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边草》空空子于

1、女人们

　　八点五十九分，关心一路小跑终于赶上了在最后一分钟打卡，跟着长舒一口气。这个月已经迟到三次，再迟到就要扣钱了。打完了卡，习惯性的想回头和前台打声招呼，空无一人的前台让她猛然记起，那个甜美可人的妹子，已经在一个月前远嫁台湾，做少奶奶了。现在这个前台，纪美静，绝对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人物。
　　她好像没有一刻是安安静静的，哪儿有事儿哪儿到，越是乱越添乱。只要和前台工作无关的，什么事情她都能帮上忙，当然是越帮越忙。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哪怕是你真的拉下来脸了，很不客气的给她冷脸，她也像看不到你并不委婉的拒绝一般，依旧乐此不疲。总之，这是个永远在前台找不见的，前台。她就好像一台永动机，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一般都充满干劲，所以关心和李惠说起她的时候，就叫她，热血女。
　　一迈进半开放的办公室，果然，那个本该在前台做一个安静的小女子的人，正在那咋咋呼呼、前后左右的忙活，一看见关心，热情的凑上前。
　　“关心姐，刚才小晶姐和朱珠姐说她俩打印机总连不上，我来给她俩看看，你的也有这问题么？”
　　行政、人事、采购、物流好几个部门共用一台打印机，时常有人因为不明原因，打印机就是连接不上。关心因为性子慢热，给人的感觉便是一惯不好相处的，虽然人后她和李惠也说嘴过她几回，但对眼前这个九零后的小姑娘，却是实在怎么也生不出厌来的。可能就是她身上的这份热情，让关心又是无奈又是羡慕。如果，她还能回到这般无忧无虑的年纪，便是也是这样的冲动单纯，让旁人无力，她也是愿意的吧。
　　用力将“这事儿不是有IT管么”这话，当早餐咽进肚子里，努力扬起如外面阳光一样和煦的微笑。
　　“没事，我的一直都还正常，谢谢你哦。”
　　“成，没事就行，我也没弄明白，我一会儿去跟IT说一声，一大早晨就这么忙。”
　　说完跟一阵风般离开了，留关心一人在原地凌乱。愣了会神，不似刚才那般着急，晃到坐位，冲杯咖啡，打开电脑。
　　一上□□，李惠的头像就在狂闪。李惠在一家分销总代公司做商务，忙得脚打后脑勺是常态，可她仍然每天都能抽出时间和关心插科打诨一会。关心也习惯了三顿饭一样跟她聊聊天，吐吐嘈，不然一天就像缺点什么一样。
　　其实关心的个性，实在跟她的名字一点也不搭，她从不是个主动示好的人，李惠是她的大学同学、同寝。关心仍清晰记得报到那天，爸妈送她回寝室，一进屋，就看到只有这个姑娘一个人坐在床铺上，正捧着一碗泡面狂吃。见她们进来，也不见生分，热情的打招呼，还把剩下的泡面拿出来要“招待”她们。后来关心才知道，她家是单亲，母亲在她很小就不在了，她家里还有个弟弟，奶奶年纪也大了，全家只靠爸爸微薄的收入养活。她一入学，也是家教小时工做的不停，学费更是需要贷款。
　　关心从小生活的环境很简单，人又单纯，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这样的困苦生活，不光存在于妈妈看的苦情剧里，这样坚强乐观的女生，也不是只有韩剧和TVB里面有。她开始慢慢欣赏她，喜欢她。所以，李惠是她在大学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毕业后，关心第一次没有按照父母的愿望，回老家去工作，而是接受了李惠的建议，和李惠还有李惠的男朋友一起，来了北京。
　　最初的日子，也有艰难，但好在有她们小夫妻帮衬，关心咬着牙也都扛过去了。李惠时常劝关心，要开朗阳光一点。也因为受她的影响，关心开始尝试着尽量与同事友好相处，来公司两年多，也给她交下几个可以拼饭的人，还交下了文思妍这个有些心事不想李惠担心不能说却可以和她说的朋友。
　　至于刚才纪美静提到的小晶姐，唐小晶，和关心一样的职务且差不多同时来公司。虽然大家都觉得同期的同事，总会交好，但关心实在对她亲热不起来，最多只是见面点头一笑，便算打了招呼。她其实很刻意的并不愿与她深交。因为，那是个的豌豆公主一样矫情的人。
　　公司聚会一起吃饭，她甜也不吃，辣也不吃；菜咸了不行、淡了也不行；汤凉一点不行，烫一点也不行……拓展训练一起出去玩，她远地儿不去，偏地儿不去；游湖观景她嫌平淡，K歌泡吧她又嫌太过喧嚣；活动多了说累、活动少了又说没劲……本来轻松愉快的气氛，总会因为她这样那样弄得很扫兴。连关心这样对集体活动怕怕的人，也不禁敬佩她，真是难伺候人中的极品。
　　而且她又总是一副娇弱的样子，跟李惠说起她时，关心便叫她，跺脚女。谁让她什么事一不遂心意，就跺脚撅唇哼一声呢。李惠常说她夸张，哪有那么作的人，关心真想拉李惠来看看，就在这呢！
　　“又迟到？机器闹钟快不灵了吧，要不要换个人工的？”
　　李惠发来的消息，还附了个坏笑的表情。
　　与林修在一起的事，她并没有告诉李惠，一年多两年下来，竟然真的让她瞒下来了。可见只要有心为之，谁都能成为谎话王。依她对李惠的了解，她是不会明白更不会赞同自己和林修这种关系的，告诉她也不过是多个人替自己担心。也许，在潜意识里，她对这份感情，也不认可或者说是不确定吧。
　　林修是公司的营销副总，也算是合伙人之一，更是关心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依关心避领导远之的性子，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关心只能说，命中注定，更准确点说是误打误撞。
　　那天她与李惠约好下班一起去吃麻辣香锅，时逢李惠老公出差，她便开着老公的车来公司接关心。怎么会那么瞎，就上错了车，还一上来就狠狠的亲了一下。胡茬扎嘴那一瞬间，关心一声尖叫。反而是被亲的很冷静，转过脸，端详了一下，一看是熟人，微微一笑，说了句，这亏不能白吃，跟着，唇就压了下来。直到快要窒息，关心才惊觉，自己被强吻了。可一来对方是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又是自己失礼再先，也不好太矫情去计较什么，只好自认倒霉，道歉下车。却不想，刚打开车门，手就被抓住。跟着他说，看样子，你今晚有约。明晚，我请你吃饭。然后，她隔天就真的跟他一起吃饭……
　　关心从前一直是个保守谨慎的人，她不知那天怎么就应了约，半推半就与他凑成了一堆。关心过后也细细想过，却是翻来覆去得不出个答案。她索性就安慰自己，可能是一个人沉默久了，总是要爆发那么一两回，还挺不巧的，让林修赶上了一回。
　　事后她也琢磨，有些事，可能就是那么寸的。要不两辆除了颜色无一相同的车，她怎么就会上错。而那么多黑色的车，她怎么就单单上了林修的车。不过，两人虽然在一起一年多了，对外却始终表现如普通同事一般。并不是因为公司限制，其实公司反而鼓励男女员工内部联姻。之所以两人一直没有公开，一来，关心觉得没有必要，二来，是林修始终也没对这段关系有过什么明确的表示。关心也直觉地认为，林修，并不想他们的事情被第三个人知晓。他们甚至不住在一起，林修每个月会有几天去她那。只一个电话，关心便像等待临幸的妃嫔等在家里。事后，林修也很少在她那里过夜。关心不断给自己心理建设，告戒自己别贪心，俩人间，没那么多缱绻的情意，不过是彼此消遣寂寞的工具。
　　怕是认识关心的人，谁也不会想到，她会和这样的男人以这样的方式在一起。
　　其实关心也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有自己的虚荣心，山盟海誓的许愿，哪怕最后是假的，也想听一听。之所以和林修在一起这么久也没有计较，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确定，这样的感情，到底能走多久。只是，虽然拼命地警告自己，但终究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女人，都是这样，她心里清楚，真心交付，最终结局，也只有听天由命。
　　对着屏幕，一字字敲出。
　　“ 我才没迟到，踩点儿到的。还是机器闹钟适合我，我和嘉宝一样，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和一个男人同榻而卧。我想我还是不习惯，睡觉时候，听到旁边人的呼吸。”
　　关心没有说谎，虽然林修近来留宿比较多，但睡觉的时候，她的确不习惯旁边有人，每次他在，她都睡得不踏实。
　　“难道你得找……咦，真吓人，大白天的。”
　　“边去！生理期，别惹我。”
　　没睡好加之一大早姨妈就来骚扰，她的心，莫名的烦躁。
　　“德行！我老公出差，晚上一块吃饭啊！”
　　只有李惠了解她，知道她底限在哪里。她很庆幸，得此一知己，任自己任性，容忍自己的脾气。关了对话框，开始找简历，精神一时还难以集中，偏偏又有人来捣乱。关心所在部门人不少，能和研发一拼，大家散坐一片，每个来上班的人，都要路过她们这个菜场一般的办公区。
　　文思研三步两蹦凑到她跟前，半个屁股挤在她椅子上，端起关心桌上的杯，将杯里最后一口咖啡喝下。
　　“又迟到！昨晚上又到哪鬼混去了，嗯？”
　　暧昧地拨拨美女的小领子，看有没有不该有的痕迹。
　　文思妍，一开始关心以为她是个可以拼饭聊天的，后来接触深了，两人渐渐交好起来。她是行政主管，可说是主管，整个行政部也不过是她和前台还有两司机。她就和公司的大管家一样，大事小事、正事杂事，都归她管，哪天都是忙得满场飞。她人不是顶漂亮，但生得一副媚骨，眉眼间总是春情款款。她也懂得运用自己的本钱，让人总觉得她是周旋与许多男人之间。
　　关心从前和她不熟的时候和李惠偶尔也会八卦她的故事，聊起她时，关心不厚道地叫她风流女，关心当时也是有点小恶意的，觉得她常在河边走，怎么就没湿过鞋呢。后来也知道了她人风流但不下流，男友虽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却从不脚踏两只船。再后来慢慢熟悉了，和她交心得多了，关心更是喜欢羡慕她的不拘小节，泼辣豪爽，这些是关心喜欢的性格，加上她为人仗义，从不两面三刀，关心对她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而且相处下来，关心其实很心疼她。熟悉了之后，两人交往多了，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私事也会和对方说一说。偶尔有些和李惠说不出口的事，却反而能和她讲个两句。一来二去关心自然了解到她虽表面风光无两，但其实，每每一段感情结束，她，总是受伤那个。
　　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吧，劳心，失心。情之所至，总有损伤，关心自问，也是脱身无法。不是没想过和文思妍坦白与林修的事，但几次话到嘴边，关心都说不出口。毕竟文思妍不光是朋友，还是同事，有些事，她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美女脸一歪 ，手指轻佻地将她挑开。
　　“别趁机揩油啊，我昨晚在家睡的！”
　　“好吧，在家睡的。”
　　“坏蛋！我是不想和姥姥她们碰上，绕着走才迟到的。”
　　见她讽刺如此明显，肯定地说着不肯定的话，文思妍假意打了一下她的小屁股，才回坐位去了。关心也不在意她揩油，转过脸，继续找简历。
　　姥姥是她们外部招聘的主管葛虹，就是关心的顶头上司了。不过这外号可不是她给起的，是文思妍。因为她们几个外包招聘小组的专员，一水水全是女的，而招聘对象又大都是IT技术男，所以文思妍就开玩笑说她们像受葛虹控制的女鬼一样，专吸IT男的精血，姥姥的名头也就这么来的。
　　文思妍刚走，门口又热闹起来。
　　果然就是姥姥和销售总监齐瑶，两人一路抱怨某某路口又堵车，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云云。
　　“哎呀，我离那路口好远就看着堵着长长的一串，心都跟着堵得慌。”
　　葛虹尖细的声音，有让人大好心情瞬间烦躁的能力。
　　“可不是嘛，我要不是穿着这双鞋，非下车走过来不可。我老公就说我啊，你可别下车走去，这么远，脚不要了啊！我一想也是，一整条街呢！”
　　齐瑶不像葛虹自己开车，她老公的公司就在隔两条街的大公司，LN，每天都送接着她上下班。她常常这样有意无意小秀一下恩爱，除了葛虹，大家也都乐得配合她。齐瑶年近四旬，还没有孩子。虽然她一直标榜说二人生活还没过够，但一听到谁说谁家孩子，眼里还是难掩失落的。大家都看得出来，却也都不道破。只有葛虹有时会有意无意，劝她想要就趁早，不然要不上就麻烦了。连关心这样淡漠的人，也时常觉得，葛虹这又是何必。难道说只要揭了齐瑶的疮疤，她葛虹就痛快了？关心有时候也会和李惠聊到齐瑶，叫她大龄女。李惠说她这外号起得不准确，大龄女应该指那种到了一定年纪还未婚的，齐瑶不算。关心解释说，其实这外号起得很准确，只不过李惠说的那种大龄女是等男人，齐瑶是在等孩子。关心知道，她在等，等一个生命的延续。
　　至于像齐瑶和葛虹这样因为堵车、高跟鞋甚至路边的花花草草而迟到的情形，每隔个三五天就会在相同位置叨叨上演一遍，关心就算无过耳不忘的本事，也能倒背如流了。不用想，两人肯定只顾着说话，而“忘记”了打卡。
　　公司规定，迟到三次以上就要扣钱。而如果忘记打卡，写个说明，主管签个字，也可以不扣钱。她们俩自己就是主管，还有一个是人事主管，这规定在她俩这就算基本废除了。不过也难免有两个不长眼的，小美静刚来那会儿，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常常扯着脖子喊她们俩打卡。被瞪了几个白眼后，也懂事多了。两人时不时来这么一出，她们不烦，观众们也早就看得烦了。
　　“齐总，您这鞋真漂亮！大牌子吧，好贵的吧？”
　　葛虹正欲再开腔，前台小美静不知什么时候打哪冒出来，一惊一乍的。
　　葛虹怕她又说些不受听的，白了她一眼，扭着肥臀回办公室去了。
　　“我老公去香港出差买给我的，这款这边没有在卖的。四千多，也不是特别贵，我老公说，鞋子一是要舒服，再就要好看，他最喜欢给我买鞋了。”
　　“这么贵啊，我在TAO宝看过的一模一样的，才一百来块钱！”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不过基于小美静常常这样语出惊人，大家也都习惯了。齐瑶心里虽然也是气到一个不行，但面儿上却是一点不显，仍旧是乐呵呵地说“你喜欢就好。”她这么一说，大家也就东一言西一语的，把话岔过去了。美静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是那么合适，吐吐舌头，猫在前台电脑下边，不吱声了。
　　关心没有看热闹的心思，打算去饮水间洗杯子，刚到门口，碰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林修。
　　“林总。”
　　“嗯。”
　　林修看着她，欲言又止，关心却未做停留，木然冲洗着杯子，任冰冷的水冲刷着她的双手，那冰冷，仿佛能从心冰到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