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与你成说》红衣送酒

5、第四章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男孩瘦得不像话，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让人联想到躲在黑暗中生存的吸血鬼，无法想象这么漂亮的一个孩子竟然是个孤儿。
　　沈晴轻轻带上门，走到病床旁边的椅子坐下，他转过头看向她，眼眸漆黑如墨，似乎有些疑惑。
　　“你感觉好点了吗？”沈晴开口打破沉默。
　　“……你不是护士？”
　　她摇了摇头，“我是来看你的。”
　　他眼中疑惑更甚，语气疏离却带着孩童应有的稚嫩清脆：“你是谁？”
　　“和你一起被钢筋砸死的那个女人，我是她的女儿。”
　　男孩闻言怔怔地望着她，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神情，沉默了一会，没再开口。
　　就这样时间一直持续到快天黑，虽然两人都没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沈晴鼻子里充斥的都是药物和消毒水的味道，她很喜欢这种味道，她觉得这里比那个所谓的家好太多。
　　感觉到腹中饥饿，她问：“你不饿吗，不吃东西？”
　　“我很久不吃晚饭了。”男孩摇头。
　　她愣了下，这么小的孩子营养不良，难怪会瘦成这样。
　　“你等我一下。”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男孩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十分钟不到沈晴便提着一袋东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喏，给你。”她掏出一个甜甜圈递给他，这是她用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买来的。
　　男孩垂眸咬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弥散开来，他三两下将余下的塞进嘴里，像头饿极了的小狼。
　　“慢点别噎着。”现在这吃相才像个小孩子应有的样子，刚才他一脸不符年龄的凝重表情让沈晴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看到他唇角残留的糖渣，她提醒道：“嘴上。”
　　他不解。
　　沈晴下意识地伸手替他抹去，男孩一僵，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不回家吗？”他看向窗外，现在已经近八点暮色渐渐暗沉。
　　沈晴垂眉：“不想回。”
　　“那么，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她略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也是，这么多天一个人呆在这里没人理会，确实会闷出病来。
　　“说什么？”
　　“讲讲你家里的事吧。”他乌黑的眸子盯着她，一针见血。
　　“我家里？我家里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说出来就是一桩琼瑶剧。”她嘲讽地笑了笑。
　　“琼瑶是什么？”
　　“呃……就是狗血，苦情的意思。”她挠挠脑袋，斟酌着该怎么跟小孩表达，“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爸妈离婚了，我爸把我丢给了我妈，然后我相当于自己独立生活了几年，我妈很少管我，现在她死了我爸又不得不把我接过去。告诉你哦，我爸新娶的那个女人可恶毒了，她破坏了我原本完整的家庭……唉，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这些经历从沈晴嘴里吐出来竟像儿戏一般，她满脸无所谓，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男孩看着她怔了片刻，随后道：“我不是小孩子。”
　　她也没辩驳，反问：“那你呢？”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仿若黑蝴蝶的羽翅，“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从小不知道父母是谁，是活着还是死了。从记事起我就在孤儿院生活，那里的阿姨很凶，不听话就揍人，所以我就逃出来了，没想到运气这么不好。”
　　沈晴笑了声，“我们还挺像的，都没家。”
　　“你还有爸爸。”
　　沈晴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紧咬住下唇：“也许，他早就不是我爸爸了，从他遗弃我的那一刻开始。”想到此刻自己的境遇，她心下顿时由然生出一阵悲凉：“而我现在，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了。”
　　男孩注视着她脸上压抑不住的哀戚，眼底的内疚一闪而过，五指微微收拢捏紧。
　　她拉开椅子站起身，，瞥了眼墙上的挂钟道：“我该走了。”
　　“你以后还来吗？”
　　他的瞳仁灿若星辰，身体单薄如纸，不知道为什么拒绝的话到她嘴边又咽了下去，沈晴唇角扬起一丝安慰的笑容，“明天放学了来看你。”
　　他点头，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旭。”
　　“我是沈晴。”
　　“沈晴。”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走了，明天见。”
　　随着“啪”得一声门响，房间里又只剩下男孩一个人，和墙上滴答的钟摆声。
　　他启唇，低低吐出了一句没有说完的话。
　　对不起……
　　我一定会……慢慢偿还你。
　　在年幼的沈晴眼中，对方只是一个有同样不幸遭遇的可以倾诉的玩伴，他们各怀心事彼此慢慢走进，但从这一刻开始，命运就即刻运转一去永不复回。
　　既使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回到家还是免不了一场骂战，一进门迎接她的便是方雪琴劈头盖脸的恶毒讽刺：“怎么还是滚回来了？不是说我是杀人凶手不想看到我嘛，贱|种又想到我这儿蹭吃蹭喝？”
　　侮辱性的话语一波接一波刺破她的耳膜，当暗地里的厌恶被拉到水平表面曝光，就会变得声嘶力竭。
　　沈国华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道：“以后要对阿姨有礼貌，有些话不能乱说的，知道吗？今天早点洗澡睡吧。”
　　有些话不能乱说？难道她说的不是事实吗，破坏她家庭的不正是这个小三吗？
　　沈晴看着沈国华的脸，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楚和委屈，她嘶哑着嗓子，面容皱成一团，仿佛一个神经病人：“爸爸，你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和妈妈？”
　　“爸爸，其实妈妈表面上脾气不好，但是她真的很爱你啊……她总在外面说，我们家老沈虽然不会挣钱，但持家很好，对我也好。”
　　“她每星期都会去巷子口的网吧上网，她对我说要学新的菜式，网上啥都有，她怕你嘴叼吃厌那几个菜。”
　　“你走了以后她天天不归家，有一次我看到她抱着你的照片蹲在厨房的地上偷偷哭。”
　　“我知道妈妈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表面上不关心我，但她总是跟外面牌场的人炫耀，我们家晴晴念书可厉害了，完全不用我操心。”
　　“爸爸，妈妈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背叛她？”
　　“她那么爱你……为什么你还要找别的女人？”沈晴一字一句，像只在岸上频临死亡边缘的小丑鱼。
　　方雪琴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屋里气压骤然下降，沈国华沉着脸一步一步走向退到墙角的沈晴，扬起手“啪”得一掌扇在了她的左脸上。
　　沈晴低头捂住瞬间肿起来的脸颊，无声地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厉。
　　妈妈，妈妈，我真为你不值啊……
　　妈妈，妈妈，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啊……
　　“这小贱|种疯了吧？”方雪琴往后退了几步，像是怕染上了什么脏东西。
　　沈国华扯着沈晴的胳膊把她拖进客房，大力关上了门，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好好给我冷静一下，别大一声小一声的，雅雅还在写作业。”
　　沈晴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抱紧自己的肩膀，空洞的眼中满是绝望。
　　心里铺天盖地的阴暗情绪卷席而来，让她忍不住牙齿都在打颤。
　　我好恨你，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