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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羌笛何须怨杨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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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杭之行,老夫人到底是不让洛凝晨去,只准了孟凭墨、孟凭砚与孔曦三人行。洛凝晨虽是有些懊恼,却不好抱怨,也明白老夫人这是要让孔曦去主事——倒也无所谓,孟府本来就不是她的,只是平白没了机会去旅游,心有不甘。然而孟凭砚和孔曦都不在,便又凭添几分寂寞无聊——虽然已经花气袭人昼夜见暖,却也只能在墙内荡个秋千来打发时间了。
这一日,洛凝晨还在书房练字,却听得顾嫂差人来通传,说大少爷回来了,在前厅,老夫人传她去。估摸着孔曦和孟凭砚都回来了,且余杭亦富庶之地,当是少不得带点好东西回来的,洛凝晨自是喜孜孜地,看了一路的垂柳弱不禁风,但觉春光无限好。
到了前厅,却只见了孟凭墨一人,且形容憔悴,不似往日风流,衣衫的下摆竟也毛边了,心往下一沉——却见老夫人躺在榻上,闭着眼睛,顾嫂在一旁为她顺气,几上有一封摊开的书信,孟凭书满脸愤慨之色,站立一旁。迟疑了一下,洛凝晨拿起信来,却见孟凭墨竟是无暇顾及,只眼中担忧之色明朗朗,便立刻展开看了,一路看完那寥寥几行繁体,手也抖了——他们是遭了劫。
孟凭墨有气无力说了个大概——他们的马车在余杭近郊误撞了一个有身孕的女子,却是什么飞云堡主的小妾,那堡主原是在后面追着小妾来的,一怒之下,竟然派随从将他们连人带车扣了,只放了孟凭墨回来捎信,半个月内要拿三千两白银去赎,还放话说一旦报官便准备后事。
洛凝晨只觉得五雷轰顶——她方才还琢磨着,是余杭的龙井,西湖的油纸伞儿,还是……那般春意柔融的心思此刻是灰飞烟灭了。阳光不曾照到厅里来——她看着每个人,便也觉得是木头的,却又刻得沉沉的,没有生气,身上一阵一阵的通透了凉,从头顶的发丝里渗到了脚地板,连指甲,也紫了。
老夫人已经差人去帐房支银子,另外吩咐何管家去请相熟的镖师。然而大厅里此刻,仍然一片死寂。然而片刻间略一沉吟,洛凝晨大概知道症结所在了——送这三千两白银去赎人的人选:老夫人自己是不可能去的,不然只怕半路上便要被马车颠散了骨头;孟凭墨是孟家长子,方才死里逃生,老夫人自是不舍得让他去的;孟凭书年纪尚清——但是目前为止孟家唯一可能没有患上那种“怪病”的人就是他,老夫人自然也不会允许他去冒这个险;何管家不论会不会和孟府结亲家,关系都已经有些微妙,当然也不方便去;顾嫂年纪一大把,若突遇险情,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搞不好还成个累赘;其他人的话怕信不过,毕竟三千两白银不是小数目……又想起孟凭砚的容颜,在清冷的月光下微微闪动;还有孔曦殷切的笑和温暖的双手……
“娘”,洛凝晨待得老夫人情绪稍微平和了些,缓缓走到榻前,“扑通”跪了下去,“媳妇自问嫁到孟家以来,侍奉不周,如今有这样的事端出来,也是媳妇命里的劫数,只盼能以一条贱命保得大嫂与相公性命无忧!”这样说着,却觉得心头一番汹涌,禁不住眼泪流下来,边是连磕了三个头。
“孩子……”老夫人坐起身来,眼中也是一阵闪动,“好孩子,为难你了……”那语气,仿佛又是洛凝晨自悬崖上救起时的一样了。“可你,毕竟是女子……”
“昔有木兰从军,红线盗盒;媳妇愿意效仿。”洛凝晨自信一笑,却是凄然之色——她怎么有这样的把握,这样的气魄,只是眼下已被逼进死胡同了。孟凭砚那样子的人,孔曦那样子的人,怎么舍得他们受那些土匪的侮辱;况且以孔曦的美貌,只怕多耽搁一日也要生出事端……向婉娴欠下的,就由她洛凝晨来还吧——“只是,媳妇有一个不情之请。”洛凝晨目光却又柔和下来,只看向了厅门口——无意撞上孟凭墨的眸子,似是犹豫,又似害怕,然而对上洛凝晨眼中的一片坦然时,身子往前倾了倾,却终究是低下头去,缄默在那风尘仆仆里了。
“你放心,我们孟家上上下下决不亏待了小蓉。我只当她是自己嫡出的女儿。”老夫人是个明白人儿,听洛凝晨语气,知道她已抱了赴死的决心,想她往日也是刚烈性子的,又见她望着厅外,怎么能还不懂媳妇的心思,便咳了声清了清嗓,声音琅琅,看着洛凝晨。众人无声,只静静听着。
能得到老夫人在众人面前这般的应承,洛凝晨已无后顾之忧,便由顾嫂扶着起身。“事不宜迟,我这就回房收拾,还请何管家找几件与我身材相当的男装来。”
小蓉见得洛凝晨去了好半天,却是一个人回来,又脸色凝重,眼角挂泪,自是不敢多问。洛凝晨本想告诉她,日后这些首饰嫁妆都留给她,却怕说出口来要让小蓉担心;自己怕又是禁不住她恳求,毕竟瞒不住——况且老夫人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字字铿锵,断然不是敷衍了事,否则只怕他日也亏对“烈士”,那么小蓉自是不会吃亏的,自己又何必多言——只当是还了向婉娴的人情,她若九泉有知,也当瞑目了。然而这些日子毕竟得小蓉相照顾,主仆情深,想到此处,不禁鼻子一酸,心中一片凄楚,便强忍了泪水,只躲了到屏风后更衣的样子。
待得出来,已是一身大户人家家丁的装扮——速速打了包袱,洛凝晨扭头便走,一脚跨出房门,顿了下,又道,“你好好等着,不要行错一步路说错一声话,叫人说我向家没了规矩笑了去。”她故意把话说重了,好叫小蓉问不出满腹的疑虑。
眼前那九曲桥,洛凝晨是走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往日孔曦玩笑之语说走起来费时费力,她今儿却觉得时真真贴切,只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