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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私忆往昔 ...

  •   田氏果然老奸巨滑,竟然又将董偃退了回来,说是“任凭皇后娘娘处置。”
      就算我表现得如何冷血,也只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一时游离不定,一面是死——暂时解除了我与田、王二氏的危机,可母亲……一面是活,我成全了母亲,但势必要与前者绷如弓弩了。这该死的董偃,干嘛要和那田氏的远房亲戚发生口角,干嘛要把自己推进我们两边相争的漩涡中、称为牺牲品呢?
      “娘娘,东方大人求见。”
      “姑姑忘了么?后宫不得干政,不得随意会晤外臣。”
      其实宫规虽摆在那儿,却并没有真的那么恪守成规。原来东方朔在椒房殿也是进出畅通无阻的。只是碍于刘彻对“剑天”的成见,他万不得已不来罢了。
      我既然搬出了这话,是摆明了不见嘛!
      不一会儿,湫水又进来了,说:“大人并未再强求,只是要奴婢带一个奇怪的花名给娘娘——‘罂粟’。”
      好一个沈籽烨,竟想到了“罂粟”二字。
      罂粟,别名“阿芙蓉”。是一种极美丽的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木。在古埃及,罂粟被人称之为“神花”。古希腊人为了表示对罂粟的赞美,让执掌农业的司谷女神手拿一枝罂粟花。古希腊神话中也流传着罂粟的故事:有一个统管死亡的魔鬼之神叫做许普诺斯,其儿子玛非斯手里拿着罂粟果,守护着酣睡的父亲,以免他被惊醒。但在晚清直至现代,它都是一种让人爱慕又令人近乎闻之色变的花卉。因为它的乳汁,也就是俗称的“鸦片”,其中含多种生物碱:吗啡、□□与蒂巴因,对中枢神经有兴奋、镇痛、镇咳和催眠作用;□□、那可汀、那碎因等对平滑肌有明显的解痉作用;罂粟壳有毒,也含低量吗啡等生物碱。总而言之,它是一种会让人沉沦、上瘾的毒花。因此,它和大麻,古柯并称为三大毒品植物。
      罂粟——她想告诉我些什么?害人就如罂粟,会让人上瘾么?
      我轻轻地笑了笑,问道:“东方大人还没走吗?”
      湫水颔首,我于是说道:“那么本宫也赠他一个花名——‘含羞草’。”
      湫水定然知道我和东方朔之间在打哑谜呢?可其实是在跟聪敏无比的东方夫人——沈籽烨猜花谜。湫水也不多问,只是将我的话照实带到。
      别名“感应草”、“喝呼草”、“知羞草”、“怕丑草”等。轻轻触碰它的叶片便会立刻紧闭下垂,即使一阵风吹过也会出现这种情形,就像一个害羞的少女般。因为形似而花语又是“害羞”的意思,于是有很多人喜欢用“含羞草”来形容感受特别敏锐且自尊心强的人。其实含羞草闭合是因为它自身的应激性——日本某大学的研究小组发现含羞草细胞是由细小如网状的蛋白质即股动蛋白所支撑的。因为被触碰,股动蛋白束散开时,股动蛋白的磷酸会脱落,细胞被破坏,结果水分跑出来,以致产生闭合运动。
      如果没有人去故意触碰,那么细胞也不会被破坏,则含羞草就不闭合低垂了。
      还有另一种有几分相似的食人草也是如此——只要昆虫之类的生物不为了贪图那粉红的肉、甜美的汁而爬进草瓣中,食人草也不会为了保护自己、谋求食物而紧紧闭合了。
      花是如此,人更是如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娇儿,为娘谢谢你。”
      母亲半蹲在我面前,我却无意扶她,只是毫无感情地说:“无须谢,不必谢。”
      我看了看窗外,心中暗暗说道:“不过是不想残及无辜罢了。他也是一个可怜人,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做了被人的影子。”
      “既然……母亲‘爱’他,便与他好好厮守即是。”我轻轻梳捋着后面披着的长发,似笑非笑地说,“女儿既为母亲放过了他,母亲也交换——放过女儿,如何?”
      母亲一愣,不明所以地盯着我。自小到大,于她记忆最深刻的恐怕就是我一再要求她“放过我”。
      “当今天下,除了后宫的两位太后和陛下,还有谁的权力能与母亲抗衡?可知权小被人欺,权大咒人死么?母亲虽是馆陶长公主,可手中的权实在太大且又是女流之辈,多少为旁人所见是‘名不正、言不顺’。而今母亲所占的钱财、土地,恐怕是十辈子也用不完的,母亲还想要什么呢?”
      总不是贪图刘彻的皇位了吧?
      不论是谁,只要危机到刘彻的生命和地位,我都会不留情地一个个铲除的!
      “放手吧,亦做一个‘大隐隐于市’的隐逸之人,学学武安侯田蚡吧,安逸人生,不问政事——他虽明远而暗近,但母亲是真正的不能再过问、左右一点朝政之事了。如果母亲不希望现在手中的一切转夜却变为虚无,不希望女儿日后被废黜,不希望哥哥被贬为庶人,那么——就称病,永远不要进宫,永远不要再来见女儿和陛下了。”我叹息了一声,“清心淡泊,宁静致远。”
      “娇儿,为何要这么说?”
      我望了她一眼,说:“母亲,你怎会不知这帝王之爱皆有始难终的?相信么,不出几日,便会有人借机弹劾我们这边的人,继而要求陛下废后。女儿不知还能不能保住今日的地位,所以母亲还是早作打算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朝一日这皇后之位已不姓‘陈’,母亲认为自己的活路还有几分?”
      她大骇,纵使再深沉冷静,一想到往后可能的种种惨死,不觉还是脸色惨白。
      “母亲,你此生并非要这些身外之物,女儿已为你完成平生最大心愿,还有何留念的呢?”我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疲惫地说,“真的是累了。”
      “娇儿……”她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未说不口,只是,“我走了。”
      “嗯。”她走了几步,我又说,“没有再见了,母亲自重。”
      不仅保重,还有自重!
      我走到窗前,仰望着无际的天穹,心想:如若她也是因情,我怎么也不会帮她救他的……

      汉文帝三年。
      一个深居内宫的十三岁少女,在一次皇家夜宴上见到了一个年长自己约三、四岁的少年。他在那些喧闹的王公重臣的宾客中,显得那么的普通、渺小,沉默如他,太容易被人忽视、遗忘。可是尽管如此,这个少女却无法忽略他的存在。他很特别,相貌有些阴柔,较之其他的那些帝胄公子,失了几分阳刚之气。可是她却喜欢,没来由的,就是喜欢。
      “喂,我要食鱼,去给我拿馒头来。”
      少女走近他,霸道的话语充满了皇家独有的威慑力。
      少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莞尔,然后说:“它们已是喂饱了。”
      第一次,竟然有人胆敢违抗她的命令。虽然脸色已经通红,却不知为何心底并没有气恼,甚至有些舍不得责罚他。她嘟着嘴巴,不满地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少年摇摇头,继而抬首遥望繁星皓月的夜穹。仿佛别人都漠视视了他,所以他也漠视别人。
      “你是谁家的?”
      少年不语。
      “你在看什么?”
      仍旧不语。
      “你……”
      少女不厌其烦,问了很多很多。可是对方却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而对此充耳不闻一般,只是沉默以对。
      直至最后,宴席散尽,才听到那少年恭敬地说了一句:“帝女恕罪,草民告退。”
      原来——他知道她是谁!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已随一个年逾不惑的男人而去。她歪着头,盯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背影,不禁喃喃自语:“是谁?”
      身边一个年长的宫女连忙大献殷勤,“回帝女的话,那位是陈大人。”
      “陈大人?就是父皇的那个新宠外臣么?”见那宫女点点头,少女又有心似无心地多问了一句,“他家有几位公子?”
      “奴婢不知。今日只有一位公子随来,大概只有一位。”
      父皇前日似乎还提及过……
      少女的嘴角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脸颊也悄然飞上了两抹红霞。
      翌日。未央宫椒房殿内。
      “父皇,儿臣应允了。”
      当今皇帝——汉文帝先是一愣,明白女儿说了什么后便朗朗地笑了起来。那种独具帝王风范的笑声回荡着整个大殿,甚至整个椒房殿的院庭。
      “怎么今日又突然应允了?”
      “父皇到底要不要,儿臣同意便是了。”
      汉文帝连呼了三声“好”,将爱女揽入怀中。
      本以为,这样便可以再次见到他。却没想到,花烛红帐间,看到的确是另一张陌生的脸。没有那份阴柔,没有那份淡漠,虽还有两分相似,却仍是天壤之别——不是就是不是。
      ……
      “父皇,儿臣不管,儿臣就是要休了他。不是他,他不是他!”
      “这由不得你,自古以来,怎有休夫之理?如今你已经是公主了,事既已成,亦由不得你胡来。这是你自己选的!”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还有什么能挽回的呢?
      本以为他将是她的:大红的罗帐下会是他、日后相伴的会是他、日后缱绻的会是他……可是不是,不是!一切都错了!他是他的儿子,却不是他名正言顺的儿子。她该嫁的、能嫁的不是她希望的他,却是他——他同父异母嫡妻所生的哥哥,而他……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歌姬之子。
      ……
      再见面,她已经是他人真正的妻子,腹中已怀有一子。而他竟犹如死人,曾经那个阴柔的、淡漠的、如风如云的少年如今已经沦为一个半入棺材的活死人。
      她忍不住用颤抖地声音唤他:“彦……小叔,何至于此?”
      在听她开口之时,本以为她会唤出他的名字——“彦之”。却没有,只是利如刃剑的一个“小叔”,将他的心活生生地撕成两半。
      那个才初晤一面的少女,霸道却可爱。不知何时,她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的心里。老天无情!才一个月,他那位名正言顺占据陈家大公子之位的哥哥被封侯,且……尚了她为妻子。她,从此便为他的嫂嫂——他心爱的嫂嫂!
      红灯高照、锣鼓喧天的那天,他永远无法忘记那抹艳红的倩影。心中,有一个喑哑地声音在说:
      “你——此生尽矣。”
      此生尽矣。
      没有她,此生还有什么意义!
      ……
      最后一次见他,便只望灵牌、不见人。
      她这一生,只见过三次他。
      那一日,唯她一人久立于他的灵堂不去。无声,亦无泪。
      “彦之,此无怪于苍天无情,只怪于我未能独拥天下、掌人之命运之生死祸福之上权。”
      …………

      不知不觉,天色竟有些暗沉了。我环臂走进殿内,似乎听到了自己的一声微弱的叹息。
      “四十三年了,她是怎么过来的?”
      天下人尽看到母亲势如中天,仿佛几乎拥尽了天下的一切。却无一人知道,早在四十三年前的文帝三年,她便一无所有。
      彦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能让母亲连带牌位只见过三面便爱了一生、无悔至今。
      到现在,我还仿佛觉得湫水还在身边说着那日最后的话:
      “自奴婢到公主府以来,长公主身上总随带着一方巴掌大小的裱画,画上的人便是那位陈彦之公子……
      “那位董君还真是像画上人啊……”
      母亲耗尽一生心力来争权夺势,甚至狠心送我来这深宫之中,却只为年幼时许下的报复——
      要夺得独拥天下、掌人之命运之生死祸福之上权。
      我能责怪她什么么?
      因为爱,不能。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昨天出去吃饭了,很晚才回来,所以没有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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