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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若非是那苍白荒凉(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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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是喜欢回首来时的路,以为自己原该变成另一个人:不一定比现在好,也不一定比现在坏,但总之是个不一样的人。
——微杂志
夜色的诡谲即使是夺目绚烂的霓虹灯也无法挑破。落忆站在楼顶随着楼宇间穿梭来的大风身子如迎风鼓荡的风筝,眼中是一半的华彩一半的墨色。
若是自己估摸的没错,楼下已盘踞了不下五只癔。而眼前这个名唤穆奕的少年,却也不比那些癔好到哪去。
他在慵懒的浅笑,眼底的暗芒却出卖了他——他同样也在观察揣度。
虽然他们的外表在现世中不过十五、六的青涩样子,稚嫩却早早的遗失在了成长的过程中。
落忆的双瞳亮若墨玉,她其实早已猜出了他是谁,只是一步步的证实,于是才在方才对他动了刀子。
从两百的多年前直至现在,尸魂界赤律宫的前宫主战苍溯都当之无愧为天地间最为风云叱咤的豪杰之一,传言他一把重剑从不离身侧,一个横劈便可毁山恸地,一个竖砍便可斩断云空。便是有这样的首领坐镇,尸魂界两百多年来一直未被虎视眈眈的癔吞没。
时隔两个多世纪,所有幸存的律者闭上眼回想便如置修罗场中。不计其数的癔被苍赤两宫从现世和尸魂界苦苦压制驱逐到虚圈,然后便是尸骸遍苍野的围剿和突袭。律者不足一千,癔却似无穷尽。天幕是惨绝孤寂的暗灰,破道把疮痍的大地烧得彤红,冷风凛凛中,烁烁而亮的是如披血衣的律者们如孤狼般杀红的眼。
在这个战场上,律者已死的将死的都如被上苍随手甩去的弃子,他们面对的是残暴强大的种族,口中的破道和手中的武器不分昼夜,从未停歇。
大风从各个方向尖叫着穿过旷野,癔的能力便如变幻莫测的气流,偶尔是那几十只癔喷出的滔天大火便轻易的把死去的律者烧焦了肉,融了骨。
地狱便也不过就是这般光景。
每每此时,立于高高的山头上一袭圣洁的白衣总会翩跹翻飞若仙,眼中两行清泪似凝聚天地间最沉痛的悲悯,然后便是不似哀歌胜似哀歌的一句清唱。
歌声哀怨凄凉,闻者争战不息却无不落泪。
三个月后,这场看似不可能胜的苦战竟以胜利告终。大部分癔被剿杀,幸存的律者却也只剩百人,战斗总指挥官梵夷光在目睹癔的撤退后吐出“追击”二字便因负伤和灵力过渡损耗晕厥。
苍赤二宫元气大伤,却奇迹般的保得尸魂界和现世不遭受战火的半点波及,是为九州大义。自此以后,律者的身份便被神化了再神化,战家苍溯、梵家夷光被人奉若战神,受万世敬仰。
两百年后的今天,战家苍溯的独子把赤律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元气日愈恢复。苍律宫也步入正轨,只是被世人用“惊为天人”四字反复修饰的梵夷光宫主依旧孤清如月,两百年来未离开宫中半步。
众人知梵夷光美到极致,但又无奈的只能在幻象中聊以慰藉。
只是那名声大噪的战家新当家还是有人识得的,比如一眼便认出他的市丸银,比如稍一揣测便得出结论的落霸王。
一抹笑意不卑不亢的化在风里,落忆的眸子好比墨玉。
斩魄刀入鞘,落忆懒懒的拂了几下袖子,好整以暇的环胸而视。
「先前我不认为取你双眼的做法为莽撞,现在思忖起来却也是不智。既然是律者分内的事,战宫主摆平那些癔想必也是举手之劳吧。」
穆奕被一语识破也不急不恼,脸色放柔,微笑是三月春光的和熙明媚。
黑暗中有鬼魅纵横潜伏,像是巨大的黑潭在脚下静静守候,不经意间就把人拖入万丈深渊。
不是死水,所以理所应当的会有刺破凝滞的刹那。
顷刻间,五道形状不一的黑影从最深处的黑暗中迸射而出,速度快的像无法用肉眼清晰捕捉。
五影齐齐高掠过落忆的身后,森森杀气和着浓稠的墨色笼罩而下连稀薄的月色也被遮蔽,却也在不过一瞬复又月色朦胧。
自始至终,落忆唇边勾着那一丝洒脱安然的微笑与此肃杀凌厉的气氛格格不入,却又是超龄的静睿。
她的不远处,在风中站立的少年,虽是明润华贵的外表,骨子里端着的却是锐气不羁。
少年的手势还保持着响指过后的样子,三指蜷入掌心,拇指食指分明,在月色下指尖是稍纵即逝的一寸荧蓝。
舍弃咏唱,响指两下,不知名的高位鬼道,五只癔立斩马下,不拖沓一丝泥水。
危机便这般被人轻易解除。
很好很强大,落忆面色不改心中却一锤子下了结论,叫穆奕的少年笑容在月色中明晃晃的嚣张着显摆。
「两个两百以上的鬼道杀死五只癔,镰刀子姑娘对穆的表现可满意?」
明明是彬彬有礼的语气,透露的却是一丝幼稚的玩意。
落忆笑声清亮。
「世人皆知战九霜梨花鞭宛若灵蛇,战苍溯刀法无人能与之并肩,如今看来,两位武将的儿子,鬼道似乎学的不错。」
自动忽略落忆语气中的调侃,穆奕笑。
「舞枪弄棒之事从小便不是穆之所爱,虽战家胜武梵家胜法,穆却是爱极了梵家鬼道的省心省力。」
穆奕的修养极好,话也说得条理分明,却换来落忆凉意入骨的一句讥嘲,如冰粒子,一颗颗撞击下来,强势,凌厉,冷漠的让人心寒。
她道。
「老鼠的儿子连打洞都不会了?看来战九霜确实是把儿子教养的极好。」
穆奕站在那里,眉宇间声色不动,笑容却冷了下去。他的眸子平视着落忆,里面翻滚的是比夜更要深几分的暗沉颜色。
「看来是穆想错了,姑娘的凉薄实际上是刻薄。既然说到家教,请问姑娘从中学到了什么。」
落忆笑意阑珊却依旧是唇角上扬的样子,阴瑟的笑意看得人不寒而栗。
「我的父亲是个做事不顾后果的莽撞武夫,为了什么大义丢了薄命。母亲生前疲于生计疏忽于对我的教育。我打小就只按着自己的喜好偏颇行事,幸好家中还有一位品行良好的表姐,她告诉我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德”字——别人比你美就毁了那人的脸,别人比你好一点就毁了那人全部的好;若要夸奖一人,便死命夸奖那人的缺点,若要辱骂一人,就死咬着那人的痛处不松口。」
流畅的吐出一大段话,落忆悻悻的耸了耸肩。
「所以,地位尊贵的战宫主与我谈论家教,是不是有点自贬了。」
穆奕眸光微闪,脸色却在落忆难得的滔滔不绝中平和下来。他缓缓道。
「是穆无礼,若是知姑娘的双亲……不在……穆便不会问出这等惹姑娘难过的问题。」
语毕,像是思忖了一下,穆奕又接话道。
「令姐……也是极有个性之人……」
落忆饶有趣味的盯着穆奕半晌,然后便是轻盈果断的转身,挂在脖颈的小鹿木雕从衣襟中露出,伴随着落忆的动作便是一道愉悦的弧度。
月色她的身影如燕般跃过层层屋顶,声音清徐悦耳,从高楼的夹缝中远远传了过来。
「若有机会相见,我定会把战宫主的赞美转告于她,只是……又或者你已经见过她了。」
穆奕手中的折扇惬意在手心一敲,潋滟的眸间光芒闪动,他的身后,有数十道人影突现。
全是清一色的,如炙热火焰般的红衣。
一女子走上前来,手上捧着折叠平整的披风,足下若莲花开,凤眸轻睨,盈盈一拜。
「宫主,该回宫了。」
语毕,女子莞尔一笑,绕到穆奕身后把手中的披风披到穆奕身上。
披风用的是上好的料子,垂顺平滑,端正肃穆的正红色,边缘有金丝盘旋,一针一线都是心血。
穆奕容颜似雪,眸中笑意盎然。
「浅姨,要是有路过之人看到你这般对我,没准又要把你错当成是我的情人。」
战千浅明眸一瞥,先前恭恭敬敬的主仆之分本就是做戏。眸中却漫溢出一种淡淡的温情,也似愁绪般理不清。
「我若是早出生个几十年,没准可以争取到变成你的娘亲,我想了想,这天下除了这个身份,我也只甘愿做战家千浅了。」
她似笑非笑,熟练的整了整穆奕的披风,然后眸中转为正色。
她问。
「梵家那边怎么说?」
穆奕笑得深邃。
「梵夷光没出面,梵轻寒打太极倒打得不亦乐乎。」
他伸出手,手中的扇子横握,然后便淡淡的松了手。玉制的扇柄变成碎片,他的笑意越来越冷。
战千浅蹙了眉,道。
「这扇可是你这一个月不离手的爱物,怎么说摔就摔了?」
穆奕剑眉微挑,有丝慵懒不屑。
「我好好一把青玉扇被人提了几句浅薄之词便成了糟粕,早知便不盲目跟风去求什么墨宝,毁了我一把这么好的扇子。」
说完他便双手抱胸,眼中的无辜似水般漾开,却怎么看都是一种蓄谋。
「浅姨,这扇,是我不小心失手摔坏的,你可得记住。」
穆奕笑笑的转身,隐隐绰绰的月光大片洒落在他的脸上,目光清寂。
「几年前单挑癔的那位落忆姑娘我今天终是见到了,果然如浅姨所说,是个坚韧隐忍的性子。」
少年的眸子柔和了再柔和,霓虹的华彩钻入他的眼中,映出一片琉璃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