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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番外·彻(上) ...

  •   (1)
      孩子。
      我以为我是个普通的孩子,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普通的孩子。
      可是我不是。当那日只因为我失手将朱墨打翻在了大哥的衣上,皇祖母不怜我幼子,令我在栗姬娘娘宫庭中长跪一夜,我便知道——我不能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那年,我四岁。
      西天晓月临下,我的双腿早已木痹,当我由郭乳母从栗姬的冷眼下抱起时,我知道我的心——恨。
      皇祖母不怜我,父皇不怜我,母妃不怜我……我恨他们!
      痛,早已没有了知觉。我从郭乳母的怀中挣脱,发疯似的往苍池跑……只有那儿还属于我。
      苍池畔,我第一次看到了她——后来母妃说,她是馆陶长公主姑姑的女儿,我的表姐,阿娇。
      我歇斯底里地叫,连我自己都听不懂的咒骂着一切。她从树后款款地走出来,就那样安静的、无声地看着犹如乳狮的我,暴躁,却不足为惧。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她念诵予我,说,“怨天如何,骂地如何,恨就他人又如何?”
      她……
      不知为何,见到她,我会突然觉得很安静。那样冰凉的脸,竟让我觉得温暖。
      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我不恨——她。
      她问我是谁。我有些挫败——她竟不认识我;却又有些欢喜——她问我了。我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兴奋并与腼腆的感觉,郑重地告诉她,“彘儿。”
      她有些迷茫地望着我,嘴中喃喃而语,我有些胆怯地走近几步,听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念出:“彘儿……景帝有这个儿子吗?”
      她真的很特别,竟然胆敢如此直呼父皇。我问她:“你好大胆,不怕我父皇?”
      她笑了,果然娇笑如花。她说,“怕,当然怕!说不定哪天他老人家一生气,我就——咯……”顺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样子,好不可爱。
      “你真特别。你是谁?你以后还会进宫吗?以后就来这里陪我好不好……”我问了她好多问题,她却只笑不答,我忽然觉得她离我好远,虽只咫尺之遥。
      “问完了?现在我可以说了?”她还是在笑,“我不喜欢这里。”
      我还想说些什么,可郭乳母已经寻来,“九皇子,你可让奴婢找到了。你莫再折磨奴婢,让王娘娘责骂奴婢了。”
      她忽而变了脸色,近乎惨白,她说:“你是九皇子,你的母亲是王……王美人?”
      她知道我,她知道我!
      郭乳母拉着我,我扭头对她说:“一定要来!”
      没有了笑容,她只是迷蒙地看着我,迷蒙。朱唇轻动,我却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说了什么,那样残忍!可我却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
      “跪下!”我方回猗兰殿,母妃盛怒要我再跪。
      我只是冷眼相望,不跪,永远不跪!母妃的巴掌尤若骤雨劈身,我痛却无泪可哭,“我恨你,我恨你们!”
      母妃的手僵在半空,继而是更重、更痛的一掌,“你不配为我儿!”
      皇祖母不怜我,父皇不怜我,母妃不怜我……我恨他们!恨!
      大殿骤静,仿佛万物皆已殂殇。长久的静寂之后,母亲一声微弱的叹喟,“彘儿,你知不知道你是谁?你是皇子,是陛下的‘第一子’——却是陛下的少子!你怎么就不知这身份的利害?”
      我知道,我昨夜整整跪了一宿,这一夜足以让我明白一切!我虽为“第一子”,却只是个生不逢时的幼子。虽有“怀日”之传以至不会被父皇遗忘,却也因此遭了万人的憎恶,恨我不能去死!将来的太子不会是我,新皇不会是我,天命不会是我,都是他——大哥,荣。我恨,为什么我不是长子!
      母妃揽我入怀,我挣脱了。她说:“彘儿,母妃原来只教你黄老之道,你却应知百家之中还有一儒学。你好好地听着,母妃只说一次,儒门亚圣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昔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可引以为鉴。”母妃以背对我,问:“彘儿,你明白吗?”
      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长跪于地,郑重道:“彘儿明白。方才有人已对彘儿说过。”
      母妃略有吃惊,我将她描述给母妃。大殿内有些晦暗,我看不分明母妃的脸色,她只说:“她大概是阿娇吧……你馆陶长公主姑姑的爱女,你的表姐。”
      “母妃,彘儿喜欢阿娇姐姐。”
      “住嘴!”母妃薄怒,“她可是日后当……”母妃没有说下去,我却已然明了——
      是我真的不再是小孩,还是原来我一直将自己的当成小孩?我仿佛突然能沉然地旁观、洞悉一切。

      (2)
      光阴荏苒,再见阿娇时,我已经是胶东王了。纵然四龄如我,是年龄最小的王,我却还是败了——我永远不会变成大哥,我不是长子!我恨过,恨大过争。可再见到她时,我莫名的恨不来了,唯知道一个字——争。因为只有争,我才能……
      “阿娇姐姐。”
      她只笑不语,冲我眨眨眼。她忘记我了吗?她是否还记得……彘儿。我强自开心般地对她笑,笑——阿娇,你可还记得这人儿?
      母妃与馆陶长公主姑姑闲聊,我真希望这时间能长一些、长一些,就让我这样看着她。馆陶长公主姑姑先言离开,我恨不能再叫她一声“阿娇姐姐”,我急迫地看着她,她却始终没有对我说什么。她,真的忘了吗?
      行走几步,母妃忽然驻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彘儿,你果真喜欢你阿娇姐姐?”我重重地点点头,母妃笑了。母妃笑起来很美,确实很美……
      我怎么忘了,我怎能忘了——母妃那时就说:
      “彘儿,母妃为你把阿娇、把一切都抢过来,好不好?可是,彘儿,你要得到她却不能爱上她,你可以将她放在任何地方唯独你这里——心,不可以。记住了吗?如果哪一天你忘记了今日的颔首许诺,母妃会惩罚你的……”
      我忘记了,所以母妃惩罚了我……阿娇也惩罚了我。
      *
      我无意听宫人们说,馆陶长公主姑姑向大哥母姬求亲,让大哥娶阿娇为太子妃。栗姬娘娘拒绝了,馆陶长公主姑姑大怒而归。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大哥竟不喜欢阿娇?抑或该欢喜,大哥不喜欢阿娇!
      母妃领我去拜见馆陶长公主姑姑,我见她似无意又似有心地瞟了一眼高槛下的蚂蚁,便拉着她去瞧那蚂蚁。她没有拒绝甩开我的手,只是她的手有些凉。
      鱼池假石边,馆陶长公主姑姑:“彘儿,想不想娶位王妃啊?”
      面对母妃的眼色,我方压抑了脱口说出“彘儿想娶阿娇姐姐”的冲动,只是乔装无知地点点头。眼角余光中却见她有些慌张,似乎想要阻止什么……她讨厌我吗?我心中莫名的紧张和惶恐,万分害怕她会说出“不”来,可是她没有——她的侍女似乎无意中阻止了什么。她,突然泄了全身的气力一般,缄默了。
      我控制不住,眼神无法注意到她以外的地方。我的目光一次次从她有些漠然的脸上飘过,她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底,她的眼里有没有我?
      “阿娇……姐姐,再见。”我临走之时轻轻地说,她却没有听见。
      *
      方回宫,父皇的召书便传来了:封大姐信阳公主、二姐南宫公主、三姐隆虑公主。公主,父皇当真如此怜爱姐姐?
      “二姐……哦,不,是南、宫、姐、姐,彘儿最喜欢你的封号!彘儿以后就这么唤姐姐,好不好?”我撒娇地扑到姐姐怀中。我以为姐姐很高兴,却不然,闻来的只是姐姐连连叹息。微弱的叹息,一声一声,就像姐姐、我——一样的卑微无力。
      “这样,也是好的吧?”二姐呢喃,“彘儿……那儿有无际的绿草、有漫天的大雪、有蔚蓝的天穹、有批把铮铮高歌、有苍鸉振翅而飞——终归是自由的。”
      我突然觉得有些惊恐,望见姐姐眼中弥漫着无助、悲伤,却仍有忍痛的憧憬。二姐,这样值得吗?
      二姐抚摸着我的头,依旧佛若自语:“父皇是故意的么,还是天意?南宫,南宫公主……我与他终是无缘么?”
      南宫。我忽而想起那个相貌轩昂的男子,拥有高雅的谈吐和温尔的微笑……他,曾与二姐一同长大——张坐,而今的南宫侯。
      她似笑,非笑。说,“父皇还是选中了我,因为……这个‘南宫’。父皇还是选中了我。终于是遂了我的意啊。”
      汉初,高祖欲筑南宫于未央之南,奉以国尊。后,仙卜曰“神土,莫触”,方止。
      南宫,自汉初以来,一直寓为我大汉之命脉。
      以姐姐,以姐姐的封号去讨好那群奴人……我大汉就如此窝废!
      “二姐,”我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怀中,闷闷地说,“不会多久的。等彘儿长大了,彘儿就接你回来。”彘儿还是太小了,彘儿无能!等彘儿长大,要用奴人的鲜血来洗刷姐姐今日的伤痛!
      许久许久之后,二姐轻轻地说:“我,不喜欢这里。”
      风无声,吹拂过一片空寂。
      二姐问我还想要什么,我说,“我要你留下。”二姐,我知道我欠了她很多,很多。那个落水的黄昏,大姐为了救我,不惜要放弃她。她怨恨大姐却不曾少爱我半分,我却无以回报。
      她只是摇头,表情淡淡的,已说不出悲伤是否。她忽然问我:“彘儿喜欢馆陶长公主姑姑的女儿,对吗?”
      我有些愕然,二姐也知道她?忽而发现:二姐和她,有几分想象……许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无力。
      旦日,二姐去求了父皇。我躲在二姐的寝殿外,听她说:“女儿什么都认了,这一生便是孤寂。我只奢求父皇让女儿最后几日过得快乐些,不悔生为帝女。”我是第一次听二姐如此对父皇讲话,也是最后一次。
      父皇无言。
      在尔后的日子中,二姐亦无言。
      偌大的皇宫,原来是如此沉默。晦暗。
      我睁着眼在二姐身边躺了一宿,当新日再次东起时……我知道,我又长大了。
      *
      她,来的那日还真是出彩呢!我躲在大姐的寝殿中,偷偷看到她因双膝麻木而赖在轿辇上不下来,脸色也窘得酡红。可偏偏无人觉知,我真恨不得去扶她一把。
      看到母妃抱起了她,我突然觉得有些心慌。莫名的,害怕。我竟害怕母妃会加害她……我怎么会突然有如此可笑的想法?
      我正准备进大殿,忽然听到“……阿娇高兴死了!”想到初见时的她,我不禁一笑:果然是她,也只有她不怕死了。或许是我早就领略一次她的“特别”,听她如是说来也不过莞尔,但殿中的三位姐姐的表情是可想而知了。呵呵。
      我蹭到阿娇姐姐的怀中,倔强地说,她不会不理我。她终是点了头,虽是迟疑的。可我还要祈求什么?这已经足够了。
      自这日别后,我很难看到阿娇,大姐说:“阿娇太安静,连寝殿都很少出。大殿还总是闭着,就像……”就像她根本就不是真切的存在着。我也曾偶尔想过:她……是真的么?虽然如此,我还是会经常地站在她所局的大殿外。或许哪一日她一推开殿门,就会看到我,依旧对我笑,唤我“彘儿”。
      我时常会想:如果,如果阿娇真的不会成为太子妃,我一定要向父皇要了她。我要让她成为我的王妃,只属于我的王妃。
      那天,我终于看到了她。她躲在母妃的殿外,偷偷听着殿中的动静。我知道,馆陶长公主姑姑来了。幸好她不自觉蹲低了身子,不然我真捂不到她的嘴。她差点儿咬到了我的手,不过只是“差点儿”,我收回自己的手时,竟然在想:其实,咬一口印子也是好的。
      脑海里莫名竟全是她曾对我的笑。笑,竟然是如此的凉,我为何感觉不到温暖……明明那笑靥是那么的明媚如煦阳。我对她说:“我不会说出去的,姐姐放心。”然后转身离开,留下一脸迷惘的她。阿娇,我要你明白,我不要你像对待一个无知孩童般地敷衍我。
      *
      “金屋藏娇——那是每个少女的梦……”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日,我闻着清扬的歌声寻去,隐在晦冥的树影下,听她用那如梦如幻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习习清风吹得树叶婆裟,我仰头凝看到天际那轮临盈的皎皎圆月,心中荡漾。
      “阿娇,终有一日我会成为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人,犹如那片广袤无垠的天。届时,我要你成为这片天上唯一的皎月。我可以不惜黄金千万,为你筑一座世间独一无二的金屋,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这是我在月下对她许诺的盟誓。对于而后是九五至尊的我来说,这并不难,我却穷极一生也没能让她真正知晓我今日的誓言。
      或许那时我就已经输了。
      当我以自己的生命起誓,郑重地说出“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之时,她的眼中没有惊喜、没有雀跃,有的是愁怨、是恐惧、是……绝望。那时,我就已经输了。只是我不敢承认、不甘承认罢了。
      我眼睁睁地看到她晕厥过去,可我却还是狠下心来,“阿娇——我不要你只是我的表姐,我定有一天可光明正大地如斯唤你。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你会心甘情愿、你会满心欢喜地——和我一生一生,俯瞰苍生……”原谅我,我对天下的野心如是,我对你的野心更是如是。
      *
      大哥终是死了,成为母妃、馆陶长公主姑姑和他的母姬——三个女人没有血腥的斗争中的牺牲品……栗姬娘娘死了,可馆陶长公主姑姑还是没有放过他。如果当初要下阿娇姐姐的不是我,或许那日死的就是我了。
      我以为自己争到了她、争到了太子份位,甚至挽回了差点赔上性命……可是当我在死牢随父皇最后一次见孩提时的她时,我才知道:我失去了她,或许我呕尽力血才能再次将她追回。
      我决不会让她的心随大哥一起去死!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日泪眼朦胧的她,是那么的无助与无力。明明绝望,明明退无可退却依然不甘服输。她微微扬起下巴,冷冷直视父皇。
      我痴痴地看着如梨花般柔弱的她、如白梅般高傲的她。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她,馆陶长公主姑姑对父皇说:“阿娇疯了。”
      突然一下子世间变得很安静,我努力自持才没有崩溃地晕过去。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阿娇会疯!我不相信阿娇会为了大哥去疯!
      我将头埋在被衾中哭了整整一宿。
      那夜,无月。

      (4)
      多少年,就这样过去了。
      那七年来,我总在想:“我这是疯了,我和她一起疯了。”我发疯般地挑选服侍的宫女。柳眉、凤眼……她们都很美,美得像我记忆中的阿娇。
      初见她时,她是一身男装,与当户争棠棣子,还气吁吁地说道:“……就当是我们钱多了烧得慌,请了三位的。”见当户听罢那气恨恨的模样,就连我都想笑。
      望着她转去的背影,我突然有些怔忡,我想:“如果他不是一个男子,我会不惜代价把他留在我身边。”她,比所有人都像阿娇姐姐。
      那时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我就会想起阿娇……当后来知悉她就是阿娇时,我却又觉得她不是阿娇。
      大义救下贫女的她、在柳树下与我刻字结盟、隐忍一切委屈的她、在酒肆畅饮阔论的她、哭湿我的衣襟的她……其实我更喜欢她,喜欢那个名叫“独孤月”的阿娇。只有这个阿娇是活的,是我可以亲近的,她拥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可以一直那么“活”,永远只有快乐、没有眼泪。可是,却我让她哭了——在我们还不知道彼此真实身份的时候。
      她说,世间万物“不会一模一样,总有些细微的区别的。就像你的左手和右手、左足和右足,同在你的身上可就不一样吧!”
      而我说:“我就曾见过一个和你长得极其相似的人,你在相貌上或许会略胜于她,但感觉却是一样。她身体孱弱,我们也有很多年未曾谋面了。”
      我无心,却伤了她。
      于是,她绝然地说:“我家已经收了纳征花红,不久以后我就是别人的妻子了,也不便再见。”
      那时的心痛,是前所未有的。
      只是,阿娇没有疯。她冒死救了我,她为我夺回了皇位……我不能负她。
      如果那时我就知道月儿就是阿娇,我断然不会狠下心去伤害她、任她黯然而去。
      *
      我以为真的再也不见,可还是见了,却是不如不见。
      她唤我“刘公子”而不是“阿彻”。我终于分清楚那不是我渴求阿娇姐姐唤我的声音,是她——是她,却已经晚了。她后悔了,后悔爱上我。她那么淡然的表情,一如当初的阿娇姐姐,让我害怕、让我恐惧。
      她说:“你不爱我,何必要在乎我?在你的世界里,多我一个和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你在我的人生中,我们不过只是对方的过客,相逢了、分别了,就再也不需要对方什么。”她难道不知,我有么爱她?我揽尽与阿娇姐姐相似的女子,甚至都分不清她们。可我知道,清楚地知道:她,是独孤月,我的月儿。
      我抱住她,害怕她真的会离我而去,“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我爱你,是无法拿对阿娇姐姐的爱一同相比的爱你。我甚至想过,就算使出最卑劣的手段也要留下你,把你留在我身边。我或许这一生都无法挽回阿娇姐姐了,所以我更不能失去你,不能!
      她忽然问:“她很美吧?很温柔?很善良?很……”
      “很爱笑,她的笑美得可以吸魂噬骨。”我颔首,模糊的眼前出现朦胧隐绰的笑靥,却分不清:是阿娇,还是她——我的月儿。
      她挣脱了我,而我更加用力地抱住她。一遍一遍,我呼唤着她的名字。
      月儿,不要离开我。
      我拥有这个江山,却一如当初害怕失去阿娇一般……我害怕失去你。
      她哭求我带她离开,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只有我俩儿的地方。”她说:“我们可以安逸快乐的度过这一生。”
      我想,我也想。可是我还有我江山,我忍受了这么久等来的江山、阿娇姐姐几乎舍命为我争来的江山。我如何弃得了我的大汉社稷,如何弃得了我的黎民百姓?我还有我的誓言,我不能失言于阿娇姐姐,我不能失信于我……自己。
      “我愿意带你远走,我想带你去一个很远很远的没有人知道的只有我俩儿的地方,安逸快乐的度过这一生。可是我不行!你不知道,我肩上托着千斤之责、万钧之任,我不能弃它们而不顾。”
      月儿,难道要我为你一人而负对一切吗?
      我终于是伤得她无法挽回了,她要我“放手”,她说:“或许以后有幸相见,我也已为人之妻了呢!”她可知,我寻遍东市富甲、查完全长安城的周姓之族,可是根本没有一家娶独孤氏之女。到底是她根本不是“独孤月”,还是恼我而根本没有什么“东市富甲周府”?
      “以后世上不会有独孤月这个人,她要嫁人了却不是什么周府。一切都会过去,你以后或许会明白的。”她说的是那么的决绝。我不明白,也不愿明白。我只要她,只要她不离开我!
      她对我鞠躬,她转身离开,我却……留不住她。
      我是天之骄子,我却留不住任何一个我爱的女人的心!
      *
      我终于是娶到了阿娇姐姐,从此以后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唤她“阿娇”。
      可是当我执起她的手,带她受众臣拜首之时,我没有当初想象的喜悦。看着阿娇那双丹凤之时,满脑子想的却是……月儿。
      为什么?为什么月儿铭于我心的凤眼比阿娇的这双眸子更像我记忆中的阿娇的眼?到底,谁是谁!
      大婚之夜,馆陶长公主姑姑与平阳姐姐拉我喝酒。馆陶长公主姑姑一杯杯地倒给我,我麻木地一杯杯喝下。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陛下,别喝了。”我对平阳姐姐的劝说充耳未闻,满耳只听到另一个笑靥、另一个声音:“阿彻,阿彻,别喝了!你喝得醉醺醺的我可不送你回家!少卿和灌叔叔也不送,我把你拖去喂野狼……”我伸出手去刮着她小巧的鼻尖,宠溺地笑道:“月儿……你敢……”
      我醉了,我终于醉了,大醉伶仃。
      我什么也不知道。
      *
      大婚后连续三日,馆陶长公主姑姑都拉我去喝酒,我都没有见过她女儿,我的皇后,阿娇一面。
      馆陶长公主姑姑说:“阿娇身体羸弱。”于是我将所有拜见长辈之理省了,这也是故意“送”给皇祖母的。
      我想不见也好,等国库充盈了,我再筑一座金屋给阿娇,我就什么也不欠她的了。我让她做了皇后之位,给了她“金屋藏娇”,让她此生都享不尽荣华富贵,给她的哥哥高官厚禄、她的母亲荣华富贵……我没有失言于她,我没有失信于我自己。
      我也曾去看过阿娇几次,她却讲我挡在帐外,说:“臣妾身体欠安,面容憔悴,难以面圣,请陛下见谅。”
      她的声音……
      我痴看着纱帐后的身影,呢喃着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迫切地想见她一面,她却就是不愿。无可奈何,我知道:阿娇,她还是在恼我。
      她说:“臣妾本就不想入宫为后,臣妾入宫只是答应先帝辅佐陛下。”
      辅佐,只是为了承诺的“辅佐”?她竟不希罕我给她的这些,她到底要的是什么?
      为了逃避我,她竟然说:“前日臣妾回公主府时烫伤了脸,现在奇陋无比,陛下见了怕是无心再进食了。陛下身体损亏,天下苍生之难,臣妾难当这莫大的罪名,所以……”
      所以,我就这样输给大哥了么?
      终究,我还是只能是她的弟弟。
      我是气极了,甩袖而去,只告诉她:“朕以后再也不会来。放心。”
      我不见就是,反正我已经不负你!
      可我负了……月儿。我的月儿!
      *
      我彻底失去了月儿的音讯。
      我哭醒多少夜寐,时常还记得儿时阿娇姐姐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士哭君哭尊者。”还记得初见时她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一切都已化作昨日之梦了。
      那日,我霸上祭扫后顺路去了平阳姐姐的公主府。她的府中养了许多歌女舞姬,我心中自然明白她这是为何。
      她将一个歌女拉到我面前,笑道:“陛下,你看她——”
      我见那女子,一下竟愣住了。
      平阳姐姐似乎特有所指地说:“她是不是有几分肖似他人?”
      我怔忡之间点头,“确实有几分像……”当我明白后才转口随意说:“她的眼眸确实有几分像阿娇。”
      平阳姐姐娇笑连连,说要这女子送与于我。毕竟是姐姐的好意,我自然不能回绝。
      回宫路上,我的视线一刻也不曾你开过她:她的羞涩如初次相逢时的她,她的泪容如委屈倔强时的她,她的浅笑如酣畅共处时的她,她的愁容如最后相见时的她……她——月儿。
      我一直都在想“思子如我夫”,于是回宫后封她美人、赐她表字“子夫”。我告众人“子夫”是取“育子侍夫”之意,可我心中所想的为我育子侍夫的人真的是她吗?
      我从不让阿娇见我封的任何一个夫人,却总是让宫人故意在她殿中传说每一个新夫人。这一次,亦是如此。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恨自己输给大哥了吧?
      阿娇,你后悔吗?
      刘彻,你又后悔吗?
      月儿,你在哪里?你呢,你后悔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各位大大们继续支持我,也去看看这个: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41699
    小宛献上飞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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