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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八十九 ...

  •   北方的秋天,总是晴朗的连一丝杂云也没有。阳光照射在皮肤上虽然还带着灼热的气息,但是迎面袭来的微风却已经透着丝丝的凉意。
      远处的山岗,在耀眼的阳光中正由层层深绿渐渐的变幻为暖暖的橙红,色彩缤纷,美丽的让人不舍得移开视线。而近处的平原上,则是一片最深浓的金黄色,从高处看下去,平原已经被整齐的分割成了大小不等的田地,上面纵横交错着不同的线条。农人们正在地里忙着收割。
      收割已经持续了三天,在田地边缘的场地上,最先成熟的胡麻已经开始了晾晒。
      北部没有对胡麻深加工的能力,而在东瑶城附近的农庄里,药材也是一样,只能进行简单的焙制。不过,好的消息就是,除了风云堡之外,还有从铁龙族和檬国慕名前来进行收购的商贩。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却已经超出了我们最初的预想。
      也许明年可以修建加工厂,对药材和胡麻进行深加工……

      旁边有人轻声的咳嗽,将我的思绪迅速的拉回到眼前。一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刚刚扬起的心又慢慢的落回了谷底。
      我们正在上山的途中,山路两侧杂草丛生,不时可以看到一丛丛色彩缤纷的野菊花。前方不远处就是一片稀疏的榆树林。榆树手掌般宽大的树叶已经由夏天的深绿变成了一种柔和闪亮的黄绿色,正随着山风的拂动摇曳生姿。
      张司的尸体就躺在榆树林里。
      张司和李钟原本是白城东西两区的里长,冥月接管白城之后,安排他们轮流代理执事一职。在三个月的试用期满了之后,由商会和各街区的代表投票选出了张司来担任执事的职务。两天前,他的家人来找冥月报告说张司失踪。但是一直到今天,尸体才被两个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慌里慌张的报到了衙门。
      我们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冥月带着仵作已经先到了。
      张司仰面躺在杂草丛中,浑身上下血污狼籍。除了剑伤,后背和腿上还有鞭痕。然而这些都不是致命伤。致命伤在他的额头。一个铜板大小的圆形钢镖正插在他的两眉之间。
      不用再看第二眼,我就已经知道了。那枚圆形的钢镖,大小厚薄都与铜钱相仿,不同之处就在于一面镂着一个“光”字,另外一面是个“复”字。
      我的两只拳头不由自主的紧紧相握。一股怒意勃然而生。
      自从白城铡了光复会的四名小头目之后,这已经是光复会的第三次报复行动了。他们选择的目标都是明显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当地人:丰都的衙役统领王安夜间值勤,将几个毛贼收监之后正要离开衙门的时候,被人绞杀在衙门的大门外;陈家集的商会会长楚忠仁,在捐出一笔巨款用来修茸衙门和养老堂的第二天,就下落不明。三天之后,尸体在城外的一条河沟里被人发现了。除了受尽折磨,三具尸首的相同之处就是他们的额头上都插着光复会的钢镖。

      仵作正在指挥衙门中的杂役将尸体装入简单的尸袋中。而冥月则站在旁边,冷着脸默默的打量着这一切,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马鞭敲打着身旁的树干。
      直到他们先行下山,坡地上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他才转过脸,沉沉的说:“他们就是要警吓那些肯为我们做事的人。昨天,我的衙门里又有两个人死活也不肯再来报到了。”
      我知道恐慌就象一种可怕的疾病一样会飞快的传染。它所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一点一点的,将我们再度孤立。
      早在丰都的衙役统领王安被杀害的时候,坊间就已经开始悄悄的流传有关于光复会的种种奇怪的言论。甚至有人添油加醋的将他们都描述成了可以上天入地的半仙——尤其是他们身上还带着讨伐入侵者的使命。因此,他们的存在在北部的居民心目中多多少少染上了英雄的光彩。
      这一点,当我穿过街道的时候,能从他们的眼睛、表情和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中无比深刻的体会到。
      这种我不能了解的感情,即使在胡麻丰收的现实面前,仍然没有明显的改变。
      我因此感觉无比悲哀。

      白城的衙门里笼罩着异样的压抑。
      当我们一脚踏进大门的时候,立刻就感觉到了这种不祥的压抑感绝对是来自另外一个新的坏消息。
      我和冥月对视一眼,心都不由自主的沉了下来。
      风瞳和风谱都在内堂,看到我们进去,风瞳很突兀的说了一句:“风舵死了。”
      我的脑子轰的一响,身不由己跌坐在了一旁的椅子里。
      风舵是风瞳推荐给我的人,一直和我的大师兄林汝一起管理并洲。从风云堡借来的这些人当中,无论是年龄资历,还是做事的细心可靠,都数他排第一。正因为有他和林汝在并洲,我才可以放手并洲,一心一意的收拾白城、凉州四个郡的烂摊子……
      一想起他那张沉默安详的脸,只觉得满心涨痛,却偏偏一滴泪也没有。
      我的额角又开始突突直跳,我听见冥月沉沉的声音在发问:“到底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风谱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眼中闪耀着灼灼的火花,让他的脸显得异样的狰狞:“五天之前的事。风大哥是去山上安抚矿民,回来的路上出的事。四名亲随都死了,两位随行的账房先生重伤,据他们说,歹徒共六人,都蒙面。使长剑……”
      “矿民?”我咀嚼着这个敏感的字眼,诧异的反问他:“矿民又怎么了?”
      风谱抿紧了薄薄的嘴唇,沉默了片刻,才低低的回答说:“这些矿民抢劫了山上已经封了的一处官库,将里面的兵器粮食洗劫一空……”
      “他们有多少人?”
      “人数大概在三百到一千左右,没有具体的统计。那些至今还留在村子里的人也很有可能加入了当初的抢劫。在被抢劫的现场,我们的人发现了这个。”风谱摊开了手掌,在他的手心里,一枚簇新的钢镖静静的闪着寒光——和我刚才在张司额头看到过的那一枚,是一模一样的。
      “这些人现在在哪里?”冥月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反问他:“几百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风谱摇了摇头,“林先生派来的人,只说这些矿民目前有可能还藏身在矿上。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去矿上搜查,而且矿山上的地形十分复杂。他们抢到了不少的粮食,要藏匿一段时间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转脸去看风瞳,他的表情冷冷的,一双眼瞳因为愤怒,几乎已经变成了深浓的翠绿色。
      我突然之间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并洲矿民暴乱才是明韶和英汇一直在认真筹备的事,而丰都、陈家集的凶案,包括今天早上张司的死亡,都只是障眼法……,目的无非是在中部四郡造成恐慌,要我们分神去料理这几个地方……
      并洲距离赤霞关并不远,如果楚德的精锐始终无法从山道上抢进来,那么光复会的高手加上数百矿民,倒是一支适合敌后突袭的队伍……
      我的心突的一跳,目光从他们几人的面上扫过,缓缓的说,“我要去并洲!”

      还不到巳时,头顶上明晃晃的阳光已经灼得人连睁眼都困难了。
      并洲在白城的西北方向,快马只需要五六天的路程。我们起的早,不过才两个时辰,已经赶到了青岭峡。青岭峡是白城郊外的一片浅谷地,放眼望去,远近一片绵延起伏的土黄色山岗,几乎连棵树也没有。马儿一跑过,顿时扬起漫天的黄土。
      因为没有水源,这附近二三十里都是一片荒原,并没有人家。
      我拉住缰绳,伸手从马鞍上解下水袋浅浅的抿了两口。在我的身后,风瞳和二十余骑亲随已经远远的跟了过来。
      系好水袋,抬眼望向他们赶来的方向。身下的爱你一万年突然暴躁的用前蹄在土地上刨了几刨,然后用力的向旁边扭过脖子。我心里猝然一惊,不过眨眼之间,两柄雪亮的长剑已经飞快的刺到了我的眼前。
      来不及细想,手中的水袋已经掷了出去,柔韧的牛皮水袋撞在最前面的长剑上,剑尖一歪,直接撞上了旁边的另一柄长剑。与此同时,我用力一蹬,人已经从马背上跃起身来,玄武刀在半空中甩掉刀鞘,宛如一道清湛湛的水光,直向这两人袭了过去。
      这两个年轻人应变十分迅速,一击不中身形立刻向后跃出,闪开了我的凌空一击。错眼向后去看,风瞳和身后的亲随也已经和人动手,风瞳身手不需我担心,但是那二三十名亲随却只是寻常身手,有几个已经受了伤。
      粗粗一眼看去,伏击我们的竟有十数人之多。
      长剑宛如纠缠不放的毒蛇一般再度犀利的刺到了面前,我飞快的闪身避过这一剑,反手一削,将这持剑的半条手臂一刀削了下来。这人一剑刺来,原本就存着不能全身而退的心理准备,但他却没想不到玄武刀锋利至此。愣了一愣,忽然看到从断臂处鲜血喷涌而出,这才发出一声惨叫,仰面倒下。
      另外一个年轻人眼神一黯,眼睛不由自主瞟向了受伤的同伴。我趁机欺身而上,碧水般的刀锋迅速的卷住了他的长剑,只听“当”的一声,长剑脱手飞出,年轻人一时方寸大乱,被我一刀砍在肩头,一声不响的倒在了同伴的身旁。
      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呼哨,这些伏击我们的人宛如得了命令一般,迅速退了下去——几乎比他们的出现还要来得迅速。

      我们的人有五六人受了轻伤,都不重。只是风瞳手臂伤势未愈,这一番打斗又将伤口挣裂开来,半条手臂立刻透出了殷殷血色。
      风瞳执意不肯让我看他的伤口,眼中微微有几分焦躁:“我们先离开这里!”
      一直到离开了青岭峡,向西狂奔了数里之后,我们才停下来休息。
      风瞳的伤不重,只是反复的挣裂,只怕愈合会更加的困难。我小心的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再看看受伤的亲随,也都已经包扎利索。
      趁着大家休息,我把风瞳拉到了一边,小声的问他:“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风瞳靠在巨石的阴凉之中,微微的眯起了双眼,声调也显得淡淡的:“不过是试探罢了。”
      这伏击我们的十余人当中,并没有武功拔尖的高手。可是若说试探,又有什么好试探的呢?
      风瞳若有所思的说:“也许我们当中也埋伏有他们的人,我们的行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去——无非是这么一层意思罢了。至于不在这里下杀手,唯一的解释,就是前面还有更大的危险在等你呢,东瑶城主。”说到最后四个字,他的嘴角竟已漫起浅浅的一个笑容,仿佛对自己所说的话也浑不在意似的。
      从知道风舵的死讯开始,我心里就始终笼罩着阴云。联想到赤霞关外的楚德,不免让我想到了更多的事。
      “风瞳,”我小声跟他商量:“你还是带几个人回白城吧。”
      风瞳的一双猫眼立刻睁大了,略略带着惊讶的神色看着我:“为什么?”
      我握住了他的手,耐心的跟他解释:“中部四郡除了白城的冥月,其他几个郡的执事都是风云堡的旧部。你跟他们下命令,比我还要有效……”
      风瞳“嗤”的一笑,拦住了我的话:“又不是什么打紧的事。等回去我再嘱咐他们好了。”
      我摇摇头:“你误会我了。我此番前往并洲,怕不会太顺利。我希望你能留在中部四郡,有你和介先生在,我人在并洲才能放心。”
      风瞳的手蓦地一紧,眼瞳也顿时变成了一团犀利,紧紧盯着我半晌才缓缓的说:“矿民是否受了光复会的挑动,还只是你的猜测。未必如是……”
      “果真如是呢?”我反问他。
      风瞳抿紧了嘴唇,握紧了我的手,却不说话。
      “我怕的不光是他们受了光复会的挑唆,”我说:“我怕的是他们一直就是光复会的人,会和楚德内外夹击……”我停顿了一下,觉得还是把自己心里的忧虑都说出来的好:“如果只是赤霞关倒也好说,只是大楚国的态度到现在仍然暧昧不明,万一如介先生当日预言,他们和楚德形成首尾夹击之势……”
      风瞳的手握得很紧。良久,才缓缓的说:“为什么要留我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他们肯听你的话。”我按住了他的嘴唇,轻声说:“如果局势失控,我说的的是万一……”
      他拉下我的手,轻轻吻了吻。这样温柔倜傥的神态,倒好象他是和我坐在一片风景秀致的园林里赏花一样……,不禁就有了些微的失神。
      再抬头时,风瞳已经是一脸的认真了:“我听着呢,你说。”
      我心里不禁微微有些羞愧,怎么好端端的就走神了呢?我现在要交代的可是最重要不过的事情了。一想到这个,脑海里顿时冷静了起来。
      我悄声说:“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局势失控,我要你护住这些人,不论是介先生还是冥月风谱,我要你一定保护他们平安脱身。”我想了想,补充说:“当然,你还要保护自己安全。”
      风瞳还想说什么,又被我制止了:“你要记住,如果我的师傅们有什么闪失,我这辈子也不能饶了你。”
      风瞳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上闪动着一抹金色的阳光,颤颤的闪动着。
      “当然,现在还说不到这一步,”我勉强笑了笑:“只不过我这个人,遇到事情,总是先想着最糟糕的结果罢了。”
      风瞳抬眼看我,翠绿的眼瞳中一片滟滟的波光,仿佛瞬间的波浪都已经平息了下去,只剩下了一汪宁静的水,在午时的阳光下,泛着暖暖的涟漪。
      “既然料到可能会输得一塌糊涂,为什么又要做?”他静静的问我。
      “最初,也许是被人追杀的怕了,一心只是想着决不能让韩姜收了东瑶去。就宛如惊弓之鸟一般,他一有动作,我便要先发制人……”我凝神想了想,缓缓的说:“要打败韩姜惟有收了歧州,而收了歧州就已经冒犯了焰天国……,就这样一步一步的……”
      “后悔吗?”他再问,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安详。就仿佛问的是今天午饭吃什么一样漫不经心。
      我摇了摇头:“不论我下场如何,北部六郡都已经被改变了,而这样的改变,没有我先前那一步,是断断不可能实现的。这里的经济发展起来,受益的可不止是焰天一国。而我这辈子,也总算是随心随意的做过一件事了……”
      风瞳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轻软的好象在抚摸一匹缎子。
      “你后悔吗?”我轻声问他:“毕竟是我连累了你。”
      风瞳轻声笑了:“有什么好连累的?从你杀出中京,我就已经安排人将风云堡的生意暗地里转了出来。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安身?”
      我心里一暖,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就听他在我的耳边轻轻一叹,“送你到了并洲,我再回吧。这一路只怕不太平。就这么回去,我也不放心。”静了静,又说:“万一我们两个跑散了,你要记住,无论铁龙族也好,檬国也好,只要是风云堡的店铺,就可以凭借一个‘夏’字联络到我。”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又听他压低了声音问我:“路良山的那条密道……”
      我连忙掩住了他的嘴,四下里转头看看,确认没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也是万不得已时候,逃命用的。你怎么知道?”
      风瞳的眼睛里漫起了浅淡的笑容:“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他们都肯听我的?”
      我重重的哼了一声:“一定是风谱吧?等我回去……”
      不等我的话说完,风瞳的嘴唇已经覆了上来。在这样热辣辣的正午,乍然间袭来这样凉幽幽的气息,竟让人有一刹那的失神。
      我看到了他眼中目光迷蒙的自己。而他眼波中绵长的缱绻,就如同最温柔的水波,缓缓的袭来,让人一点一滴,将这身外的世界都忘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鲜花:群那个号,我加了呀。“我的好友”里已经有这个号了,但是每次上来都是个灰脑袋啊。是不是要管理员把我加进去?
    所有留言我都看过了,仍然是有砖有花——让我痛并快乐着。
    这也是写文的人所能期待的最好待遇了吧,有这么多的朋友在关注^_^
    另外,mimi和布里个布的长评写得很好,谢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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