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正是秋高气爽时节，通往雁州城的官道上，一列打着皇家旗号的马队正一路疾驰，扬起漫天的沙尘。为首的是身着紫色孔雀补服的通奉大夫傅庭安，紧随其后的是殿前司副都点检冯缙和一干禁军宿卫。百姓路人见此阵仗，纷纷停下脚步观望，更有甚者交头接耳起来，猜测着定有大事发生。
雁州是昭王许世钜的封地，傅庭安尚未出京，他便已收到了风声。经过一番周密的部署，许世钜已成竹在胸，此刻正气定神闲地在凉亭里与长子许子翊把酒对弈。然而惠郡王许子翊的心思却完全不在眼前的棋盘上，几番踟蹰，终于还是开口问道，“父王，二弟他……”
许世钜笑吟吟地看向儿子，“我儿，今日为何连输三局？”
“父王请恕罪，儿臣……儿臣只是忧心二弟。”子翊起身谢罪道。
“罢了罢了，”许世钜摆了摆手，微微蹙眉道，“你且退下吧。”
“父王……”
许世钜望着儿子一脸的恳切，便也站起身来，“你随为父走走吧，往后这时日，怕是不多了呢。”
“是，父王。”子翊躬身让到一旁。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向后花园踱来，满园金桂飘香，芬香怡人。许世钜背着双手，缓步走在丛林间，忽然停下脚步，冷哼一声，“为父早料到有今日，皇上的为人，我最是清楚不过，我始终是他肉中的一根刺，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何况，还有子翎……”
“二弟此去，恐怕凶多吉少了。”子翊恻然道。
“那倒也未必，我已经作了一番安排，料想短时间内，皇上还不至于急着下手。”
“但若是二弟遭有不测，只怕我们也是鞭长莫及……”
“一切，自有为父，你不必多虑，”许世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子翊不敢多言，躬身退下了。
许世钜独自在林间踱着步，一边回忆着往事……
那是至顺元年的初春，侧妃鹿琰容诞下一女，待将周身血污洗净，惊见婴孩右脚底竟有七颗红痣，脚踩七星，乃是九五之尊。许世钜欣喜若狂，连夜派员入京禀报父皇，年迈的许承勖闻讯，龙颜大悦，赐名许子翎，封为昭王世子，承袭昭王爵位。十六年来，许世钜对这个“儿子”悉心栽培，延请各方宿儒、名士为其教授文武功课，用意自是再明显不过。许承勖对此“金孙”亦关爱备至，每年都会召见一次，每逢节庆，更是大加赏赐。
许世钜是许承勖的第三子，与太子许世铮同为蒋皇后所出。承泽九年，嫡长子明王许世铮众望所归地被立为太子，令许世钜很是失意，三年间深居简出韬光养晦。承泽十一年，汉河水患，况州蝗灾，北翟犯边，内外交困令许承勖愁眉不展，国师紫煊真人奏请改元以转国运。翌年，改元至顺。二月，昭王得子，脚踩七星，不日，靖远将军逼退北翟大军，举国欢腾。喜不自胜的许成勖一纸诏令，封昭王次子许子翎为昭王世子，而昭王嫡长子许子翊则只得了个惠郡王的爵位，如此册封，一时震动朝野。
正在许世钜运筹帷幄时，许承勖却因风疾一病不起，暗中经营多年的怀王许承励趁机拥兵自重，见风使舵的紫煊真人亦倒向怀王一边，于是朝中重臣纷纷倒戈。未等许世铮有所动作，心狠手辣的许承励便先发制人，以谋大逆之罪将其满门问斩，许承勖惊怒交加，竟一命归西。在文武百官的劝进之下，假意谦让了一番的许承励登上了帝位，改元泰初，尊许承勖为世宗，立嫡长子许世铭为太子。许世钜悲愤之下，几欲起兵杀入京师，却听闻同父异母的二哥许世镛向新君交出了兵符。在左右幕僚的劝说下，许世钜也交出了手中的兵符，但却在暗中招兵买马，培植势力。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许承励只做了短短六个月的皇帝便咯血而亡，太子许世铭即位，改元景定，尊许承励为宣宗，立嫡子许子翃为太子。大殷王朝的王权更迭，至此方告一段落。许世铭在位十四年，励精图治，南融、北翟每岁进贡，一派国泰民安景象。堂兄的这番功绩，许世钜自然看在眼里，但心底的仇恨和不甘却迫使他不得不宵旰忧劳，等待时机以谋大计。
数日前，许世钜收到京师发来的密报，被告知许世铭有意传召昭王世子入京为太子侍读。许世钜很清楚，名为侍读，实为质子，许世铭此举，无非以此来制约自己。三十年前，太宗皇帝在位时，许世钜与许世铭作为最受宠爱的两名皇孙，曾随驾东巡，朝夕相对，亲密无间。而今沧海桑田，往日的手足情谊已灰飞烟灭。
太宗皇帝在世时曾说，世钜是同辈兄弟中心思最为缜密的一个，才堪大任。也正是因为皇祖父的这句话，许世钜对父皇未立自己为太子始终耿耿于怀，但后来大哥许世铮的下场，让他又释然了稍许。子翎脚踩七星的异象为大殷人尽皆知，一心希冀父以子贵的许世钜为防子翎遭人谋害，在她三岁时便寻来一个与她样貌相似的男童作为替身，秘密调派专人随侍左右。世宗皇帝几次召见，入京的皆是替身，真正的子翎被许世钜严密地保护了起来，安置在城内西郊的一处别院内。即便是王府中人，知道子翎有此替身的，不过侧妃鹿琰容，以及子翎的贴身随侍金珂、银珂数人，连昭王妃和子翎的几位兄妹都毫不知情，众人以为每日见到的便是子翎本人。
早前一日，许世钜前往西郊别院见了子翎。为掩人耳目，子翎从不着锦衣华服，只一身月牙白的交领长衫，腰间束了根赭色的玉带。听银珂禀报父王驾到，立即放下书本迎了出来，“儿臣拜见父王。”
“我儿快请起，”许世钜一把扶起了她，“我们进屋去说话吧。”
“父王请。”
银珂很快奉上了两盏茶，正要退下，却被许世钜叫住了，“银珂，你去将金珂唤来，我有事要吩咐你二人。”
“是，王爷。”
金珂、银珂乃是许世钜十年前路过霁县时收留的一男一女两个孤儿，名字也是他亲赐的，金珂由王府总教头池金云亲自传授，经年累月勤学苦练，习得一身好武艺。与子翎同岁的银珂，被派到子翎身边做贴身侍女，几年下来，不单粗通笔墨，也学了一些拳脚功夫。
金珂跟在银珂身后进得屋来，二人正要行礼，便被许世钜止住了，“罢了罢了，不必多礼，你们上前来，我有要事吩咐。”
“王爷但请吩咐，奴才万死不辞。”二人异口同声道。
许世钜欣慰道，“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本王照拂你们多年，如今却是到了用兵之日了。”
“奴才听从王爷差遣。”金珂躬身抱拳道。
“本王收到京城来的消息，皇上有意将世子传召入京为太子侍读，明日，钦差大臣便会抵达雁州。”
子翎闻言不由一惊，“那父王的意思是……”
“明日，你们三人便离开雁州。”
“去往何方？”
“我左思右想了数日，也不曾拿定主意，倒是你母妃的提议甚好，”许世钜端着茶盏，不紧不慢道，“她说叫你前去妙莲山，投奔她的一位故交。”
“父王所言，可是大殷与北翟边界处的那座妙莲山？”子翎问道。
“正是。那妙莲山上，有个绘清山庄，庄主叫做慕容赜，是你母妃的故交，你只需持你母妃的信物前往，她定会妥善接应。”
“明日便动身？”
“事不宜迟，早一刻离开雁州，便多一分安全，”许世钜端详着眼前这个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女儿，罕有的感性道，“子翎，很多话，为父平日里已与你说过多次，如今就不再赘言了，千斤重担压在你一人肩头，终究你都只是女儿身，为父内心也是十分不忍，但终究……为父深信你是真命天子，这个皇位，非你莫属，为父为你苦心经营了这十六年，往后的路，却要靠你自己走了。”
“父王言重了，”子翎跪倒在地，“儿臣叩谢父王多年的养育之恩，父王的教诲与叮咛，儿臣时刻铭刻在心，矢志不忘。请父王放心，儿臣必定谨小慎微，朝乾夕惕，以不负父王重托！”
“你母妃晚些也会来看你，你须得好言相劝，莫叫她伤心。”
“儿臣知道。”
“此乃为父封王时世宗皇帝御赐的金牌，连同你出生时世宗皇帝赐你的玉麒麟，你须得仔细收好，切莫离身，此二物，日后就是你亮明身份的信物。”
子翎接过金牌，见正面镌着“如朕亲临”四个小篆，顿时惊异道，“父王，此物……父王若离身，他日倘有不测……”
许世钜淡然笑道，“我儿，你知为父拼死也是要护你周全的。”
子翎眼中已有泪光闪现，“谢父王！”
“金珂，银珂，你二人，须得忠心护主，不得让子翎有任何的闪失，可听清楚了？”
“奴才遵命！”二人朗声应道。
“父王，万一偷梁换柱之事被皇上察觉，那么……”子翎担忧道。
“最无情是帝王家，皇上要除掉我，是早晚的事，只要你能安然脱险，那么为父便无所畏惧。”
“父王……”子翎动容道，“儿臣决不辜负父王一片苦心！”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