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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采买老妈妈的话果然非虚,杜翩翩才装模作样地在花园外面转了半条街,就看见那个钱尊抱了两轴画卷在树下张望。

      见了她,眼睛一亮,狂喜地跑上来打躬作揖:“小姐,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钱仲昂,我们在字画行见过……”

      “阴魂不散。”杜翩翩竭力稳着心神,慢条斯理地整着自家的衣襟,“你到我们府上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你是不是还跟我们府上的老妈妈打听我来着?”

      “是,”钱尊倒也实在,点点头,“只是他们都很乖滑,全说没有你这么个人。”

      “那你还不走?”

      “我知道你一定在府上,这不就遇上了吗?”

      杜翩翩不耐烦道:“你这人好不害臊,纠缠我做什么?”

      “小姐,你来看看这个……”钱尊把手里的卷轴拿来一卷打开。

      是一幅十分寻常的泼墨山水。真真只当得“十分寻常”四个字,无论是笔锋画技,还是气势韵味都乏善可陈。

      杜翩翩端详着,慢慢皱起了眉头:“这人的画……看笔法倒有几分熟练,这人是哪家穷书生卖字画的吧?”

      钱尊脸上一红,收了这幅,打开那幅。

      是幅工笔花鸟,画得是猫蝶图。这个比前一幅就好多了,画中猫儿形态灵动跳脱,只是笔法很死板。

      杜翩翩歪头看了半晌:“这个好些,也是那人画的?”

      “正是。”

      “我明白了,这人惯画山水,才改了路子。所以这幅花鸟比山水细致,却失于笔法死板,”杜翩翩抬头看着钱尊一笑,“是你画的?”

      钱尊悻悻地收了画:“让小姐见笑了。”

      他居然还善于丹青?

      杜翩翩心中小小惊讶了一下,这人虽在经济仕途上不用心,可是作画却相当下功夫,倒不是个浪荡没正经的人。

      “我也知道,这画十分勉强……”钱尊笑得尴尬,“我这人从小就怪没出息的,只是喜欢描描画画。”说到此处,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了。

      杜翩翩本来满心气氛被他这两幅画打了岔,也就没那么生气了。见他叹气,劝道:“你是大家公子,在这些没要紧的事情上消磨功夫,家里人少不得要说你的。不过,你喜欢描描画画也算是风雅,总比喜欢吃喝嫖赌来的好。只要不耽误了正事,也是好的。”

      “说的是,说的是……”

      两人相视而笑,再往下就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回去吧,以后别再追着姑娘家乱跑了,”杜翩翩转身要走。

      “小姐!”钱尊拦住她,“小姐,我无心冒犯小姐,也没有存坏念头。只想和小姐做个画友,万望小姐不要嫌弃。”

      “画友?”杜翩翩咋舌,“我要做活,哪有闲工夫给你做什么画友?要是叫府里人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

      “我不耽误小姐做工,隔几天我把画拿来给你看,你要给我说说,我片刻就走人,绝不缠你。”

      “我信不过你……”

      钱尊举手发誓:“老天在上,我要是存坏心缠着你……你叫什么”

      “杜……杜小翠。”

      “老天在上,我钱仲昂要是心怀叵测纠缠杜小翠小姐,罚我这辈子见不到你。”

      杜翩翩失笑:“人家发毒誓都是要死要活的,这见不到算什么?”

      “眼不见心不烦,你见不到我,岂不是安心?”钱尊道,“我见不到你,心中难受,不死不活的。你若知道了,也很解恨的。”

      “我也没那么歹毒,”杜翩翩看看后门,生怕有人出来看见她,“好吧,以后每隔三天我都出来看看你的画,我看过了你立刻就得走人,不许多说话。”

      “是!是!绝不多嘴。”钱尊忙不迭点头。

      “行了,你快走吧。”杜翩翩心里着急,轰他走了,匆匆赶回去。

      待回到房里,关了门换衣服,心里却有些好笑。这个人乍一见有点不羁,再见了又有点憨直,还傻乎乎的有点痴。

      看他的画虽然平常,但富家公子不爱走马观花,好雅静作画实在难得。他哥哥走了仕途做官,留他在家居然无心经济,也不爱玩乐,倒有这雅兴。好似陶渊明,有些清高的味道。

      杜翩翩的外祖父是江南有名的画师,母亲虽无丹青妙笔,但却爱画如痴。她自小学琴棋书画,琴棋是先生教,书画却是外祖父亲自来教。等到母亲没了,她住在姨妈家里,心情不好,就看书作画聊以安慰。

      今日,这钱尊拿了画来,杜翩翩就是有一万个恼火,也都咽进肚子了。

      想来想去,竟然觉得这人也没那么讨厌。

      锦佩的打嗝一直持续到晚上,用过晚饭才止住。这下她可是恼了钱尊,恨恨地说不许杜翩翩嫁给他。

      杜翩翩不敢告诉他自己和钱尊的“画友之约”,含含糊糊地应了。

      自那日起,每隔三天,钱尊就捧着一幅画来献宝。杜翩翩趁午后无人的时候,换了轻便衣装偷偷开后门见他。

      这个钱尊倒是守约,每次只是短暂停留。杜翩翩看了画,下了评语,教他如何改进,他听完道谢行礼立刻就走。竟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乖得有些让人着恼!

      整天在院子里看书闲逛,久了也怪没意思。杜翩翩自从得了钱尊这画友,觉得日子变得有意思起来。心里想着淘气,这回可终于淘气了。

      看画看的杜翩翩技痒,于是也着人去买了绢回来,用心画了几日,作成一幅工笔画。小心装帧了,准备给“画友”见识见识。

      谁知,到了约定的日子,钱尊居然没来。杜翩翩拿着画在后花园坐了一整个下午,偷偷开了无数次门。

      等得恼了怒了,把画掷在地上;又等着急了慌了,再把画捡起来。等得该吃晚饭了,杜翩翩抱着自家的画怏怏不快地回了房。

      临睡前恨恨地把钱尊和自己都骂了一遍,发誓再也不去开花园的后门了。

      夜里,梦见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有些憨直有些狡黠,干净斯文的一张脸,还有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拉开卷轴。杜翩翩恍惚间抬起头,对上满眼的虔诚和纯净,口中诺诺地等她教诲。

      再看那画,画的竟然是自己。

      杜翩翩知道是梦,挣扎起来,满头汗,心如擂鼓。

      看着窗外青白的晨光,心里微痛。这个世上,除了母亲,没人这么看重她。看重她,觉得她了不起。

      在那人眼里,她不是幼年丧母的小可怜,不是性子乖张的娇小姐。她是有本事的,是个被人高看的人。

      父亲派人来接杜翩翩回家,来的突兀,像是有什么事。

      锦佩舍不得她走,好说歹说多留了一晚。

      吃过晚饭,杜翩翩在书房收拾自己的东西,让小翠都打点起来。小翠一股脑都抱走了,只剩下那幅画。

      杜翩翩拿着画踱步到花园里,看着花园的门,鬼使神差地打开了。

      门外,柳树下,鬼使神差地站着一个人。

      月□□锻长衫,颀长身材,不知是白衣服衬着还是怎么的,还真有点玉树临风的意思。一双茫茫然的眼睛对上了杜翩翩,顷刻就变成了她熟悉的微笑。

      杜翩翩呆住了,手抓着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姐……”他走过来,“我……”

      “给你!”杜翩翩把手里的画像演习了许多次那样,掷在他怀里,“再别来了!”说罢,狠狠关上大门。

      外面一片寂静,良久,才听见脚步声走到门前。

      低声话语从门缝里传进来:“我违了我的誓,是不是今后都不能见你了……”

      笨东西!

      杜翩翩眼里一酸,捂着嘴跑开了。

      马车进了家门,帘子刚掀开就看见父亲站在面前揉他的鼻子,酒糟鼻子揉得红彤彤。

      见了杜翩翩,张开嘴却哑了声音。

      “怎么?出什么事了?”杜翩翩扶着小翠走下来。

      父亲像水里的鱼被扔上了岸,嘴巴一张一合:“钱家……他们……要退婚……”

      杜翩翩一脚落地,一脚还悬空,没踩稳险些跌倒。

      “我要和他们打官司呢!”父亲气哼哼地说。

      杜翩翩二话没说,转身又上了车。

      “小姐,”小翠慌慌张张追上来,“你脸色怎么这么坏?这是好事啊!”

      “去钱家的别院!”杜翩翩沉声命令。

      车夫惶恐地看杜老爷。

      “翩翩……”父亲扶着轿车叫她,“我知道你有气……”

      “去钱家别院!”杜翩翩提高声音又说一遍。

      车夫硬着头皮吆喝着马走起来,杜老爷抓着车跑两步,无可奈何地放了手。这孩子从小没母亲,脾气真是太大了。

      一路上杜翩翩都在催促,车夫几乎是驾车狂奔到钱家别院大门口。风吹过帘子,露出街景,杜翩翩看着往来的路人,咬着牙才没落泪。

      眼看到钱家别院的大门口,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杜翩翩急急喊停车夫,将车子横拦,挡住那人的去路。

      钱家的下人还站在门口迎接,见状赶紧跑过来:“干什么的?差点撞到我们家公子。”

      钱尊魂不守舍地漫步,也没看见车来,听见叫喊,抬头才看见有车拦他:“什么事?”

      车里有个脆生生的女子说:“敢问是京城钱家的二公子吗?”

      “正是在下,敢问姑娘有何贵干?”钱尊有些茫然,忽然看见轿车上有个“杜”字,这才明白是杜家来人,“是杜府的人吗?”

      “我是杜家大小姐的丫鬟,”车里人说,“我问你,为何退婚。”

      钱尊这才明白是杜家小姐来兴师问罪了,淡然道:“八字不合。”

      女子冷笑:“是琵琶别抱吧?”

      “你……”钱尊震了一下。

      “你别想再见她了。”这次换成一个低沉的女声。

      钱尊抓着车门,怒道:“你们把她怎么了?”

      “你敢悔婚就别想再见她,”那女人又说。

      “你敢动她!”钱尊道,“我们只是画友,并没有你们想的龌龊事!”

      “那你为何悔婚?”女人问他。

      “我……”钱尊气短。

      “你敢悔婚,就别想见她。”里面重复了一遍。

      钱尊抓着车子,觉得有一大堆话,却不知说什么。车子转了个弯,往回走。钱尊抓着车子跟了好远:“我不悔婚就能见到她吗?”

      车里无语,他不死心地抓着,后来车子快了,他就跟着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快跟不上了,才听见里面的人说:“能见到。”

      他这才松了手。后面贴身小厮追上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二爷这是怎么了?”

      钱尊站在尘土里,抱着怀里的画轴,颓然道:“去跟父亲说,我不退婚了。”

      “啊?这……好不容易才闹得老爷答应退婚,这又变卦了!老爷不得发怒才怪!”

      “发怒就发怒吧,有我呢。”

      三个月后,杜老爷和大太太一起陪同女儿,打点嫁妆上京。

      杜老爷隐隐有些放松,他自来是有些畏惧这女儿的,说不上为什么,大概是畏惧她母亲,于是也连带着畏惧她。

      不过这畏惧没了,更多的舍不得就涌上来了。想起她小时候的可爱,连平日的乖僻都别出心裁。
      杜老爷在婚礼上哭得很厉害,不出声地泪流满面,大太太不住劝他,越劝他越哭。

      和杜老爷伯仲之间的是新郎官,从头到尾都如丧考妣。那一个是哭出声了,这一个虽没出声,可比出声还难看。

      杜翩翩蒙在盖头里,这些全没看见,也不知道。只是无意间碰到新郎的手,冰冷冷的。

      坐在洞房里听着外面的热闹,她心里有害怕,更多的是欢喜。

      就这么等着,等着,等到夜半更深来,门才打开。

      杜翩翩看着一双脚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盖头下面,坐在她身边,她能看见他修长的手搭在膝盖上。可是,良久也没声音,既不来掀盖头,也不来看她。

      外面敲了更鼓。

      她忽然看见那手背上点点滴滴地湿了,听见他哑着嗓子问:“她……好么?她跟你来了吗?我怎么没见她……”

      一阵酒气扑过来,杜翩翩知道他是醉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自己染上了他的伤心,心里明明笑着,眼泪却落下来,也点点滴滴湿了她的手背。

      杜翩翩在心里暗暗骂他:

      笨东西!你不知道,我为了今日能坐在你面前,做了怎样的傻事。

      模糊的视线里,那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刷地扯下她的盖头,就好像拉开画卷一样。

      杜翩翩一边哭一边笑着骂他:“笨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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