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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如梦令 ...

  •   有人说,马车通常是一些伤心的人,用来收藏伤心的往事,伤心的情绪的一个好地方。
      八尺琼发觉最近的天空非常晴朗,万里无云,却少见阳光。
      他懒散地打了个呵欠,高举双臂伸了个懒腰,闻了闻身上的沾染的野草花香味,摸了摸下巴上稀疏可觉的胡子渣,赫然发觉自己已是睡了一整天。
      睡在稻草堆上,睡在田野的袅袅香烟间,是谁在让人遗忘的角落?
      是时候净化自己的身体了。
      八尺琼朦胧间望了望让人懵懂的温柔的榕树,想起了那年与尘世隔绝呼吸纯净的气息的日子。
      水,很多的水。八尺琼苍白而精致的赤裸的胴体。
      在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他,颤抖。湿润的头发覆盖了他好看的脸。
      他不忘顺便大口吸吮着经过他嘴边的液体。心,在动,他捂住了自己的胸膛,不让它逃出来。
      高大的榕树隐藏了卑微的自己。他何尝介意暴露在光明之下?
      多人的地方,总是喧嚣的。他从内心痴恋安静与寂寞。因为他早已看透。
      他觉得,每个人来到了这里,生而为人,无一例外地在悲哀中等待老去。
      阴暗的云在与日作白与黑的轮换。黑白颠倒的世界在这一刻疑惑,八尺琼默默路过。
      他曾经想抓住一只不安份的蜻蜓,想看看它究竟有什么样子的翅膀,能够使它飘然于物外。
      现在他释然了,所以他自始至终地埋葬着自己的华丽。
      不见了晨的时候,一架马车出现在了没有其他人的田野。
      感觉空虚在接近。
      八尺琼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声音,很漂亮的马车......只可惜不是我的......
      赤红色的龙驹,黄金打造的车轮,檀木雕就的窗花,玄黑高贵的车身,可是没有车夫。
      印象中,是应该有一个包裹着貂裘的打着瞌睡的车夫的。
      即便没有车夫,马车还是走着它应该走的路。
      从八尺琼的身边经过,路边繁盛零丁的杂草。
      天丛云一向不喜欢局促在马车里面,尤其马车里面已经有了三个人。他无法享受痛快的自由。
      可怜的一丁点可以呼吸的气息也要负担三个人的渴求。
      马车内沉默代替了热闹,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重的气氛,沉重的心情。
      手脚不能伸展是比较无奈的事情。
      人们都以为坐在马车,特别是漂亮昂贵的马车里是一种荣耀,象征着高贵的过去。所以人们特别想坐马车。
      坐在马车里的人却在盘算着怎么走出来。不带走任何一丝污秽的物事。
      天丛云陡然想到窗外可能阳光灿烂。
      他撩起了帘幕,窗外狭窄的天,青草的迷人香味,忧郁的苍穹。
      他缓缓道,过去的夜晚,我似乎还没有品尝过露宿田野的滋味,真想这样跳下车,好好地,痛快地扎在花堆里睡个好几天。
      他知道有个静静等候的女人,和静静等候的男人。
      天丛云想起了那些没有牵手的过去,以后总要牵手的,他只是不愿今后越发沉默。
      马车匆忙过,而又缓慢过。他不曾衰老,他单薄的年轻。
      窗外,心死而窒息的声音,我已在稻草堆里睡了一整天,你要不要试试?睡醒了,拿起一个大水桶,狠狠地往自己身上倾注冰冷的液体,感觉不错的。
      荒野埋没了忧伤的刀刃,于是天下开始有了仇恨与热爱。
      闷热的混杂着血腥味的季节,他们一起逃避。
      有一个女人眯着阳光灼伤了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一个男人没有哭,因为她的心扉已关上了沉重的门户。
      他和她因一个男人逐渐没有歌唱,只是迈着轻浮的碎步。
      有些说话不应该说,有些说话又必须说。尽管会产生误会。
      孤独的田野掩盖了八尺琼脸上的寂寞,孤单的马车衬托了天丛云的孤独。
      或许孤独和寂寞通常都是容易走在一起的。
      天丛云凝视着草长萤飞的古道,语音里透露出一种深刻入心的慵懒,道,上车吧,我请你喝酒。
      八尺琼是不喜欢坐在马车里的。他有时候也很奇怪,奇怪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沿途风光无限美好,为什么要钻进黑不溜秋的马车里呢?
      用双脚走路,感觉无比踏实,为什么还要尝试马车那种虚浮若无的颠簸呢?
      他喜欢就这样走,一直走,走到不能想象的目的地,并且孤单地走。
      行走,并痛苦着。像他这种没有根的浮萍,是永远不可能成为根正苗红的玫瑰的。
      阳光是很容易令人陶醉的,他的眼皮渐渐沉重,视线渐渐模糊,呼吸渐渐虚无,但他知道不可以睡。
      八尺琼的一双脚是伤痕累累的,因为莫名的行走。路太漫长,所以行走永无止境,走得累了,伤了,流血了。他没有察看流血的地方,忍受着心灵的滴血,看着前方的迷雾隐藏了道路。 马车,很多,不断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的一生,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这样趾高气扬的马车,就连马,一日吃的饲料也似乎抵得上他一年吃过的残羹剩饭。
      马......讨厌的马......讨厌的马车......讨厌的马车里的人......
      八尺琼冷酷地说,我想我坐不起这样漂亮的马车,也喝不起这么美味的佳酿。
      他的言语中带着讽刺。很热,热得人灵魂仿佛脱离了□□。他站在榕树下,虚幻地废除光阴。
      天丛云叹了一口气,道,有些酒,你是必须要品尝的。就像有些女人,你必须要珍惜一样。
      八尺琼道,可是我猜想你请不起我喝酒。
      天丛云眼神中一掠而过黯然的色彩,道,我一向很喜欢请人喝酒,可是今天我的确请不起你,所以我想,还是把这邀请人的机会拱手让给你。
      八尺琼的脸好象永远都被冰雪封印着。头顶飞鸟隐没在云霄,留下一系列让人琢磨不透的符号。
      八尺琼似是在呓语,似是在呻吟,我请别人喝酒?记忆中,我还没有一次请别人喝酒的经历......
      天丛云道,像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并不多......像今天,你我能在这里说上一会子话的时候,似乎也不多......你不应该珍惜一下吗?
      两个人的背影,两朵飘泊的浮云,阴影将他们溶进可爱的黑色之中,他们疲倦地坐在大榕树下。
      八尺琼露出释然的表情,道,我想请你喝酒,但是我没有酒。
      天丛云笑了,道,你不必担心,我们都不象是倒霉的人。只要我们想要酒,附近一定会有酒的......
      八尺琼喃喃道,我们都是幸运的人......
      两樽酒,两个人。和煦的阳光。蜻蜓盲目的飞行,沁人的气味。
      八尺琼喝高粱,天丛云喝女儿红。
      八尺琼喝高粱,因为他曾经听说过,高粱可以净化一个杀手的心灵,淡化一个杀手的血腥气味。隐藏他的杀气。
      至于天丛云为什么要喝女儿红,似乎没有人知道。也许这会使他更加贵公子。
      八尺琼的喉咙流淌着冰冷的血液和迷惑的酒,任凭溅出的酒水湿透自己的衣襟。
      他喝酒的样子,会令天下每一个女人心动的。狠狠地往嘴里没命地送了一大口遗忘的记忆。高举酒瓶的样子,象水中捞月,象弯弓射日。
      天丛云喝酒,从不会狼吞虎咽,他只会拿最小的酒杯,盛满不应该糟蹋的美好事情,再很有仪态地慢慢将酒杯移动到嘴边,再慢慢地用舌头轻挑慢捻,呷下这酒量只相当于八尺琼百分之一的水滴。
      翩的仪态,脱俗的气质,冗长的白日呵。
      八尺琼哑然失笑道,你是在喝茶,还是在喝酒?
      天丛云道,你是在喝水,还是在喝酒?
      有些事情,没有人会明白的。就像初生的婴儿听不懂人们的话语一样。有些人,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不能互相理解的。
      天丛云道,你不会明白,我也不会明白。
      八尺琼默然,别过头去。空气沉闷窒息了很久很久。
      贴近流放/曾经有一个天真的男人
      贴近青史的光芒/七岁时他拿起了看不懂的荒唐言
      火焰吞灭/八岁时他对梦想深信不疑
      感受到了辛酸的眼泪/九岁时他认识了第一次挫折
      听到了古老的梦呓/十岁时他认识了流放
      嗅到了久违的乡气/那人告诉他
      掏出赤诚的心/你的一生将会流浪
      任那锤子击打/十一岁他开始疑惑
      痛苦接踵而来/十二岁他不再疑惑
      因为/麻木
      贴近流放/他寻找流放
      贴近青史的光芒/他自以为死亡
      不再忧郁/十八岁春天
      流放说/我们还会复活
      就是那阳光/阳光
      流芳
      岁月,总是伴随着墙上的朱红褪色和墙角的芦苇爬上墙头,不知不觉,遗忘了你。
      每当气温充当了一个季节和一个季节的衔接者,八尺琼总是悲哀地想,我又失去了一个季节。
      天丛云倦怠地睡在青草地上,任凭绿油油的小生灵在他眼前晃荡。
      忽然他道,你好象有事情想问我?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你早就知道。
      天丛云用微弱得自己也听不清楚的声音道,你是否想问我为什么我没有死?
      八尺琼仰望略微枯黄的树叶道,不,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你,你的父亲,你的父亲的父亲都没有死。
      天丛云思索了很久,道,因为秦汉唐肯让我们走。
      八尺琼忧伤地说,这显然是句废话。
      天丛云微笑道,有时候,废话就是最好的解答。原因,有时候并不重要,是吗?最重要的是结果,结果我们都坐在马车上了。
      八尺琼眼前出现了很久才能驱赶走的血红的昏暗,他觉得有些晕了。
      光线真耀眼,他闭上了眼说。
      榕树保护他们两个,浓厚的阴影笼罩着他们,夕阳侵吞不了他们。
      风吹过,叶子的跳舞,和小鸟的歌唱,演出了一出不错的戏剧。
      他们都睡得很沉,嘴角边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但愿他们好梦。
      天丛云认为,人,是不应该活在梦中的。但,偶尔浅尝一下,又何妨?
      梦,是否对未来的留言?痛苦的现在,心头的摇摆晃荡。
      八尺琼慢慢睁开了沉重的眼睛,道,很久了。
      一把声音在天际游荡,的确很久了。
      八尺琼道,我们是不是睡了很久?
      天丛云道,我们很久没有享受过如此美好的一觉了。
      八尺琼道,你似乎有些事情要问我?
      天丛云道,你早就知道。
      伤感的一天。树叶卷上了他们的身体,八尺琼吹开了嘴上覆盖的树叶。他越发不想站起来了。
      八尺琼道,要是能一直这样睡下去,那该多好......
      天丛云道,她在哪里?
      八尺琼想流泪,过了一阵子,才幽幽地说道,我和你,终究不同。
      有何不同?
      你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你。我去找她,却找不到她。
      天丛云不语。他知道,他触动了八尺琼的什么。
      八尺琼继续说,或许,她会在前面的某个地方,或站在一棵浪漫的柳树下,等你......
      天丛云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蔓草,凝视着漆黑中的八尺琼,道,生活总要继续,我们不能活在梦中,对吗?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
      如果我伤害了你最心爱的人,你会怎样做。
      我会伤害我自己。
      你不杀我?
      你不会懂的。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雾,很大,隐藏了天丛云的微笑,再会。
      下一秒,泪水蔓延了八尺琼的俊脸,在天丛云离开之后,青草在叫。
      八尺琼拈起一片树叶,用尽一生的力量凝视它,记住它,轻轻说道,木叶,很美......
      他陡然想起没有对天丛云说的一句话。
      你以为自己脱离了梦,但可能是某一种生命梦中变成了你......
      田野如沧海。
      木叶,终究要失去应该失去的东西......
      人在黄昏后。夕阳无限好。
      阳光很暖,把人的心胸都煨得熟透了。马车在无人的荒野越发孤单。
      木叶无言伫立在杨柳树下。柳絮漫天飞舞,似是在浪迹天涯的离愁。水波不兴的湖面记录下岁月的伤痕。
      她伤感地凝视着湖水中的那一个人,那个人正对她倾诉着凄伤的童话。一滴泪水入湖,是她馈赠给湖水中那个受伤的女人的唯一的安慰。
      马车内。天丛正气似已熟睡,或者他觉得今后发生的一切可能与他再无关系。
      天丛君苦笑了一下,道,为什么我这个人总是会带来灾难?是我害了天丛家族......天丛云讫自欣赏窗外田园风光,似乎万分陶醉,他缓缓摇了摇头,道,不,这不是一个人的过错,只是一个家族,或者是我一个人的命运......
      天丛君隐约窥见天丛云眼中的黯然。马车内温暖如春。
      天丛君续道,刚才你和八尺琼......天丛云打断他的讲话,温和地说道,那只是两个可怜的男人,或者是两个好朋友......至少在那一瞬间是好朋友......互诉心曲,敞开自己的心扉而已......
      只要能一起喝酒,一起大醉于明月之下,一起不醒人事,一起忘记过去,一起长眠,岂非就是基本定义上的朋友?
      朋友,就算只是一秒种的朋友,又何妨?只要曾经是朋友......至少他们在那一秒钟是肝胆相照的。
      有很多所谓的朋友,却由始到终欺骗着对方。
      但在那一刻,那一棵大榕树下,那两樽令人混忘过去的酒前,那沁人的田野间......他们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他们做到了真正的坦诚。
      天下人,如果真正做到坦诚的话,那么许多已经发生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天丛正气徐徐睁开惺忪的睡眼,缓缓道,我在想一件事情,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天丛君和天丛云没有插口,或者是两个晚辈不敢打断一个前辈的演讲。
      天丛正气沉默了很久,思索了很久,垂首道,我在想,为什么秦汉唐肯交出你,并且恭送我们离去。这件事,还有这个人,真的令人难以明白......
      天丛云补充了一点,还有,他居然送给我们这么漂亮的马车。
      天丛君狗尾续貂,道,以秦汉唐现在的实力,其实已不在父亲之下,但他竟然......
      马车内沉重窒息的沉默又持续了很久。每个人似乎都有满腹的心事。
      天丛正气突然仰天长笑,好象想到了什么令人欢乐得直不起腰来的事情,大声道,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想破脑袋还是想不通啊!最重要是我们三个人都活着! 天丛云蓦地想起临别对八尺琼说的一句话。
      原因,有时候并不重要,是吗?最重要的是结果,结果我们都坐在马车上了。
      马车的进程显然欢快起来。
      人有时,是应该变得愚蠢一点的。太聪明了,或许不是一件好事情。但他们的笑,却蕴藏着说不出的忧虑,说不出的担心,说不出的沉痛......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让人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木叶知道,其中一定寄托着李商隐无限的温柔和感情,深刻得浓情化不开。模糊的思想,模糊的感情,模糊的记忆。 木叶拭干眼角的泪水,一个妻子是不应该将自己悲伤的一面硬生生抛给远行归来的丈夫的。但试问,眼角的泪水可以忘记,心中的泪水可以忘记吗?
      木叶的心中默默祈祷,混和着泪水的告白,天丛云,天丛云......我对不起你,我令你蒙羞,我丢尽了你的脸......我不敢奢求你肯原谅我......我只想以后能够永远待在你的身边,永远也不离开......
      真正走到天长地久,永不分离,真的那么容易?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人往往抵挡不住命运的摆布。
      木叶闭上双眼,可是她赫然发觉,呈现在她眼前的,不是朝思暮想的天丛云,而是自己深恶痛绝,自己认为恨之入骨的八尺琼!她猛地睁开眼睛,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在心里面恶狠狠地对自己说,不要再想起那个夺走你最宝贵东西的人!他冷酷地伤害了你,又假装可怜地来乞求你的原谅,像这样无耻的人,值得你去浪费心神吗?
      她长长地,大口呼吸了一下,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一句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八尺琼......
      人总是这样,越想挥别的往往就是自己真正拥有的,越想拥有的往往就是自己最不想拥有的,这是否生而为人的悲哀?
      忘不了。忘记一个人,是如何困难!何况是忘记一个令你刻骨铭心的人!她掩面痛苦。
      木叶告诉自己,她恨不得将八尺琼碎尸万段,剁成一块一块的肉......任她能够想象的恶毒诅咒,她都加诸于八尺琼身上了。她只是竭力勉强他去消失在她的世界......只是,她失望地发觉,原来内心的潜意识告诉她,她是永远无法忘记他的,并且,她十分渴望八尺琼也不要忘记她。
      其实八尺琼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她的。
      强迫自己离开难以忘怀的人,她没有预料到这种痛苦居然是深切入骨。最不幸的是,她要独自承受这苦果。
      可笑可痴的痴男怨女......当你以冷漠的眼神拒绝他,或她的时候,你是否自己也在默默地躲在一个角落哭泣呢?
      前面道路的雾很大,隐藏了那个似曾相识的朦胧的身影。
      她内心重新点燃了火焰。她真的希望是八尺琼追上来了,真的。
      但她转念一想,却又开始嘲笑自己。即便真的是八尺琼来了,又如何?她可以抛弃下她的尊严,她的男人,她的家庭,她的一切......去跟这个没有根的浪子走到天涯海角吗?即便他紧紧地抱拥着自己,可是能够改变残酷的现实吗?
      一个无比瘦削,却又无比优雅的身体缓缓走了过来。八尺琼来了吗?
      她的心悬了起来,但很快她的心又沉了下来。
      一张英俊的脸庞驱散了笼罩在他周围的云雾,那张俊脸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完美。
      夕阳的光辉徐徐升华着这张没有缺陷的脸。
      是天丛云。
      幸好不是他。
      天丛云看起来变了很多,以往那种蓬勃的朝气已经消失不见,代替的是一种冷漠和倦怠,那种活了几十年的看透世事的人才会有的憔悴,现在他才二十岁。但木叶同时也看到了他眼中无限的关切和情感,是爱情的感觉。
      两个人都默然了,他们只是互相凝视着对方,仿佛要一直这样望到海枯石烂的时候......
      很久很久之后,天丛云沉声说道,你不是在我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要我一定要活着回来吗。现在我回来了。我说过,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丈夫......以前的一切,一切不开心的,和一切开心的,都让它们沉没在这个湖中吧......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回家......
      把一切不开心的忘记?一切不开心的都从没有发生?回家?回到那温暖的家?回到那充满浓情蜜意的海边小屋?他种地,她绣花?
      她想起他们活在海边小屋的日子,他正在种地,她正在绣花。他对她的微笑。
      她的目光回到遥远的过去,他也顺延她的目光追寻那个夜晚。
      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
      你要去杀人?
      不错。
      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从来没有人可以令我的注意改变,包括你。
      求求你一定要回来。你千万要为我活下去。
      你应该信任自己的丈夫。
      ......
      你,哭了。你,想回家吗?
      当海水将沙子淘尽,当海水将一切染成蓝色,十年,很快被淹没。
      当海风席卷身不由己的沙子,十年在又一个十年中风干。
      你,笑了。你,想回家吗?
      煎熬过缺了一角的岁月,生锈了墙边不曾拔出过的烂剑。
      你牵着我的手,踩着柔软的沙子走过,你说,那温柔的海水,代表了全部。
      没有叱咤,没有跌宕,你对着我说,要在这黑黝黝的画面,涂鸦上金黄的麦浪。
      而我欲言又止,情愿苦恋大红大紫的印象,于是又一个银色的十年。
      十年,是否又一个空虚的十年?你等到了我,却等不到无锋的名剑。伤心的血刃。
      在抉择和犹豫间徘徊,于是一个个虚废的十年。
      他再次见到了她,他的双眼不曾看到她。
      她也见到了她,她的双眼也不曾看到他。
      浪,翻滚着逝去的爱情,出没着似水的年华,天下开始没有了情。
      ......
      事情总是会改变人的。尽管别离,只是短暂的瞬间。可是,有些东西,已经无法挽回。例如木叶的心。
      木叶伤感地说,家?海边小屋?那是一个温暖的地方,那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天丛云坚定地说,不错,那就是我们的家。包藏着我们所有美好回忆的地方,也是我们一生的寄托和理想。更重要的是,那是我们的未来!
      未来?一个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女人,也会有未来吗?
      天丛云凝视着木叶的眼眸温柔地说,你相信我,你将会有未来的。
      木叶凄然地喃喃自语,不会的。我已经没有了......
      天丛云摇头说,一切都已经消失,一切都已经为人淡忘,现在过去已并不重要,你没有了什么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还有个家......
      木叶眼神露出一丝似是嘲弄,也似是自嘲的神色,缓缓道,我想知道,如果我做出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或者是我做出了玷污了你们天丛家族的家风的败坏之事,你对我的心,还会有未来吗?
      天丛云神情黯然,良久,才慢慢地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只有我对不起你,只有别人对不起你......
      木叶忽然激动起来,提高了声调说,所以我已是没有将来的人,你又何苦请求我回去?刚才我说,我已经没有了,不是指没有了未来,而是没有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她的清白!天丛云没有出声。只是他身上的肌肉已是在不停地颤抖。
      木叶平静下来,幽幽说道,你对我很好,我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但是,我已经做出了一些不能回头的事......如果现在我回到海边小屋,再睡在那张熟悉的床上时,我只会感到无穷无尽的屈辱和内疚......
      天丛云的手心已经抓出了血,他痛苦的神色仿佛被人狠狠在心口插了一刀。木叶凄伤的声音在凄伤的空气中徘徊,在我还没有洗清自己的负罪感之前,你还是暂时忘掉我吧......
      天丛云突然霍地站起来,厉声说道,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是八尺琼说给我听的!我已经知道你美丽的身躯被人玷污了!我本来是想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我本来是要把一切淡忘的!我本来是要抹杀痛苦的过去而开创美好的将来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硬是要说真话?为什么你这么诚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我会痛恨我自己,伤害我自己的!
      到底,面对有些事情,说真话,总比说假话要容易解决问题的。可是,可悲的人,却从中衍生出更多的问题......
      木叶咬着牙,低声说道,我不想活在欺骗自己的梦中,也不想欺骗你......但无论如何,勇敢面对现实,总比躲在屋子里逃避过去,还安慰自己说是淡忘过去要好......是你对我说的,人,不能活在梦中,是吗?
      天丛云如天上繁星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木叶,木叶竭力回避他的眼神。突然他像疯了一样冲过来,跪在木叶的面前,死死抱住她的双脚,像跌倒的孩子一样在母亲面前号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你这样逃避我,是不是你已经变了心?是不是你的心已经属于了另外一个人?我知道的,我从你的眼睛中可以看出,我也从八尺琼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爱你的程度胜过我对你的感情不止一万倍!
      木叶象被雷电击中了耳朵。她甚至在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
      八尺琼?天丛云?她的心,能否分成两半呢?
      别担心,这只是处在一个过渡阶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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