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兰》相逢不语

21、谈话

　　一进厅堂，就能感觉到周围压抑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周夫人端坐在厅堂的红木座椅上，脸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雪凝心如鹿撞，站在厅堂中间，双腿僵硬，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夫人一开口就是训斥的语气，“我是怎么交代的，为什么要遣走身边的小厮，琉璃怎么会伤这么重？你看看，现在可怎么办？”
　　雪凝忍住委屈，对周夫人好言相慰，“妹妹她不会有事的，受伤之后我们找了济世堂的华老先生看过了，老先生说只需卧床静养，一月即可痊愈。”
　　周夫人听了雪凝的话，脸色稍微好转了些，又接着问道：“你把琉璃受伤的前因后果讲一遍给我听，不要想糊弄我！”
　　雪凝心中一凛，糊弄？这是多么重的一个词啊！您觉得您的女儿会糊弄您吗？一个失散了十几年的女儿，难道就得不到母亲的一丁点信任吗？还是您永远没把我当做女儿，只是一个陌生人呢？
　　雪凝把事情前后完整地说了一遍，从琉璃遣散跟着她们的小厮，到士兵送她们回府，事无巨细，皆一件件细细述来。周夫人并没有招呼雪凝坐下，雪凝也就只好一直站在厅堂中间回话。一天之内，又惊又累，现在又站了大半个时辰，腿早都酸疼不已，在周夫人面前也只好勉强支撑。
　　责备早已在预料之中，雪凝最怕的还是母亲给予两个女儿不同程度母爱的强烈刺激。一个是掌中宝，是受不得丝毫伤害的，给她的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宠溺。一个是脚边草，无所谓她的喜乐伤悲，本就不受宠爱的、习惯于存在于寒冷中的人，给她一点点温暖，就会沉溺其中。
　　周夫人突然起身拉起雪凝的手，把她拉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雪凝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周夫人突然又转变了态度，轻和地对雪凝道：“娘刚才是太着急琉璃了，所以说话严厉了些。你跟琉璃都是我的女儿，不管是谁受伤，我都心疼的紧。”她拍一拍雪凝的手，似是给她一点鼓励。
　　雪凝的脸腾得闪起了光芒，哪里还有一点沮丧之色。周夫人后面的一句话又让她满脸的喜悦一拭而净，恢复初始的茫然、无奈和难以置信。
　　她的母亲，还是如她十多年前认识的那样，果决、冷漠、狠心。
　　“再过半月就是皇帝选秀女的日子了……”
　　“琉璃现在伤得这么重，看来是不能去了……”
　　“可这欺君之罪我们无法承担……”
　　“你愿不愿意替琉璃入宫为妃……”
　　外面是阳春三月，她如同身处数九寒冬。心就这样一直沉下去，沉下去。下面是万丈深渊，下面是千年寒潭，风像刀子一样刮这她的脸，彻骨的寒水淹没了她的心。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吗？不然，为什么这么冷呢？冷得让人无处可躲，冷得让人撕心裂肺。
　　母亲，我也是您的女儿啊。您真的忍心亲手把我送进皇宫，在那寂寂深宫中流血挣扎吗？我知道您也舍不得的，可是相比于您的小女儿，您更舍不得将她送进皇宫吃那份苦受那份罪。她如今有了心仪的男子，更不会愿意入宫为妃，所以您就选择了我，作为一件牺牲品。
　　大概从接我回来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开始盘算着一切了吧。不然琉璃怎么会不顾一切冲到人群前面呢？只是她对自己真狠，不惜以伤害自己为代价来布局。说来也合情合理，拿一时的伤痛来赌终生的幸福，很划算不是吗？只有我还傻傻的以为得到了渴望中的亲情。亲情？我真的可以相信这世上还存在美得让人心碎的东西吗？
　　你们千算万算，若是我不点头，你们的计划终将落空，一场苦肉计即将以闹剧的形式收场，你们真的不怕功亏一篑，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雪凝站在厅堂中，眼神呆滞，仿佛过了千年她才回过神来。她对着周夫人笑起来，她明明是在笑，可那笑声却如此凄厉，周围的人都觉得周身的血液快要冷得凝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冰凉的液体从她眼角缓缓流下，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就像她的心也在狠狠地抽搐。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不会为您流一滴眼泪。
　　“娘亲，”雪凝淡淡地道，“入宫的事是你们早都算计好的吧，从接我回来开始，一切都在你们的计划之中是不是？你们算好了我会心软答应代替琉璃入宫，是不是？”
　　雪凝一语戳穿周夫人的心思，周夫人坐在红木座椅上有些心虚不安，毕竟她是存了这个心思，但是对这件事她也不敢说是十拿九稳。毕竟这么多年不在一起，即使是母女，她也无法掌握雪凝的心意和性格。
　　周夫人想掩藏自己的意图，心虚地道：“凝儿，你……想多了，我们并没有……”
　　“娘，我只问您一句，您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女儿？”周夫人话没说完，雪凝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凝儿，你和琉璃都是我的女儿，我疼她和疼你都是一样的。只是现在琉璃受伤了，不入宫是欺君大罪，整个相府都要受到牵连的。你若是进宫为妃，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娘亲也不会亏待你的……”
　　周夫人还在喋喋不休，雪凝听着却心生厌烦。明明是偏爱小女儿，怕入宫误了她一生，偏要把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荣华富贵？我再贪图个人尊荣，也不至于拿自己一生的幸福来交换。况且，在我眼中，那些名利钱财，我又何曾在乎过。
　　如果我离开了您，您会难过吗？应该不会吧。如果我愿意进宫，让您感觉对我有那么一点点亏欠的话，您是不是偶尔还会想起我呢？就算是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人，与您的生命曾有过长达九年的交集，见到她也会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激动吧。现在，我连一个陌生人都比不上了吗？雪凝心里悲恸不已。
　　“别说了，我……愿意。”雪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如刀剜一般痛。如果琉璃留在您的身边，您能每天都开开心心，我也就值了，也算我还了您的恩情，从此两不相欠。“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两个条件？你说，只要我们相府能办到的，一定不遗余力为你办到。”周夫人的话语透着难以自抑的喜悦，还有一点点的难以置信，她没想到雪凝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并不知道的是，雪凝的心也慢慢被冰雪覆盖，渐渐冰冻三尺。
　　“我先见见琉璃好吗？我想跟她说会儿话。”雪凝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已经能察觉到她的疲惫。
　　“她正睡着呢，你有什么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周夫人有种莫名的紧张，生怕雪凝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伤害琉璃的事来。
　　雪凝不想跟周夫人再多做纠缠，抬起眼帘，凝望了她一眼。周夫人与她目光对接，那样炽热的目光，灼得她不得不转开视线。雪凝扭头便走，不再看周夫人一眼。那眼底的悲伤流露出一丝之后就再也看不分明，深深地藏在任何人都触碰不到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