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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看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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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坐着黄包车到了吉祥戏院,骆守宜还一脸不甘心,嘀嘀咕咕地说:“可算尝到封建社会的遗毒了,明目张胆地歧视女性啊!怪不得要革命呢!”
“嘘!说什么革命呢,不要脑袋啦!”姚细桃低声喝止她,“要适应环境,这幸亏是民国,要是换到前清,你未来的老公要纳妾,你还不阉了他啊。”
骆守宜顺了半天才把气平下来,悻悻然地跟她并肩向戏院大门走去:“也罢,且看我韬光隐晦,哼哼。”
这时候华灯初上,内城的街道上十分热闹,人群三三两两地正准备进场,间或有挎着小篮子卖零嘴,捧着木头盒子叫卖香烟的小贩们在中间穿行,兜揽生意。
“这么小啊?”骆守宜有点失望地看着戏园子的大门,“跟梅兰芳大剧院叫一个没法比。”
“要考虑到具体情况嘛,你怎么不说跟国家大剧院比呢?”姚细桃想着今晚吃饭坐车都是骆守宜出钱,自己一毛不拔似乎不太好,看向正从身边走过的跨着篮子的小姑娘,打算买包瓜子请客。
“跟北展剧院海淀剧院也没法比啊,也就勉强跟德云社天桥剧场比比,哎。”骆守宜也凑过去挑拣:“有花生仁?什么味的?有香辣的吗?”
挎篮子的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微微发黄的头发梳了个包包头,用红绳扎着,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特别机灵的样子,人的反应却有些呆,看了她们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有原味的和椒盐的,小姐们要几包?”
骆守宜并没有多想,一手拿了一包,快活地说:“那就一样来一包,等下我们换着吃。哎呀,要是有奶油爆米花就更好了。”
姚细桃从书包里掏零钱给小姑娘,似乎是随意地问了一句:“那这附近有买奶油爆米花的吗?”
“没……哦,爆米花有卖的,在那边。”小姑娘侧身向对面的胡同里指了一下。
“哎呀,我就是说说,还真买呀,又不是看电影去,这两包也够吃了,我们进去吧。”骆守宜打断了姚细桃想进一步说的话,兴冲冲地拉着她往戏园子里走去。
戏园子门口贴着水牌子,大字写着今晚的戏码是全本的群英会,这时候进场的人并不多,并没有想象中的售票处,而是直接把钱给门口的人就算,骆守宜正要掏她的小手包,一个穿着长衫的领班样的人已经小步跑了过来,一哈腰,笑嘻嘻地说:“骆大小姐,今晚怎么这么有兴致来捧场?几位太太也一起来了吗?”
“啊……没有,今天只有我和同学来听戏。”骆守宜感到有些不自在,含糊地说。
领班直起腰,笑着往里让她:“包厢给您留着呐,请往这边走,还是喝碧螺春?四小碟您看上些什么?有新出的果子铺,买了些温朴,味儿倒不坏……”
跟着他往二楼的包厢走去,姚细桃悄声在骆守宜耳边笑着说:“原来你还是VIP客户。”
“哎!我想也是呢,两个女生下馆子吃饭就有人说三道四了,跟男人坐在一起看戏还不更奇怪啊,原来是有包厢。”
姚细桃耸耸肩:“那你可错了,你当这戏园子还是跟剧场一样,都按排论号坐呢?”
起初骆守宜并没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进了包厢,往下看才知道,吉祥戏院是旧式的剧场形式,两边的所谓包厢也就是一个回廊,用红木窗栏隔开,遮上帐幔,下面大堂根本就是个茶馆,面向舞台一字排开几张八仙桌,每桌上配三把椅子,正有戏园子的茶房来回地给已经坐下的观众上手巾把子,端茶倒水,上小零食,穿梭不停。再后面几排是长条凳子,排列的很紧密,先到先坐。
这里的舞台也和她想象的不同,倒像是在剧场里额外搭起了一个大大的亭子,前面还跟模特走秀的T台一样突出一块,周围用红漆的栏杆围着,两边的柱子上挂着大字的鎏金对联“粉墨辨忠奸曼舞轻歌皆世态;筝琶弹喜怒繁弦急管尽人情。”,不知道是不是年代久了,有点儿褪色,显出一副古朴沧桑的样子来。
骆守宜新奇地靠在护手板上东看西看,这时候台上的戏已经开了锣,却不是正戏,几个身量还没长足的小孩子做着兵丁的打扮,一边打斗一边翻空心跟斗,她咦了一声,奇怪地问:“这是什么人物?什么戏?你知道吗?”
“这是暖场的,真正的角儿哪能一开始就出来,横竖得让观众等一会儿。”姚细桃指指下面的观众,嗑瓜子的,大声说笑的,没一个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看,连坐都没坐满呢。”
“哦!原来是学徒们。”骆守宜拿着茶杯喝了一口,悠闲地往椅背上一靠,神往地说:“俺如今也正经地听一回戏了,哎!脑子里顿时浮现很多经典镜头啊,什么霸王别姬啦……”
这时候有人敲门,她以为是茶房来送东西,直接叫了一声进,门一开,进来的却是刚才剧院门口那个卖瓜子花生的小姑娘,两人都是一愣。
小姑娘这会倒不显得呆了,先屈膝行了个礼,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纸包,笑眯眯地说:“刚才听这位小姐问起爆米花,想来是合口味的,您不愿意多走路,我就去买了两包,只当是替您跑个腿,谢谢您照顾我生意。”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骆守宜那是相当地意外,急忙掏钱给她,“太谢谢了。”
小姑娘落落大方地接过钱,又是抿嘴一笑,声音清脆地说:“不敢当您的谢字,只不过是我们做小生意的一点本分罢了。”
“好好,你这么会做生意,将来一定发财。”骆守宜顺手从桌上摸了个苹果送给她,“你经常在这个园子里吗?下次我来还照顾你生意。”
小姑娘眼睛忽闪了一下,又半蹲了个礼:“谢谢您嘞。”
看着她挎着篮子走出去,骆守宜对姚细桃啧啧称奇:“瞧瞧,民国时期一个卖瓜子花生的都有这么强的服务意识,让商场的服装导购小姐们看看,个个还不都得羞死!”
“这年头商场卖钢笔的导购小姐都是摩登女郎,你晓得伐?”姚细桃抢白了她一句,又沉思了一会,才问:“你有没有觉得她……也像是穿来的?”
骆守宜爆发出一阵大笑:“想什么呢你,你以为时空是筛子?穿越者是大白菜?我们俩捡条命已经谢天谢地了,开锣了,看戏看戏!”
虽然是骆守宜兴致勃勃地张罗着来看戏,翘首期盼等着周瑜出场,但过了不多久就开始专注于爆米花,不时感叹:“这时代的娱乐方式实在是太缺乏!太缺乏呀!”
“天宫同学,需要我提醒你对传统艺术应有适当的尊敬吗?”姚细桃凉凉地问。
“主要是赵云不够帅!”骆守宜立刻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辩解。
“你的关注点也太奇怪了,群英会里赵云又不是主角。”
“我是子龙脑残粉不行啊?再说了,我也是知道四大名旦四大须生的,这都满挨不着嘛!”
“嗯,门口水牌子上不是写了全本群英会嘛,我记得大角儿都只演折子戏的,像这种从头唱到尾的除非是大堂会,否则也就是个中上等班子的规格吧。”
骆守宜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后妈和姨太太们都不来看呢!狸,还是你有文化!”
“闭嘴!不许叫我狸!”姚细桃勃然大怒,用花生米丢她。
“啧啧,这才穿来几天就忘本了。”骆守宜大嘘,“你是不是干脆连受的十几年教育都索性忘记了,将来准备跟着国军撤到台湾去哩!”
姚细桃冷笑了一下:“我怕啥啊,我将来撑死了是个小知识分子,还等着欢天喜地迎接解放军进城呢,倒是有人就惨咯,什么封建买办家庭啊,什么北洋政府的高级官员啊,什么大地主大官僚啊……你才该跟着国军撤到台湾去,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闭嘴!闭嘴!”骆守宜被戳到痛处,抓了一把爆米花胡乱地塞了满嘴,“那都是几十年之后的事了,想太多容易衰老。”
她腮帮子鼓鼓地嚼着,一双杏眼出神地看着台上的唱念做打,忽然转头对姚细桃说:“嗳,你说,刚才在饭馆里听到那个什么歌舞团,是不是挺靠谱的?”
姚细桃压根没反应过来,要想一下才迟疑地问:“什么挺靠谱的?”
“兼职什么的,做独立自主的女性啊。”骆守宜向她凑近了一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是理工大的,将来有科技傍身,你晓得的,我是传媒大学的,干别的是不行啦,要说唱歌跳舞……”
“你想都别想!”姚细桃斩钉截铁地说,“你爹知道能打断你的腿。”
“这倒也是。”骆守宜顿时灰心,“哎!封建家庭就是束缚,就是不自由啊!”
姚细桃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你那还叫不自由,我这简直就是坐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