖大侠是否能帮丽姬一个小忙，我感激不尽……”

　　“夫人有何事，请说。”

　　丽姬转身，轻叹一声。“我与星儿已有九年未见。他被蓝衣女子带走之后，我曾寻过他，可他却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踪影。这些年过去，我却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如果……盖大侠带天明重出江湖，可否顺便帮我打探一下星儿的消息？只可惜我不能陪你们同去，但如果阁下真的遇见星儿的话，帮我稍微暗地里照顾一下，不知是否可以？”

　　盖聂颔首，“夫人请放心。在下定当尽力而为。”

　　丽姬微笑，眼角忧郁间透出些欣慰。远处传来清脆的童音，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跑来。

　　“大叔！娘亲！”

　　丽姬伸出手挥了挥，年幼的男孩高高束起的头发和发带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飘舞，和母亲一样清秀的面孔满面春风，眯起一双大大的眼睛，飞快地扑进丽姬怀里。

　　“天明，一大早就不见你，去哪里了？”丽姬抚摸男孩的头发，柔声问。

　　“捉鸟儿啊，”天明笑着说，“你真该看到那时的情形！我把箩筐支起来，在下面放了点米……”

　　“你啊！”丽姬忍不住攥起拳头，在天明头上轻轻锤了一下。“就知道欺负弱小！”

　　“唉！”天明抚摸被打的头，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我只是玩儿一下，放都放了。再说，鸟儿比我还狡猾，我这怎么能叫欺负弱小呢？”

　　“你真是气死我了，”丽姬调笑着说，食指轻点天明的额头，“不做正事，就知道耍嘴皮子。”天明听到她的话咧嘴微笑。看着这样的他，她又忍不住想起他逝去的父亲，心里一阵难受。“……天明，你从小便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今年已经年满八岁，却从没踏足出这个山谷。就没有想到要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天明点点头，但很快摇摇头。“我不会走的，大叔和娘亲都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

　　“傻孩子，”丽姬苦笑道，“你可知道，外面的世界，比你所知的这里要多彩许多。很多人，比如……你的父亲，都不甘一生呆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江湖上有各形各色的人物，也有各种各样的趣事。难道你就不想出去看看？”

　　“江湖？那里……有烤鸡吗？”

　　“唉！”丽姬又忍不住把拳头打在天明头上，听他不满地叫唤，厉声说，“就知道烤鸡！你知不知道，能出去走一走，能碰到很多很多好玩的事情！”

　　“真的那么好玩吗？”

　　“当然，”丽姬双目温柔似水，替天明捋开遮住眼眶的刘海，对视着他一双明亮的双眸。“天明……我让你盖聂大叔带你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你是否愿意？”

　　天明抬眼，询问地望着盖聂。盖聂屈膝在天明面前俯下身来，与他视线平行。

　　“天明，你愿意和大叔一起去江湖吗？”

　　“可是……”天明迟疑着，又回头望自己的母亲。“那娘亲你呢？”

　　丽姬无奈地摇头，“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为什么？”

　　“我退隐江湖已经许多年了，和你不同……如果我在人前露面，会引起轰动。这不合适。”

　　天明不解地眨了眨大眼，“娘亲以前在外面是很有名的人吗？”

　　丽姬不答，而是从颈上取下一直戴在身上的环状玉佩，中间一条细细的裂痕，隐约可见。她将玉佩置于手指之间，发功用力，向下一掰，将玉碎成两半。

　　“娘亲！”天明惊叫，“这玉可是你一直戴的，你怎能就这样把它弄成两半呢？”

　　“这玉佩本是整的，”丽姬将其中的一半戴在天明颈上，惨然一笑，“但是自从你被人下咒时，我试图保护你，这快玉就是那时留下了裂痕。玉有痕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它替我挡下了敌人九成的功力，保住你我母子的性命。”

　　“娘亲，”天明若有所思地说，“那个蒙面的坏女人，有没有伤着你？”他顿了顿，见丽姬摇头，又愤愤地说，“蒙面的坏女人一定很丑，窝瓜脸长了满脸麻子，不然为什么蒙面？等我到外面见到她，一定揍她为娘亲出气！”

　　丽姬忍不住被天明逗乐了。她轻抚天明头发，道，“这块玉，你戴一半，我留一半。你这次和你聂大叔出门，也不知何时回来。……我等你回来和我重逢，让这块玉重新合成一整块。”她说着说着，双眸已经泛起水雾。

　　“娘亲？”天明愣愣地看着泪水淌下丽姬的眼角，伸出小手替她抹去。“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丽姬立刻转头拭去眼角的泪水，对天明说，“天明，你要记住，江湖人心险恶，不要轻信别人的话。一定听你大叔的话，好吗？”

　　“娘亲，你放心吧！”天明挺起胸膛，自信地说，“我一定会出人头地，不会让你失望的！”

　　丽姬点头，转头望着盖聂，“天明托付给盖大侠，今后还要托你多多关照。”

　　“夫人请放心。”盖聂允下，抬眸一瞬间，一阵侠义的豪骨扑面而来。

　　江湖的血雨腥风，即将在年仅八岁的孩子面前展开。盖聂能够感觉到丽姬的担忧，对未知的未来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