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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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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垊州后,子翎主仆三人一路直奔顷州而去,未敢再作停留。进入顷州界后又足足赶了两日的路,方到达妙莲山。妙莲山千峰万仞,高耸如云,将大殷与北翟两国生生隔开,绕山十数里两国皆无守军,只因忌惮那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慕容庄主。
子翎正在闭目假寐,金珂一勒马缰,她便醒了,抬眼望向银珂,“何事?”
只听得帘外的金珂低声禀道,“主子,前面过不去了。”
银珂闻声掀开布帘,“待我下来看看。”
银珂下得车来,只见前方有七八名蓝衣道姑持剑一字排开,俱是严阵以待之色,便回到车旁禀报子翎,“主子,怕是要劳烦你下车了。”
子翎当即跳下车来,整了整衣冠,从容不迫地迎上前去。为首的清珏乃是当值堂主,亦是慕容赜座下“四大弟子”之一,见子翎毫无避忌地一步步走近,便挥剑厉声斥道,“来者何人,胆敢贸然闯入我绘清山庄?”
“这位仙姑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子翎含笑揖道,“在下姓赵名衍,特来求见慕容庄主。”
“家师从不见客,赵相公请回吧。”因见子翎文质彬彬,清珏的口气便也有所缓和。
“仙姑姐姐容禀,小生乃慕容庄主一位故交之子,此乃家母所赠信物,劳烦姐姐将此信物面呈庄主,庄主定会赐见。”子翎从怀里掏出折扇,恭敬地递上前去。
清珏将信将疑地盯着她,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一旁的素瑛机敏道,“二师姐,不如将折扇打开,看看其中有何端倪。”
清珏闻言将折扇一点点展开,果见扇面上有师父的瘦金体题诗,便对子翎道,“赵公子且在此等候少许,待贫道差人上山禀报家师。”
“有劳仙姑。”子翎拱手谢道。
“素瑛,你即刻上山禀报师父,”清珏将折扇递给素瑛,嘱咐道,语毕又抬头望了望日头,补了一句,“这个时辰,料想师父午歇也该起了。”
“有劳仙姑妹妹。”子翎对着素瑛深深一揖。
清珏睨她一眼,不再言语。子翎却兀自搭讪道,“这妙莲山奇峰罗列,真真壮哉!”不想清珏却不予理会,银珂见不得自家主子被轻慢,顿时怒起,“这便是你们绘清山庄的待客之道么?”
“是不是‘客’,现下尚不可知。”清珏轻哂。
“主子,不如回车里稍事歇息吧。”金珂躬身道。
“我乃晚辈,求见长辈,在此等候是理所应当的。”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素瑛急急地下得山来,“二师姐,师父吩咐,即刻请赵相公上山。”
“赵相公,这边请。”听闻师父应允见客,清珏的态度顿时大变。
“马车且留在山下吧,山路崎岖,难以行车,师父已吩咐脚夫在山腰接应,请相公一行乘滑杆上山。”素瑛对子翎道。
清珏诧异地望着子翎,不知此人是何来头,竟引得师父如此厚待。惊诧的还有子翎,她委实不知那位慕容庄主与母妃有着怎样的交情。
脚夫步履轻快,在深幽的山林间行走如飞,未几多时便来到了山庄门口,慕容赜已候在门外。子翎快步上前,拜倒在地,“晚辈拜见庄主。”
慕容赜年近不惑,却已是白发胜雪,颀长却略显单薄的身材裹在一身厚厚的玄色鹤氅中,见子翎行此大礼,急忙屈身扶住,“不必多礼。”
“这是家母亲笔写给庄主的书信。”
慕容赜接过信札,仔细打量着子翎,心底顿时泛起各种滋味,那熟悉的眉眼,瞬间勾起了她尘封已久的许多回忆,“你且随我来。”
子翎在一众弟子惊异的眼神中进了慕容赜的内室,慕容赜吩咐弟子看茶,随即摒退了所有侍从。待子翎坐定,慕容赜问道,“你是琰容的孩儿?”
“回庄主,正是,晚辈姓许名子翎,家父乃大殷昭王许世钜。”子翎起身答道。
“你且坐吧,不必拘礼。”慕容赜示意她坐下,一边展开鹿琰容的书信仔细读着。
“庄主身居深山,许是对大殷政局不甚知晓……”
慕容赜微微一哂,“倒不见得。”
“庄主既是洞若观火,那晚辈便不再赘言。”
“你母妃可安好?”
“如此偷梁换柱,他日一旦东窗事发,父王与母妃怕是性命堪虞。”子翎满脸忧色。
“你父王如此之举,说好听些是胆色过人,说不好听便是自寻死路,却还要搭上阖家老小。”慕容赜不屑道。
“父王雄才大略,却终不得志,便将毕生心力放在晚辈身上,身为人子,晚辈实在难负父王重托。“
慕容赜小心地将书信按原样折好,收入袖中,对子翎笑道,“贫道亦难负王妃重托。”
“多谢庄主收留,晚辈感激不尽!”子翎躬身谢道。
慕容赜端详着子翎,思忖道,“你的身份,切不可泄露,即便是我座下弟子,也不可泄露半分。”
“只是……”子翎犹豫道,“庄主近身皆是仙姑姐姐,晚辈以男装示人,恐有不便。”
“你莫不是怕我的徒儿动了凡心么?”慕容赜促狭道。
“晚辈……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这些你无需担心,我自会将一切安排妥当。你就住在后山的松风阁吧,那里独门独院,很是幽静,落后我会让清璇调派几个下人过来,凡有短缺之处,你尽可去找清璇,她是我的大弟子,庄里的大小事务,一应由她掌管。”
“母妃嘱我向庄主学习武艺,但不知庄主……”
慕容赜闻言不由笑了,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此事从长计议吧,横竖你都是要在此长住的。”
“晚辈只愿早日回乡与父王、母妃团聚。”子翎动情道。
慕容赜沉吟道,“子翎,我会尽我所能,护你父母周全的。”见她又要拜谢,慕容赜抬手止道,“不必言谢,亦不必拘礼,我是出家人,这些个世俗礼节,在此就一并免了吧。”
慕容赜在一把黄花梨圈椅上坐了下来,随即向门外唤了一声,“清璇!”
与清珏一样身着对襟靛蓝色道袍的清璇应声推门入得室来,垂首立于门边,“师父有何吩咐?”
“这位赵衍赵相公,日后就留在庄里了,你且将她安顿在松风阁,再使几个下人去那里照应,月银么,从我的账上支。”
“不知月银多少为宜,还请师父示下。”
“我这里如今是多少?”
“回禀师父,清鉴堂月银为一百两。”
“那便也支一百两吧,你再去找两个得力的厨子来,务要将膳食安排周全,”稍顿,慕容赜又道,“传我的话给清瑜,由她教授赵相公武功。”
“庄主……”子翎不由情急。
“清瑜的功夫,在这庄里乃是最好的,你先跟她学,而后我再教你也不迟,”慕容赜若有所思地笑着,“你的脾性,和你母妃倒真是很像呢。”
“现下,晚辈已安然抵达,不知庄主能否设法通知母妃,好让母妃安心?”
慕容赜微微颌首,“我自会安排。”
子翎正要说话,却见门外进来一名削肩细腰的小道姑,双手端着一个红漆茶盘,身着灰色道服,看服色品秩似是要比清璇清珏低下一等。却听得小道姑怯声道,“师父,该用药了。”
“端过来吧。”
“是。”小道姑将药碗和一个细瓷小碟并列置于慕容赜身侧的黄花梨夹头榉翅头案上,躬身正欲退下。
“素瑢,这位是赵相公,你且与他见过。”慕容赜唤住了她。
“贫道见过赵相公。”素瑢向子翎施礼道。
“仙姑妹妹有礼。”子翎急忙答礼。
“此乃初次见面,你们年纪相仿,往后尽可随意些,”说罢,慕容赜端起药碗,轻抿一口,皱眉道,“今日这药,怎似分外苦涩?”
“有道是,良药苦口。”素瑢轻声劝解道。
慕容赜几口将药汁饮尽,随即从细瓷小碟中拈起一颗盐梅放入口中,一边摆手道,“快,快撤下去,莫让我再闻到这药味。”
“是。”素瑢迅即将碗碟撤了下去。
“清璇,你带赵相公且去歇着吧,她这一路困顿劳乏,”慕容赜走到子翎面前,细细端详着,心底那个原本已日渐模糊的轮廓,仿佛又渐渐清晰了起来,“我日后就唤你作‘衍儿’,
如何?”
“承蒙庄主错爱……”
“才将不是说了么,莫与我客套,”慕容赜怅然道,“好了,你且随清璇下去吧。”
趁着金珂、银珂归置行装的当口,子翎独自将松风阁逛了个遍,适才清璇告诉她,这里原先是师父闭门练功之处,只因近几年师父身子大不如前,已很少练武,方才闲置。在来妙莲山的路上,子翎想象过无数那位慕容庄主的模样,母妃说她武功盖世,座下又有数千弟子,无异于占山为王,因而大殷与北翟皆惧她三分,必是气如飘风,声如雷霆,不可一世,不料却是这副惨淡光景,子翎隐隐有些失望。
“赵相公。”
正盘腿坐在一棵五针松下托腮沉思的子翎忽听得有人唤自己,连忙站起身来,见来人是素瑢,料是慕容赜有所召唤。“仙姑妹妹,何事?”
“师父吩咐说,叫你去玄真堂与她共进晚膳。”
“那金珂、银珂?”
“师父吩咐说,只叫你一人过去,侍从可自便。”
“好,仙姑妹妹先请回,待我回屋换件衣裳就来。”
玄真堂正厅的一张紫檀雕花月牙桌上已摆好了杯盘碗碟,已沐浴完毕的慕容赜换了一身花青色的斜襟短袄,显得神清气爽许多。子翎大步踏了进来,深深一揖,“罪过罪过,竟要庄主等候晚辈……”
慕容赜不悦道,“衍儿的忘性竟这么大么?”
子翎一时局促,慕容赜微微一笑,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你今日初来乍到,我是要与你洗尘的,我已遣人前往雁州送信,你且宽心吧。”
“谨遵庄主谕令,不敢再言谢!”
“说是为你洗尘,但因着我惯于粗茶淡饭,故而一时之间厨子也置办不出甚么像样的酒菜,还要请衍儿多包涵了。”
“庄主言重了,实则晚辈在家中,平日饮食也较为简单。”
“衍儿,我以茶代酒,权作为你接风洗尘。”
“晚辈回敬庄主,望庄主严加教诲!”
“你既胸怀大志,贫道定当助你全力,”慕容赜言笑晏晏,“日后这妙莲山,只怕要改名作潜龙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