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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胡不归 ...

  •   “你觉得怎样?”清越振朗之声关切响起,只是剧奔之下,掩不住的浊重喘息。
      “恩。”另一个人影只能轻哼以示回答,脚步渐见踉跄。
      “小鱼?”先前之人忍不住回头,望向同伴,渐渐西沉太阳,照映着他年轻的脸庞,金黄眉目间,还是未脱的稚气。
      被称作小鱼的是另一个更年少的男孩,身形也更为瘦小,清秀的面容满是疲态,勉力挤出一丝苍白的笑,腿下却是一软,整个人顿时变作滚地葫芦。
      “小鱼!”跑在前面的少年大吃一惊,折返身来,毫不犹豫地将唤作小鱼的少年负在背上,不顾一切向前逃去。身后,杀意渐近。
      “师哥,”小鱼挣扎着要下地:“死一个比两个都死了好,你别管我,总有机会脱身的。”小师哥却死命扣住小鱼双腿,毫不松劲:“你我兄弟同命,死一个和死两个,又有什么分别?”汗水流入衣领,将前胸后背,都紧紧贴住,露出分明线条。
      小鱼瘦躯微振,清亮的大眼里泛起水光。
      即便是师父新丧,师门中落,受袭中伏,连番剧变下,直至现在他们的死死逃亡,身负重伤,他也不曾掉下过泪来。
      忍住,师父说,男子汉流干了血,也不能流泪,除了让对手轻视你之外,没有别的效用。
      所以他狠狠咬住唇,只是止不住的热滚滚直落而下,分别了微颤的长长睫毛,一滴滴打在小师哥的后颈之上。
      破风声起。
      小师哥左突右闪,终于看见这一片延绵山脉间,露出窄窄一角。
      山势多变,也不知转角之后,是生路,还是死地。但哪能这么放弃?身后追敌中有低声惊呼:“半剑谷?”
      他无暇去听。身后小鱼闷哼,显是中了暗器,咬牙,提起最后一口气,扑向那嶙峋谷口。
      却原来是一条死路。三面皆是数丈山壁,深插入云,非胁生双翅之飞鸟不能渡,小师哥一颗心直沉下去。
      脚步虚浮,再无力前进。一个转身将小鱼反抱在胸前,背脊狠狠跌在地上,痛入心扉。而这年轻的小师哥一声不哼,挺腰跃起,拔出短剑在手,将小鱼护在身后,背向山壁,准备拼死一斗。
      小鱼缓缓站起,拔出佩剑与小师哥并肩而立,皆是一脸勇决。坚毅果敢,由这山风,在两个少年的脸上一分分刻出。
      敌人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十余人站在谷口遥遥相望,连箭矢飞针都不敢再向二人发射。一个个只瞧着一旁的一块大石,脸色比谷内的小兄弟还要苍白几分。
      二人大奇,眼光不由得随之扫过去。
      一柄乌黑木剑,剑柄穿孔处系一条红色剑穗,挂在大石突起处。风凌凌乱乱地吹,剑身就清清脆脆地拍打在石上,剑穗的红褪得有些斑驳,一望而知,它呆在这里的年头,绝不会比兄弟二人的年龄小。
      那是一柄只剩半截的断剑,断口参差不齐,被长年的风雨磨得圆润。自顾地在夕阳下跳跃,发出空空的单调之音。
      但只是这一柄断剑,却仿佛将谷内谷外隔成两个世界,漫天的杀伐之气,迈不过那虚无的界限。不知如何,二人心里同时生出这种感觉,不由面面相觑。
      敌人们踌躇在谷口,驻足不前。
      二人正惊疑不定,突然谷内传来几声清音。
      那是一种奇怪的乐器,似琴似笳,虽只几个音符,但渺渺然回荡在山谷之中,再一丝丝钻入耳中,声音里包含了无尽平静之意,两兄弟紧绷已久的神经没来由的一松。
      但敌人们却像遇见了这世上最令人心胆俱裂的事,个个眼睛发直,几个胆小的,甚至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刚才那美妙无伦的仙音,竟如地狱下传来的黑色嘶吼般恐怖。
      也不知是谁一声惨呼,敌人们登时作鸟兽散,转身便跑,似乎该逃亡的是他们才对。再没人敢理会这两个筋疲力尽的半大小子,霎时间走了个一干二净,只剩这对难兄难弟,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半晌,小师哥最先回过神来,目光射向小鱼身上大小创口,满是关怀神色:“怎么办?谷里显然有高人在,这里是他不喜人打扰的隐居所在。”小鱼苦笑道:“但是现在出去,说不定会又给敌人截住。”
      小师哥低头沉思,忽的挺挺胸:“现在出谷,定是死路,我们不若往里走,高人本领高强,也许并不屑为难我们这两个小子。”
      小鱼信任地点点头:“我听师哥的。”当下两人互相包扎外伤,一步一歪地向山谷深处走去。
      左转,再左转。一座进出三间的简陋茅屋赫然在前。
      师兄弟慢慢走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相询,屋内逸出一个中年男声:“既然到了,不如进来坐坐?”一字字咬住吐出,显然是许久不曾开口,声线平静,不带一丝感情。
      小鱼脸露询问之色,小师哥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大步走进。
      正屋里果然坐着一个男子。
      乍看上去,他的年纪只在三十五、六岁之间,但一头长发却尽成雪白,使人再分不出他的真实年龄。肩宽腰窄,脸容棱角分明,本来颇有傲然狠戾之气的斜飞细眉,被微翘的嘴角冲和成一片淡然。

      男子身边搁着一支短琴,只有常见一半大小,该是发出刚才妙音的乐器。底座为红松木打磨而成,极富色泽,弦上,轻放着他修长的手指,快要融入琴弦为一体似。
      他绝不是在笑,但师兄弟二人却知他没有半分恶意,刚暗松一口气,蓦地又紧张起来。
      屋内摆设极为简单,一几一榻,以及正中一座堆砌得颇为考究的墓茔。
      这座坟墓也该有好些年头了,砖缝间偶有浅绿小草长出,对着斜照艰难地,发着蓬勃的梦。一时也不知道是这茅屋盖错了地方,还是这坟墓起在了错处。
      二人决计想不到在这茅屋之内居然还有这样的东西,而显然,那墓前的床榻,便是眼前这个男子睡卧之处,凉意登时爬满背脊。
      那男子一直闭着的眼缓缓睁开一线,一股与外表绝不相称的温润之意,水银泻地般充溢着整个房间,诡异之气立马消散不少。看看如释重负的师兄弟二人,虽面无表情,眼里已经满是笑意:“坐吧。”
      拍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终于笑起来:“不用害怕。他的规矩最多,什么过午不食,乱邦不居,三句话里我有两句不明白。不过他既然喜欢,我也只好找个清静的地方,让他舒舒服服的住着。”

      师兄弟自然不知男子口中的他是谁,只是房里再无其他座椅,时近深秋,地气潮湿,受伤之人不能久坐,于是小师哥悄悄忐忑着,将小鱼扶过去。
      坐定了,才发现墓前石碑上没有死者姓名,也无任何祭文,只潦草的划着几个大字,似是用剑写就。
      “与子如一。”小鱼识字较多,不由轻声念出来。
      “与子如一,与子如一。”男子也喃喃跟着念道,长身而起,伸手抚娑上光滑的碑面。
      时空似乎静止了。
      二人心里藏有很多问题。这断剑,这男子,这座坟墓,都有着一丝久远的神秘气息,少年人,又有谁不是重重好奇心。
      只是男子用指腹缓缓划过那几个刻字的一刹,二人心里都涌起一种奇怪却肯定的了然:墓里住着的,一定是对这个男子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这座墓,也封藏了他全部的感情。
      白发一缕轻扬,不过一刹。六十弹指,尝遍六十轮回,欢乐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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