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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如果要嫁人的话,杜翩翩还是想嫁给一个自己钟意的人。

      杜翩翩一直是这么想的。

      杜翩翩小姐是万泉涌烧锅的大小姐。烧锅就是酒厂,万泉涌是中原有名的烧锅,他们的买卖早在孔老夫子还在教书的时候就行销各地,孔老夫子最爱他们的酒——这话从小就听父亲念叨,等杜翩翩长大了,跟先生念书的时候特意问过先生,先生莞尔一笑算是作答。

      杜翩翩从那时就开始觉得,父亲似乎不像小时候想得那么英明神武。

      于是,她对父亲给她定下的亲事很是忧心。

      据她的贴身丫鬟小翠说,那位钱尊公子玉树临风,貌似潘安。杜翩翩听了这样的话,回了小翠一个“呸”字。小翠是听厨房的厨娘说的,厨娘是听二门外的厨娘说的,二门外的厨娘是听马夫说的,马夫是听……

      总之这是个转了三百多个圈子得来的消息。

      为了这不实在的消息、和没见过的人,就从杭州嫁到京城去,这未来太不美好了。

      杜翩翩揽镜自顾,镜中人美目顾盼,娇俏可人,称得上美佳人。这样的美佳人若是明珠暗投,岂不是要新扶起的大太太——那昔日的小姨娘看了笑话。

      花园里春光无限美好,杜家的大小姐却是无心赏花扑蝶,看着满园春光发呆,手帕纠缠在玉指间,打了无数心结。

      小翠忽然从丹桂花丛里跳出来:“姑娘,咱们去表小姐家的别院住两天吧!”

      “胡闹!”杜翩翩看也不看她。

      小翠缠着她不放:“表小姐来了!听说这两天要来拜见的,她来了咱们怎么能不去?”

      她说的表小姐是锦佩。姨妈嫁到了苏州郭家,也是个买卖人,在本地只有两处铺面、一处别院,只生了锦佩一个女孩子。母亲过世的那年,杜翩翩只有十岁,在姨妈家住了好几年,到了及笄那年才回家来。锦佩是她最好的姐妹,也是她最心腹的人。

      小翠拿着锦佩来勾她,满怀心事的杜翩翩怎么能不动摇?

      过了两天,锦佩果然来拜见父亲,杜翩翩早早收拾了东西,专等锦佩一来就磨着父亲要去别院。父亲把酒糟鼻子揉了又揉,最后还是没经得起她的水磨工夫。

      一上了轿车杜翩翩就把心事说给锦佩听,听得锦佩也跟着她皱眉头:“这事多半是你家那位新上任的太太做主。”

      听见这话,小翠急得直瞪眼:“那我们小姐不是要……遇人不淑了?”

      锦佩苦笑:“哪里是‘遇人不淑’?是误托终生了。”

      杜翩翩反而冷静:“我必得知道他的人品才能答应,若是人品不好,我死也不嫁。”

      “又没见过,怎么知道人品?”

      “就算见了也未必知道人品。”

      三个人面面相觑。

      杜翩翩把牙一咬:“如今这家里是没人给我做主的,只能靠我自己,你们得帮我!”

      马车摇摇晃晃,锦佩和小翠在摇摇晃晃里望着她,两个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担忧。这眼神让杜翩翩怒从心头起,却说不清为何生气。

      就这么摇晃着沉默着,良久,锦佩忽然眼睛一亮:“我有法子了!”

      杜翩翩和小翠吓了一跳,齐齐看向她。

      “附耳上来,”锦佩颇有些得意地笑道:“听你说钱家的别院离我家两条街,我们家的字画行就在那附近。我想那位公子如果是个雅士,总会来铺子的,我让伙计留意,等她来了就叫你去看他一眼。”

      小翠大喜:“表小姐你真好!不过,这不会被老爷知道吧?”

      锦佩笑道:“我只要对掌柜家的太太说,我的表妹定给了这条街上住的钱公子,那个好事的掌柜婆子自己就会去留意了。”

      “话虽如此……只是……”杜翩翩哀叹,“听听他这姓氏我就沮丧,八成是个没什么墨水的铜臭之徒。若是那样,他便不会去字画行的。”

      锦佩忍不住笑了:“姓钱就是铜臭之徒?照你这么说,我姓郭,才真正是‘铜锈’之徒了呢!”

      说罢,三个人都笑了。

      笑完了,杜翩翩还是不放心:“那我怎么上街呢?”

      小翠想了想:“小姐换上下人的粗衣服,假装小家门的姑娘就行了。”

      锦佩点头:“这法子好!这次跟我来的只有两个心腹的丫头,剩下的就是园子里的老妈妈们,平日我不许她们进二门。只要你别走丢了,别被人拐走了,谁也不会知道。”

      “我才没那么笨呢!”杜翩翩瞪她一眼。

      三个人计划这样的大事,还把锦佩的两个丫鬟都拉进来,俨然成就了一个心怀叵测的小党羽。

      掌柜家的太太来向锦佩请安,锦佩装作无意地把事先那些话说给她听。果不其然,没两天那个碎嘴叨叨的老妈妈就来向锦佩报告:钱公子姓钱,家里果然也是有钱的大户。据说他父亲是杂捐的官吏,但却有些本事,居然混到正六品。到了这代,钱尊的大哥走了仕途,在钦天监做个什么芝麻官。

      这位钱尊公子行二,据说是要继承家业的。

      她只说些庸俗消息,听得屏风后的杜翩翩和小翠直咬牙。

      末了,只说了一句:“人长得十分端正。”便去聊别的话题,两人只能干瞪眼。

      等她走了,锦佩往后面来,见了他们哭笑不得:“这个碎嘴妈妈,只说些没要紧的,我看你少不得要去亲眼见见他才行。”

      据说这位钱公子喜欢下午出门,每次出门都会经过字画行,因此遇上他应该不难。这么想着,几个女孩子都宽了心。

      待到第二天,杜翩翩换了一身粗布衣服,又用手帕包了头发,锦佩的丫鬟还给她找了一个小篮子,打扮起来堪堪算是大家主的小婢女。

      锦佩把街道给她画了图,千叮咛万嘱咐,百万个不放心地把她从后花园放出去。

      杜翩翩心里笑她太过小心,一出门就小跑起来。她每日都端着小姐架子,早烦了这一套假规矩,巴不得出来淘气一番。

      到了字画行门口,杜翩翩站在街上东张西望。来往人流如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站在那里看了良久,觉得哪个男人都像钱尊,又都不像。

      这么傻了半晌,忽见一个读书人摸样的年轻男子进了字画行。杜翩翩心想,反正字画行里也没人见过她,索性跟进去看看。

      这么想着,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在那书生身后走进去了。

      一屋子字画琳琅满目,还兼卖古玩之类的东西。杜翩翩一边看字画,一边走到书生身后,听他和伙计说话。

      只见他拿了两幅画给伙计,伙计回头叫掌柜——原来是个卖画的。

      杜翩翩大为扫兴,转身就往外走。迎面过来一个人,两人险些撞上,都停住脚步。

      没等杜翩翩抬头,就听见有个男人笑着说:“小姐走错地方了,菜市在东面。”

      一句话惹得一旁的伙计们都看过来,杜翩翩一身朴拙打扮,挎个小篮子,在这书墨飘香的风雅之地,显得无比突兀。

      被人这么一打趣,更显得可笑。

      杜翩翩气的涨红了脸,抬头瞪了对面那人一眼:“怎见得我是要去买菜?我是来买画的不行吗?”

      那人是个年轻公子,面白如玉,气质风雅,一双眼睛笑眯眯的让人看了就生气。听见她这么说,那人笑得更厉害了:“这里都是画山水鸟兽,我让伙计给你找找,或许有画菜蔬的。”

      杜翩翩冷冷一笑:“不必麻烦伙计去找,南宋画家林椿的《果熟来禽图》、《葡萄草蟲图》、《梅竹寒禽图》都是画果蔬家禽的,可惜这里没得卖。”说罢,从那人身边挤过去,匆匆走出来。

      真真是个大晦气!

      杜翩翩跺脚暗骂,不知谁家的浪荡公子到处和人搭话打趣,真气死人!

      赶紧往回走,不想刚拐到小巷里就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渐近。杜翩翩停下,回头一看,正是刚才的浪荡公子!

      “小姐!”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姐!”

      杜翩翩柳眉一立:“我不是小姐!这青天白日的你追我做什么?”

      “小姐多心了,”他深施一礼,“在下姓钱名尊,字仲昂,就住在前面。方才并无恶意,若是得罪了小姐,请您万万见谅。”

      “钱尊……”杜翩翩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昏过去。
      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钱尊一脸至诚之色:“叫我仲昂也可以。”
      “不必了,”杜翩翩抬手制止他的微笑,“我又无心嫁你,这换名之礼还是免了,您请走您的路。”
      “我正是来寻小姐您的,”钱尊道,“方才您所说林椿我从没听说过,特来请教小姐,这人是什么时候的人?画的又是什么?”
      “这人是南宋朝孝宗淳熙年间的画院待诏,善画花鸟。”
      “原来如此……我知南宋理宗时有位画家马麟,做过画院祗侯,却不知还有个林椿。”
      “你既然知道马麟,就该知道他的《橘緑图》是画果子的,怎么菜蔬就上不得画呢?”
      钱尊被她问的讪讪发笑:“惭愧,惭愧……往日常常以为自己风雅,不想是附庸风雅了。今日见了高人,在下甘拜下风。”
      “我也没想和你比风雅,”杜翩翩嗤之以鼻,“只是你大可不必仗着自己认得几个字、看过几幅画就嘲笑别人。奉劝公子以后请自重些,请了。”说罢,草草行个礼,转身就走。
      “小姐,小姐,”钱尊不依不饶地追在她身后,“小姐是哪里人?如此懂画,以后还要多多向小姐请教。”
      “请教就不必了,你别跟着我!”杜翩翩大怒。
      钱尊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杜翩翩转身疾走几步,再回头,他居然也跟着走了两步:“你再跟着我,我就喊人了!”
      钱尊退了一步,杜翩翩又走两步,回头看时见他还在那站着,这才放心地继续往回走。
      回到别院里,连水都没喝一口,杜翩翩就开始怒斥钱尊是个登徒浪子,浪荡之徒。听得锦佩和小翠等人瞠目结舌。
      待她讲完了经过,锦佩掩口笑道:“你们真是有缘分呢。”
      “你也来消遣我?”杜翩翩作势要捏她脸,“信不信我拧你的嘴?”
      “头一遭就遇上,不是缘分是什么?”锦佩半点也不怕她,“这人原来是个画痴啊?也是难得的风雅可爱呢。”
      “好啊!”杜翩翩跳起来,“你说这个话是要死了!真不害臊。”
      小翠在一旁笑道:“说句话就要死了,那见过面的得怎么办呢?”
      “你们两个……”杜翩翩伸手到小翠腋下,一阵乱扭。
      “救命啊——”小翠尖叫一声躲到锦佩身后,三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闹在一处。
      原本以为这一场闹剧就此收场,杜翩翩盘算着回到家后对父亲言明不嫁钱家,少不得要怄一场气。
      万万没想到,过了两天,锦佩的贴身侍婢慌慌张张地跑来:“大事不好了!我听院子采买的老妈妈说,这两天外面有个年轻公子老是问他们打听,这院子里有没有住着一位鹅蛋脸矮个子的小姐。是不是那个什么钱公子啊?”
      锦佩吓得脸色忽然就白了:“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这两天。”
      “这个钱尊!”小翠大骂,“太可恶了!敢情是偷偷跟着咱们小姐一路跟来了!”
      杜翩翩也吓坏了:“锦佩,别慌,我去把他轰走,决不能给你找麻烦。”
      “快,快。”锦佩吓得都噎住了,指着丫鬟说不出话来。
      杜翩翩接口道:“去把那身衣服找来。”
      “是!”丫鬟匆匆忙忙跑出去,拿了衣服回来给杜翩翩换上。
      “小姐,别慌,别害怕。”小翠始终在一旁鼓励她。
      锦佩一受到了惊吓,就开始不断打嗝。这毛病从小就有,如今越发厉害了,捂着胸口一跳一跳的。
      杜翩翩看她这样又好气又好笑,打定了把钱尊赶跑的主意,出了花园的小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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