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都客》张大人

4、第 4 章

　　她身后的女子巧笑嫣然，对我道：“幼敏听说妹妹聪慧美丽，刚进宫就被太后娘娘召见，看来妹妹迟早要做那一宫之主的，倩倩姐姐来看望妹妹，幼敏自然也不能落下了。如今见了妹妹，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妹妹风姿果是无人能敌呢。”

　　她二人说了许多好话，我却实在无心去奉承。她二人尚未进宫就拉帮结派了，多半是要将我放在风口浪尖，分去他人的嫉恨。好晴觑我颜色，忙着给她二人端茶递水，之后就杵在一旁一言不发。我弱弱地说：“二位姐姐有心了，只怕妹妹福薄，从此要和姐姐们远别了。”

　　王倩道：“妹妹怎的如此说话，难道太后娘娘宣你去，不是许你侍奉当今的么？”

　　我回道：“妹妹何德何能，能让太后如此赏识。只怕远去匈奴才是真的。”

　　王倩听了，倒是真心替我难过。幼敏却道：“如此更是妹妹的福气了，妹妹成了国家的大恩人，待到了匈奴，自然是去当大妃的，荣华富贵半点不比宫里差了去。妹妹家人，自然是跟着沾光的。”

　　我一怔，她说的倒也在理。我骨子里是个漂泊不定的人，前世在学校住宿大半辈子，连家是什么都忘记了。这辈子虽然和家人相处了十三年了，依旧喜欢四处跑。或许我本来就是鸿都一客，远离家园又能有多少不同？

　　家里过不多久就收到了我发出去的噩耗，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肖力的父母也自伤心，唯独肖力，却还劝解家人，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听了家里的回禀，想来事到如今他们也不愿我再做他想，干脆觉了我的痴念。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喜欢的人原本就不是肖力。

　　我接连病了两天，太后遣太医来看，说是着了风寒。要我好生珍重，来日方长。我这才知道这是小三哥的打点。

　　小三哥自从江南回来以后，不久被太学学正举荐，做了议事大夫。议事大夫无需上朝，却要处理一些朝中事物，并且禀承自己的意见。虽然闲适，但是对泱朝治国有着重大的影响。小三哥年纪轻轻做到议事大夫，在我家这样的出身实属不易。据说圣上本想直接让他入朝，但太学正以他年未弱冠为由推辞了，是以圣上有意让他多加历练。

　　小三哥知道我的事情以后非常难过，却也只好在背后开导着我。我病了一场，想着还有疼爱我的家人，他们为我付出良多，这就该是我回报他们的时候了。想着小三哥，我的病渐渐好了起来。

　　但是心病终究还需心药来医。

　　这日下着细雨，秀女们无需训育，放了一天闲假。几个不安分的秀女听说皇帝大宴皇族青年才俊，都打扮一番溜进了御花园中。我无心打扮，只觉得心头气闷，就顺着一条石径走着，走进一处偏僻的亭子观雨。

　　烟雨迷蒙，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他的模样。他坚毅的唇角，他挺直的鼻梁，他斜飞入鬓的眉毛。这般想着，我不由得伸手抚上自己的修眉。

　　你在哪里呢？你走得这么无情，我还来不及问你的姓名.

　　“小丫头，发什么呆呢？”一个男声响起。

　　我皱了皱眉，这么偏僻的角落，还会有人来么？虽然我是被选中和亲的人选，但也要注意防范见到外人。

　　我站起身来，没有回头，径直往原路走去。

　　“说你呢？走什么走，给我回来。好大的胆子！”

　　我立定身躯，回头望了他一眼。即便我此刻木然无神，也只见他眼中一亮，历时放肆地盯着我。

　　“你是哪个宫的侍女？叫什么名字？”那人露出贪婪的神色。

　　我不愿与他过多交谈，便冷冷地道：“我不是什么侍女，我是应选的秀女。”

　　“哦……”他了然，还是不舍地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不耐烦道：“闺中姓名不便外透，请您回避。”

　　他依依不舍，趁四下无人，上前一把扯住我的袖子。我惊吓道：“你要作甚？”

　　他连忙放开，道：“在下纪昀，仰慕姑娘天人之姿，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如若得姑娘通报姓名，纪昀一定请太后娘娘代为出面，聘姑娘为妻，照顾姑娘一生。”

　　话未说完，纪昀闹了个大红脸。

　　我醒悟到纪昀乃是当今的胞弟，年方十八，乃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独爱诗词歌画，颇得当今信赖，太后疼爱。如若跟了他，自然比远嫁北疆的好。可是又怎能寻出第二个让太后满意的来？

　　我凄然道：”多谢王爷好意，臣女只怕要远嫁北疆，没这福分了。“

　　纪昀激动道：”别担心，我会说服母后的。”他低头看着鞋尖，又轻声道：“你……你若是愿意的话，真是太好了。”

　　正说着，突然一个身影生生插进来，人未至，胳膊已经伸过来一把将我揽住。我吓了一大跳，才看清来人竟是肖力！

　　只听肖力道：“只怕你无法如愿了。她是朕要的人。”

　　纪昀脸色瞬间变了，他迅速垂下眼帘，谦卑地道：“臣弟冒犯了。”行礼退去。

　　我惊得忘记了挣脱。

　　肖力将我揽在怀里，轻笑道：“现下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吧？不错，我就是纪灵。苏润之，你可还要教训朕么？”

　　我有些忘形，忽然问道：“那肖力……”

　　纪灵道：“肖力是朕贴身侍卫，从小打架的交情，那天救你一命的就是他了。你在怪朕隐瞒你么？朕也才知道你就是乔巧，听闻你喜欢肖力的传言，你可知道我有多欢喜么？”纪灵心情激动之下，放柔了语气，改变了自称。

　　“润之……润之……”他喃喃道：“自从我见你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的帽子，我一直保存在书架上，润之这个名字，不知被我叫了多少遍，可惜无人识得，难以打听。直到听闻乔巧姑娘痴恋于我的故事，我才明白原来你就是乔家老四。”

　　我有些仲怔。“那和亲之事……？”

　　“什么和亲？”他呆愣一瞬，才明白过来。“想来那日母后不曾对你言明，你是朕选中的人，怎么能去和亲。”

　　我瞬间有种脱力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可是紧接着心脏又被提起来了。他选中的人，难道……

　　他收紧了胳膊，眼神渐渐迷离。“润之……”他呢喃着，将我揉进怀里，我害怕极了，这个我只见过两面的人，竟然顶着肖力的名字，此刻正怀抱着我。

　　我拿什么解释？当初不好意思于和娘亲争辩，只因我一直觉得此事可笑。没想到家人却把它当做真事来对待了。而小三哥竟然也弄错了对象。

　　更乌龙的是，当事人纪灵，抛开他的身份不谈，竟然是真的对我动了情。

　　正在胡斯乱想着，忽然脸颊被纪灵捧起，一腔急促的呼吸包围了我的唇舌，纪灵俯身吻上我的嘴唇。

　　我大惊失色，连忙去推他的身躯。纪灵似是想不到我会拒绝，一怔之下神情清醒过来。

　　他有些歉疚地望着我，极力压平自身紊乱的呼吸，在我额上印上一吻，温柔地怀抱着我，道：“我差点忘了你才十三岁，怎么几乎就做出这般出格的事情来了。润之，你好生等着，我会守着你一辈子的。”

　　他拉着我的手，欢喜无限，在狭窄的亭子里听了半晌雨声，又童心忽起，拉着我在细雨中跑着。看得出来他很想大声喊叫一番。看着看着，我的眼睛慢慢湿了。

　　肖力，原来你不是肖力。原来你才是肖力。思慕了我六年的肖力；对我的依恋毫不在意的肖力。泪光中，我主动抱住纪灵的身子，抬头寻找到他温暖的双唇，生涩而坚定地吻了上去。

　　我的初恋，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我终究以年幼为名求告纪灵将我封作女官，纪灵也知道后宫斗争凶险，不是我一个幼女可以周旋得过来的，便把我调去他住的乾正殿侍奉。

　　王倩在他冠礼之后就被选为皇后，住进了坤平殿，可巧的是，当日那极力劝解我的余幼敏，却被选去了和亲。原来王倩这个主子，到底是罩不住她的。听闻她哭得死去活来，比我还要失态多了。

　　这届选秀除了王倩一人身居上位，其他四个入选的秀女分别是梓宁宫张贵人张秀丽，凤桐宫吴美人吴珊珊，栖远宫朱美人朱蓓，广寒宫沈美人沈箬眉。

　　纪灵倒不见得怎么喜欢这四人，连对待王倩都是冷冷的，唯独对我十分热心，每夜必然宿在自己寝殿。

　　两世为人，却没有过一段长久的恋情，一个月后我才知道一个男人面对喜爱的女子，要忍着不能碰是多大的难事。纪灵看我的眼神经常是炽热的，他每每停留在一个深吻，然后将我紧紧搂住，低声呢喃道：“润之，你怎么不快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