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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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翎随傅家母女上了她们的马车，银珂坚持要跟随，子翎无法，只得应允。金珂独自赶着自家的马车一路紧随。晌午时分，一行人入了垊州界。
“不知赵相公可曾婚配？”傅梅氏忽然问道。
“不曾，不曾，”子翎赧然道，“家业未振，怎有心婚配之事？”
“赵相公是雁州人氏？”
“非也，小生乃栎州人氏。”子翎留了个心眼。
“老身早年也有过一个男儿，可惜早夭了，现只得这一个女儿，名唤云衣，”傅梅氏疼爱地牵起女儿的手。
“游清灵之飒戾兮，服云衣之披披，傅小姐的芳名是取自《楚辞》？”子翎望向云衣。
云衣瞥她一眼，低声答道，“历历珠星疑拖佩，冉冉云衣似曳罗。”
“小姐请恕罪，在下才疏学浅，只知《楚辞》……”子翎面有愧色，少顷又道，“小姐可是出生于乞巧节？”
云衣抿唇一笑，“正是。”
银珂斜了云衣一眼，心下有些不悦，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兀自在那里生着闷气。傅梅氏瞥见银珂的神情，却不多言，只一笑而过。
云衣稍一举目，便和子翎目光对视，云衣自幼养在深闺，平日里能接触到的男子，无非父兄及家仆。几位兄长都是习武出身，满身行伍之气，眼前此人却温文尔雅，清俊卓然，蓦地，《诗经》里的句子便跃入脑中，“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子翎在心里暗自猜测着这对母女的来历，听口音似是京城人氏，看情形约莫是朝廷命官的家眷，但子翎对朝中官员并不熟悉，除了三省的长官外，其余一无所知，加之傅庭安是新擢的通奉大夫，子翎更无认识可能。
一行人就近用了些茶点继续赶路，傅梅氏小憩醒来，见太阳已偏西，即吩咐道，“走了这一整日，早已人困马乏，见有村落，便停下歇脚吧。”
青石镇是雁、垊两州交界处一个僻静的小镇。办事利落的阎大昌很快便找到了一家干净明快的客栈，又甩出两个银锭将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楼上的两间上房自然是一间给傅家母女一间给子翎，余人皆安置在楼下厢房。
子翎吩咐店家将上房的饭食送来自己房中，随即去隔壁敲门，“夫人，吃得饭了。”
云衣闻声打开门，“多谢赵相公，我与家母即刻便来。”
黄花梨圆几上已摆了花菇鸭掌、挂炉山鸡、油焖鲜蘑等菜馔，子翎躬身请傅家母女落座，而后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夫人、小姐，我们萍水相逢，实在有缘，又承蒙夫人错爱，小生感念五内，在此先干为敬！”
“赵相公不必客气，来，快吃些菜。”傅梅氏给子翎夹了一块鸡肉。
“多谢夫人。”
垊州特制的珍珠红以入口甘醇回味绵长而名闻大夏，几杯下肚，子翎两颊即现酡红之色，傅梅氏也饮了不少，只觉额角有些发沉。
“老身且去歇息片刻。”傅梅氏对子翎道。
“娘，我扶你回房去。”云衣急忙道。
“不用，我自己回房即可，你在此与赵相公用膳，不可失礼。”傅梅氏连连摆手道。
“夫人不打紧吧？”子翎关切地问道。
“无妨无妨。”
房内只剩下子翎与云衣二人，子翎望着云衣问道，“可是菜不合口味？”
“不是。”
子翎正要接话，却忽然听得外面声响，便道，“似有雨打芭蕉声。”
云衣侧耳细听，笑着应道，“夜雨何处寄？”
子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雨声顿时清晰入耳。
“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馨兰意望香嗟短，迷雾遥看梦也留。行远孤帆飘万里，身临乱世怅千秋。曾经护花惜春季，一片痴情付水流。”子翎幽幽地吟完，深邃地看向云衣。
“王摩诘不过一时感怀，赵相公亦不必多愁。”云衣轻轻地走了过来，与子翎并肩而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虽有几分酒意，但子翎却背得一字不差。
云衣默然不语，心里却是大震，一曲《洛神》，竟被他吟得如此生动。望向子翎的眼眸中，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赵相公为何不去考一个功名？”
“在下无意宦途。”
“若能考取功名，重振家声岂非指日可待？”
子翎凝视着云衣，心底一阵翻江倒海。不由得，想起雁州城里的双亲，未及辞行的受业蒙师钱重葵，居住了十六年的院落，以及自己亲手搭建的葡萄架，植下的洒金梅。想到这些，子翎神情黯然。
“云衣言语冒失，赵相公请恕罪。”
“小姐言重了，在下只是想到漫漫前路，有些灰心丧气罢了。”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的道理，相信赵相公必定明白。”
“若非家父寄予厚望，在下只愿做那‘采菊东篱下’的田舍郎，‘薄田供岁酒’足矣。”
云衣闻听此言，心中不由一动，采菊东篱下，这不也正是自己的愿望么？二人静默着，对望着，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去。子翎伸手出去探了探，笑道，“不若去踏雨一番？”
云衣略一迟疑，随即点头道，“此议甚好。”
子翎取过自己的缁色大氅，递给云衣，“夫人歇下了，就不要前去叨扰了，你且着我的衣裳吧。”
云衣依言接了过来，腮边却飞上两朵红云，在家时连父兄的衣物都不曾上过身，如今却要……子翎抬手替她系好了绳扣，偏过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赞道，“柔媚中平添几分英气，所谓‘刚柔相济’，想必即是眼前此景了。”
若在平日，闻听如此轻佻之语，云衣定然怒不可遏，但如今对着此人，不单怒气全无，甚至，还有些不可思议的愉悦。
金珂听得楼梯上有响动，立即从房里走了出来，见子翎与云衣一前一后下得楼来，便恭敬地迎了上去，“主子这是要去何处？”
“你且歇着吧，我与傅小姐就在这周遭走走。”
“还是让奴才跟着吧。”金珂不放心道。
“不妨事，你歇着吧。”
“是。那……主子自己小心些。”
云衣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更加证实了心中所想，这位赵相公，决非寻常人家出身，莫非是落难的王公贵胄？带着疑惑，云衣跟在子翎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上。
“傅小姐可是有心事？”子翎忽然停下脚步问道。
“并无……哎呀……”云衣只管想着自己的心事，冷不防被子翎一问，心下一惊，脚下一滑，几欲摔倒。
“小心。”子翎急忙扶住了她。
云衣只觉一股清新的龙脑香冲入鼻间，又侵入心脾，一时之间竟失了心神。子翎见她神色有异，扶着她的手便未曾松开，轻唤一声，“傅小姐？”
“小女子失态了，赵相公勿怪。”云衣这才回过神来，急急挣脱了她的怀抱。
失了心神的，又岂止云衣一人，待云衣挣脱，子翎便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她，身后的“保济堂”药铺檐下悬着两盏昏暗的纱灯，子翎深幽的眸子在夜色里闪着灼人的亮光，犹如两道光束，生生地照进了云衣心里。
多年以后，云衣坐在长乐宫里忆起前尘往事，不免唏嘘，就是那一晚，就是那一个眼神，令自己深陷其中。倘若当日自己不曾应允与她踏雨夜行，或许不会有此后十多年的痴缠。然而谁人能预知未来呢？即便能预知未来，云衣觉得自己依然会倾心于她，那布衣之下的凛凛贵气，眼底淡淡的笑意，眉间似有若无的忧郁，凡此种种，都让自己沉溺。“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饶是云衣自幼通读诗书，却直到这一刻方才体悟到这首《风雨》的涵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