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池下醉

129、第129章

　　伯尼斯夫人的话轻飘飘的就像一个石子，但狠狠扔出来，却打破了看似平静的水面，将那些隐藏着的暗流全部翻涌出来。
　　一直在窃窃私语的陪审团出现了片刻的寂静，哈利甚至有种错觉，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句话的出现，以至于它真正来临的时候，整个审判庭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哈利知道，这才是整场审判的重头戏。

　　欺凌、血腥、暴力、谋杀……从霍格沃兹里的欺凌事件，到无疾而终的三强争霸赛，从世界杯夜里残暴的狼人，到黑湖深处叛乱的人鱼，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堆积起来，汇聚成魔法界上空挥之不去的阴霾。
　　黑暗并非空穴来风，一定有魔鬼隐藏在幕后操控着这一切。
　　可是，如果哈利真的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四年级学生，那么魔鬼又是谁呢？

　　“魔鬼”的头衔就像是一个皮球，人们互相推搡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充满了厄运的皮球扔给别人。如果哈利把它推走，那下一个接球的人是谁？

　　哈利抬起头，看向坐在高台上的伯尼斯夫人。这是哈利第一次将视线真正投向高高在上的审判席。似乎是察觉到了哈利的目光，那个消瘦而又傲慢的女巫颇为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而一旁的福吉攥紧了拳头，甚至把羊皮纸都抓出了褶皱。他的脸涨得通红，说不出是因为刚才的愤怒，还是激动。

　　哈利想起德拉科给他说过的话，魔法部长福吉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当然了，他也因为这一点才能多年以来稳坐魔法部长的位置。他和邓布利多一直保持着非常友好的关系，但也有很多人认为他就是跟在邓布利多屁股后面没有脑子的走狗。福吉不会愿意永远比不过一个魔法学校的校长，所以一旦有机会，他就会拼命把邓布利多从高高的神坛上拽下来。

　　他们要把“皮球”扔给邓布利多，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是邓布利多宣布当初年幼的哈利杀死了伏地魔，结束了伏地魔的黑暗统治；是邓布利多藏起了哈利，又把他带回魔法界；是邓布利多管理下的霍格沃兹里发生了那么多恶性事件。
　　哈利·波特只是一个被邓布利多操控着的傀儡救世主，他只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隐藏在幕后的当然是伟大的邓布利多校长。

　　邓布利多是本世界最伟大的白巫师，打败了两任黑魔王，一直以来都坚定不移地带领着人们走向光明和胜利。他高洁正直，魔力强大，明明可以插手政界，却不愿意接受魔法部的任职，只是一心一意地守护着霍格沃兹，为魔法界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年轻巫师。
　　但邓布利多同时也有着难以解释的过去，他似乎和第一任黑魔王在年轻时是好友，曾一起结伴同游，但在之后又亲手将黑魔王送进了监狱。伏地魔也曾经是邓布利多的学生，甚至就是邓布利多亲自把当时年幼的伏地魔接到了霍格沃兹，但在之后也是邓布利多一直与伏地魔进行正义与邪恶的斗争。
　　为什么连着两个黑魔王都和邓布利多有关呢？
　　人们不喜欢平平无奇的故事，邓布利多就是这样正直勇敢打败了魔王又有什么意思？人们更喜欢在故事添点阴谋论，如果说邓布利多一手培养了两个黑魔王又打败他们以此来塑造自己圣人的形象，那不是更加跌宕起伏，充分满足了人们的心理吗？

　　而此时坐在听证会上的巫师们，他们不在意故事有不有趣，他们只在意自己能不能从里面捞点利益回来。邓布利多倒下对很多人都有好处。
　　邓布利多站在那个高不可攀的位置上太久了，久到大家都有点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事。

　　令人恍惚的死寂仿佛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间，陪审团再次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那些穿着黑袍子的巫师们相互交头接耳，似乎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伯尼斯夫人又继续说了些什么，乔伊斯律师依然保持着从容不迫的精英气度将那些指控统统拨回去，但牵扯到邓布利多，乔伊斯律师也有些力不从心。

　　哈利重新垂下眼帘，他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魔法镣铐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有些不耐烦地抽出一根铁链拍了拍哈利的小臂，示意他老实一点。

　　其实哈利知道，这是一场属于伏地魔和邓布利多校长两个人的游戏。
　　伏地魔在背后的煽风点火激起了人们的野心，但欲/望同时也会蒙蔽住人们的双眼。这个审判庭里坐了那么多人，每一个都位高权重，光鲜亮丽，他们有人想要扳倒邓布利多这个里程碑式的人物，也有人为邓布利多辩护。但他们却都忘了，邓布利多打败过两个黑魔王到底意味着什么。邓布利多校长并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撼动的存在。
　　这场审判只是伏地魔用来逼迫邓布利多的筹码。

　　现在大家的矛头直指邓布利多，逼得邓布利多不得不站出来表态。只要邓布利多站出来和哈利划清界限，他甚至不用做什么，只要表明一个态度，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就可以继续做本世纪最伟大的白巫师。
　　说不定，邓布利多的丰功伟绩中还可以再添上一件——亲手抓住第三任黑魔王。

　　而如果和哈利继续绑在一起，邓布利多就会像今天这样被抓住痛脚狠狠地攻击，那些他不为人所知的过往都会被翻出来，一遍又一遍地供人批驳。

　　邓布利多该做怎样的选择，好像一目了然。
　　那个老人从来都不是慈善家，他活得比魔法界里的绝大多数人都长，所想的也比绝大多数人都多。
　　弃车保帅是每一个成熟的大人都会做的事情。

　　邓布利多校长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这是伏地魔想要看到的结局，也是德拉科一直欲言又止想要说出来的事。所以德拉科从没想过要借助学校的力量，只能尽力用马尔福家的权势和财力做一些小动作。

　　其实这些事哈利自己想一想，也能想出来的，他只是反应有点慢，但晚上坐在拘留室里，看着墙边摇曳的火把，他甚至想得更多。

　　邓布利多校长知道哈利曾失踪过的事，他知道哈利的古怪之处，还见过洛蒂安。他到底知不知道哈利过去的经历呢？他一定去调查过，甚至可能猜到了很多东西。
　　邓布利多校长知道哈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吗？他知道哈利想要做什么吗？

　　如果他知道的话，哪怕他只是了解了真相的一点点，就一定不会再对哈利抱有任何期待。哈利从来都不是邓布利多校长所期待的“黄金男孩”，他也不是格兰芬多学院里正义勇敢的小狮子，而是波特家里的异类——一条吐着信子的阴冷滑腻的小蛇。
　　哈利喜欢蛇，但这一定和邓布利多校长想的不一样。

　　哈利觉得，也许都不用伏地魔这样兴师动众地闹出这么大的新闻，他本来就是个怪物，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怎么指望别人能相信他不是下一个黑魔王呢？
　　邓布利多校长也许不是被伏地魔逼迫着舍弃掉哈利，他只是真心诚意地认为哈利是个怪物，想要把哈利送去怪物该在的地方而已。

　　看吧，就连伏地魔都觉得哈利是个做魔王的好苗子。现在伏地魔待在他黑漆漆的蛇窟里，说不定连哈利这个新魔王的名字都想好了，估计又是那种无聊的拼字把戏。
　　哈利有些刻薄地想着。他心里的沼泽中冒出了更多的泡泡，发出沉闷黏腻的咕嘟声，他有些难受，又认为本该如此。

　　如果德拉科知道了哈利的过去，那他还会像现在这样拼命地帮助他吗？还会为哈利愤愤不平，为他做好每一步打算？

　　哈利依然不认为邓布利多校长是坏人，年长者有年长者的无奈与智慧。哈利敢说，就算整个审判庭里的人都错了，邓布利多校长也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并最终把人们拉回正轨。
　　——尽管那个“正规”很可能是把哈利关进最深的监狱。

　　他会跑出来的，没有监狱能困住他。
　　哈利努力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或者他在押送的途中就可以跑掉。等到不会牵连到德拉科的时候，哈利就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陪审团低低的议论声竟然停了下来，审判庭又恢复了寂静。哈利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向最前面的长桌，只见福吉的手里捏着一只墨绿色的纸鹤，整张胖脸都像是僵住了一般，只有嘴角还在不自然地抽动。
　　福吉像是涨成了一个紫色的胖茄子，脸上的表情在得意与紧张之间来回切换，显得十分狰狞。

　　“请证人过来。”好半天，福吉才不情不愿地说道。

　　紧闭着的大门打开了，就像是已经等在了门外似的，人们争论的焦点人物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全名。”福吉在审判席上声音僵硬地说道。

　　“阿布思·帕西瓦尔·伍尔弗里克·布赖恩·邓布利多。”邓布利多礼貌地说，可能是他的名字真的很长，整个审判庭的人都有点僵硬。但邓布利多似乎没有察觉到周围凝固的气氛，他站在证人席上，神情十分平静。他穿着一件印着星星的深蓝色长袍，白色的长胡子一直垂到腰带上，染着一层淡淡的光。

　　哈利偷偷看了邓布利多校长一眼，但那个老人并没有看他。

　　“你要作证？”福吉语气古怪地问。

　　“我想是的。作为霍格沃兹的现任校长，对于学校里发生的事，也许我更具有话语权。”邓布利多说道，他似乎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场，当他站在那里时，陪审团的巫师们都安静了下来。

　　“我可以作证，哈利·波特先生在学校里一直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学生，从未违反过任何校规。而且，他无法使用阿瓦达索命咒。”邓布利多缓缓地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坚定有力，“我认为，有一种方法可以直接证实他灵魂的纯洁性。”

　　哈利猛地抬起头，他的心跳加快了，那一瞬间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问题，好像突然之间就听不懂邓布利多校长在说什么了。

　　福吉的神情也扭曲了，像是吃了一个特别酸的柠檬。

　　“你说的是某种魔法手段吗？”坐在福吉另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巫开口问道。

　　“是的，一种审判魔法，可以检测一个人的灵魂是否纯洁，经由国际魔法师联合会与威森加摩的认证。”邓布利多温和地解释道。

　　“这具有最高的法律权威！因为灵魂是不能撒谎的。”乔伊斯律师似乎翻到了这条生僻的魔法，有些激动地说。

　　魔法界有魔法界的特色，用魔法作为最高审判，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哈利忡愣地想。

　　邓布利多校长是在帮他说话吗？
　　还是说……想用那个不知名的方法将他推进更深的地狱。

　　审判灵魂……
　　哈利可耻地畏缩了，他宁愿被关进阿兹卡班，被摄魂怪亲吻，被魔鬼厉火焚烧，被投进漆黑的深海里，也不愿意被审判灵魂！
　　他不想被看到，就像不想让自己畸形的金属骨骼裸/露出来那样，他不想自己肮脏的灵魂被大家看到，那是他最后的一丝期冀了。

　　如果不被看到……那他是不是还能假装自己的灵魂是正常的？

　　哈利张了张嘴，他以为自己要尖叫出来，然而事实上，他喉咙像是堵住了，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哈利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他恍惚地坐在那里，很多人在说话，都在探讨那个魔法的具体实施流程，哈利的辩护律师也没有理由拒绝，因为这个魔法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哈利没有杀人，没有做过坏事，那么所有的指控都会灰飞烟灭，他们反而可以反过来控诉其他人的恶意诽谤。

　　能够审判灵魂的魔法自然由国际魔法师联合会严格把控着，也只有法力高深的巫师才能够施展。
　　事情最终尘埃落定，由国际魔法师联合会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巫师来施展魔法，并有十几位同样有名望的强大巫师在旁作证，让魔法检测的结果来为这一切画上一个句号。

　　哈利应该拒绝的。
　　哈利应该立刻挣脱魔法镣铐开始他的逃跑计划，他可以躲到西西伯利亚的冰原上去。

　　但是好像有一种力量控制住了哈利，让他什么都没有做。

　　哈利深深地呼吸，然后低下头去，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他的手指很干净，就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

　　做完检测再逃跑也不迟啊。
　　哈利佯装镇定地想道。

　　那一丝隐秘的侥幸如此滚烫，在他的心脏上烧灼出一个深深的小洞，火焰烘烤着血肉滋滋作响，那个洞越烧越大，甚至将他的理智都吞噬殆尽。

　　“哈，万一我的灵魂是正常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