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迟》明酊

5、夜宿荒野

　　这会儿已经是近黄昏，折腾了这么一下午二人皆是有些饥饿干渴。燕执倚靠在山壁上，运功逼着毒素。左扇扶着山壁走出去，在山洞外边堆了些石头，捡了些许干柴堆在他身前的空地上，又在山洞外一块干燥的地方摸了两块暗红色的石头，靠着柴堆轻轻敲击着，不多时，那些干柴“哄”的一声点着了。

　　左扇听着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一声，暗暗红了脸，嘴里却说着：“公子想必是饿了吧，我去找吃的。”

　　燕执看了她的肚子一眼，轻笑着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这丫头，自己饿了还嘴硬。他闭上眼，倒是想到了小时候，他二人跟着先生念书，那天念的大概是国策方面的书，她无聊得紧，一下站起来对那先生脆生生说道：“先生，执哥哥说他累了，想休息一会儿。”那先生当时愣了，大概是在思索他二人一个在西窗下，一个在南窗下，隔这么远他是怎么告诉她要休息之类的话的，何况当时他正听得津津有味。

　　左扇找不到什么吃食，突然想到了那条咬人的小蛇，当即走过去，在地上摸了一把，将那死蛇抓在手上，坐回篝火旁。她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捏着蛇的七寸将其一点点破开，掏出内丹，剥出里边的骨头，再切去蛇头。燕执看着她这般娴熟的动作，心下有些疑惑，左扇正好开口解释了。

　　她一边利索地将那蛇肉切开，一边说道：“这蛇虽然是毒蛇，但蛇肉肯定是无毒的。我那时候在战场上，什么东西没吃过？说起来，蛇肉还是很美味的。”说着，她从旁边的地上拿了几根细长的树枝，将蛇肉串起来架在火上烤。

　　“还记得那年打到连云城的时候，我带的三百多人中了埋伏，躲在山林里边躲了三天才等到援军。那胡人的地方连树木也贫乏，根本找不到野果，有些士兵抓了许多菜花蛇，饿了连皮也不剥，带着血就往嘴里塞。”她说着摇了摇头，但神情却是怀念，手转了转树枝，让那蛇肉烤得均匀些。

　　燕执抬眼看她，她的脸被火光映衬得美艳非凡，暗红色的骑服为她添上了些许英挺之色。然而那神情，似是恍惚，似是怀念，还带了些淡淡的哀愁。

　　“夫人，蛇肉快烤焦了。”燕执咳嗽一声，出声提醒着，嘴角缓缓勾起。左扇“啊”的一声将蛇肉拿起，一股肉香味扑鼻而来。

　　她分了大半给燕执，自己只留了一块，就着树枝直接咬了起来，看着倒是很享受的样子。燕执见她这般，手却不动。其实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不了，手上一点力道也使不出。

　　他又是轻轻咳嗽一声，心下暗想再这么咳嗽下去怕是要得肺病。

　　左扇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当下红了红脸，尴尬地几口将手里的蛇肉吃完，坐到他身边。她摸索着将串着蛇肉的树枝从他手里拿出来，一手环着他的肩膀，一手将树枝伸到他嘴边。燕执轻呼一声，却是那树枝的尖端正好戳到了他的下巴。他皱了皱眉，哭笑不得地提醒道：“夫人，这里是下巴。”

　　“啊……”左扇更加感到尴尬，将树枝向上抬了抬。

　　“夫人啊，这里是脸。”

　　“……”左扇又往下捅了捅。

　　“……还偏了点。”

　　左扇这下彻底恼了，不管不顾松开环着他肩膀的手，一下摸上他的脸，抚过他高挺的鼻子，轻轻按在他温软红润的嘴唇上，另一只手将树枝伸到他嘴边。

　　燕执这才张开了嘴，不想这时左扇手还未移开，便被他含进了嘴里。左扇一个激灵收回了手，只将那蛇肉往他嘴里塞。

　　燕执一边就着她的手吃着蛇肉，一边抬眼看她，苍白的双颊带了桃花，原本暗淡的眼眸此时也是波光流转，惑人的很。他连忙移开目光，扬了扬嘴角。

　　吃完蛇肉，左扇又在山洞的石柱下端接了些水，二人稍稍解了渴，这才坐下来休息。山洞里很安静，只有那水珠顺着石柱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与二人的呼吸声。篝火燃得很旺，左扇时不时朝里边加点干柴。

　　山洞外面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鸟鸣，偶尔还有几声狼嚎，凄厉而阴森。
　　左扇背靠着山壁，一只手抓着燕执的衣袖防止他滑倒，另一只手无聊地拿了一旁的树枝在地上划着。她无聊得紧了，只得出声问道：“公子这毒什么时候能清啊？”

　　燕执睁开眼看着她，戏谑地说道：“大概还要两个时辰吧。怎么，夫人怕了？”

　　左扇心知他指的是外边的狼嚎声，当下“扑哧”一笑，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说道：“我才不怕。你不知道，狼其实不可怕，我当年还养过呢，名字叫阿蛮。它皮得很，老是追着迭一的屁股咬。不过后来打到墨山的时候，我把它放生了，也不知道在狼群里能不能生存。”

　　燕执注意的却不是这个：“迭一？”

　　“哦，就是叶迭一。他现在已经很有名了吧，当年还是我军中一个小小的军医，整天蹬鼻子上脸的。”左扇忙解释道。想到他，嘴角便是缓缓勾起。也是三年没见了，连她大婚那日他也没来，没心没肺得很。

　　她这般轻飘飘地说，燕执却是挑了挑眉毛。轻云谷谷主，天下闻名的神医叶迭一？他看着左扇唇角的笑意，轻轻皱了眉，心下掠过一丝不悦，但却轻微得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还要两个时辰，公子也别着急，慢慢来。若是心急运功伤了筋脉就不好了。”左扇自言自语道，拿着树枝在地上点点戳戳，嘴上却是哼起了歌。

　　“大漠一骑，孤雁南飞。有美人兮，在塞北。巧笑倩兮，眉目盼兮。盼着郎君啊，越过墨山啊……”这歌也是三年不唱了，那时候每每打了胜仗，她与众将士便在军营里饮酒吃肉，对月长歌。其实这首歌是士兵们唱着玩的，说的是塞北有美人，胡人美女大都香艳得很，大家若是攻过了墨山，就能见到塞北的美人，说不定还可以讨一个回去当小妾。这歌着实不是什么柔情风雅的歌，但被她婉转柔和的嗓音这么一唱，偏偏带了几分宽广的意味。仿佛那无边的大漠，那一缕轻烟，那塞外脚上绑着铜铃的女子就出现在眼前。

　　燕执却是皱了眉头，随着这轻唱，她脸上的神情愈来愈舒展，好像是翱翔在天际的雄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她是适合那片广阔的天地的，而非这胭脂帐，软香阁。

　　唱词越来越轻，也越来越模糊，燕执静了半晌，出声问道：“你……可有后悔？”后悔抛弃了那片广袤的天地，后悔将自己的性子完全隐在这脂粉下边，后悔……嫁给他。

　　他一直没有听到回答，转眼看去，她却已经睡着了。火光的映衬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阴影，嘴角微微勾起，一只手还死死拉着他的衣袖。

　　山洞外的狼嚎声断断续续，似乎是想将天空给吼破。

　　秦左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锦梢正在一旁伺候着。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按了按额头，在那阴冷的山洞里待了这么久，以她如今的体质有些吃不消。

　　“昨天夜里，大概是四更天吧。可担心死我了，幸好没事。”锦梢拿过一件外袍为她披上。

　　“那……公子呢？”秦左扇问道，将手伸进衣袖里，缩了缩领口。

　　“自然是公子送您回来的，他说你们在山上遇到些事情，所以耽搁了。”锦梢面带喜色地看着她。两人单独得待了这许久，感情定然是深厚了不少。夫人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对了，夫人。七叔刚刚来过，说要见您，但您还没醒。”

　　“七叔？你替我收拾收拾，我们去找他。”秦左扇双手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倦倦地半躺着。

　　“好。”锦梢过来给她捏了捏肩膀，顺便为她整理了发髻。

　　七叔她也是认识的，平南王府的老管家陆七。左扇小的时候还跟他一起放过风筝，也算是旧识。平南王死后他就一直跟随公子身旁，替他管理大大小小的事物。公子对他很看重，他在揽月山庄地位也很高。人人都随公子称他一声“七叔”。他也是前几日跟着公子回山庄的。

　　临湖居。

　　“不知七叔要见左扇，有何要事？”秦左扇拄着碧血剑站在一旁。

　　“夫人快请坐。”老者的声音很和蔼，带着些恭敬，“夫人怎么亲自来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回庄这么些天还未拜见夫人，总觉得有些不妥。”

　　“七叔不必客气。”左扇坐下，“七叔是揽月山庄的老人了，左扇理当来看望看望。”

　　“夫人这些年还好吗？时间过得真是快，当年您还是个小丫头，整天追着公子跑，哪知道如今都出落得……”陆七看着左扇，点了点头。说起来他也算是从小看着她，这几年不见，果真是变了个样子。

　　“多谢七叔记挂，我去战场上以后也是牵挂着王府里的众人们。可惜……到现在也没能回去看看。”左扇叹了口气。

　　“其实……公子从平南王府出来，也是因为世子……原本王爷打算将王位传给我们公子……”

　　左扇心知他说的世子指的是前平南王的长子，也是现在的平南王燕挽。燕挽从小就不住在王府，而是在别院里学习礼仪与为官之道，所以左扇对他没什么印象。这么说来，他二人确实不太亲近，三年前婚礼也没见平南王亲自来，只差人送了礼。

　　他二人闲聊了几句后便有些无话，陆七眉头皱了皱，犹豫着看了看左扇，开口说道：“夫人，我确实有一事要说。”

　　“但说无妨。”

　　“这……”他踌躇了一会儿，斟酌着言语，“柳姑娘……柳姑娘是暮雪山庄的千金，家世背景显赫，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好女郎……”

　　左扇扶着茶杯的手渐渐冷了下来，笑容不改地问道：“七叔想说什么？”

　　“暮雪山庄庄主只有她一个女儿，怕是……不会同意她做妾。”陆七抬头看了看左扇的脸色，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便又继续说，“公子顾忌夫人您的想法，一直没有表态，可……以柳姑娘的身份，平妻之位还是要的。”

　　说完，他又看了看左扇，心下暗叹一句，公子啊，我为了你可是什么恶人都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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