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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番外 胤禛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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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站定,竟不敢回头。
害怕道出这样温柔语声的脸庞是一副漠然。害怕她的目光根本不曾停留。
或许就是从塞外那次开始吧,当看见她在广袤的天地间仰天长啸,扑闪的双眼纯净剔透得一如塞外蓝的透明的天空,满脸洋溢的阳光就这样不打招呼地闯了进来,让我毫无防备,连拒绝都来不及说,暖得让我一时无法适应。
每一次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向她伸出手,连自己都无法解释。
欣然,是她的名字。没有姓,没有根,没有底。
查不到她的出身,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干干净净得仿佛一出生就落入了这皇家大内。
她是一个谜,让人猜不透。皇阿玛对她的宠溺几乎超过了太子。
而从御花园初见时,她拍开我的手,握住八弟的手那刻开始,她眼底的光芒似乎只为他而闪耀。
通常,对于她这样的人,宫里的套路是:要么收为己用,要么彻底铲除。
所以,我选择了后者。
那夜,她穿着白色的蒙古族服饰,飞扬着满头的发辫,在篝火边旋转起舞。一眼就可看出她根本不会蒙古舞的动作,只是踩准了鼓点和拍子,随性地摇摆着自己。可是就是这样的随意,却让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耳边响起了太子的声音,带着三分的醉意:“老四啊,你看看,这算什么?她又算什么?连皇阿玛的眼睛都直了。”
我一凛,看向身边的太子,他的脸上浮着怒气,眼里透着寒意,还有一闪而过的妒忌。我在心里冷笑,你不就是不喜欢欣然抢了你的风头吗?这些年来,你不也是盖过了我们所有兄弟的锋芒吗?我和老十三在外面苦干办差,得了功劳全是你的;砸了差事,你却撇清得比谁都快!
我按下心头的那份厌恶,压低声音道:“太子,切不可妄言。”
“我妄言,”他几乎跳起来,“你看看,你看看,她居然还让皇阿玛给她揭开面纱。这小妖精,我真想把她给捏碎了。”
我顺着他冒火的双眼看向皇阿玛,面纱已被揭起。她回首,脸上泛着红晕,璨若星辰的双眸四处游移寻找着什么。我想起日间伸手给她,把她拉上马,揽在身前,她的身上闪耀着光彩,眼里却是深邃的迷茫。她站在马前,一脸茫然地开口:“你确定他们是来救人,而不是招来的狼?”那一刻,突然就不敢想象阳光会在她眼里碎裂,伸出手,只想笼住这份暖意,那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只是,在这里,美好的东西是不允许存在的。冷酷和无情是我早已熟悉的,其余的还是摈弃在外吧。
我端起酒杯,斜睨了眼太子:“她的舞跳得不错啊,和那个扎尔汉小世子倒是挺合拍的。”
“哼,又是一个没眼光的。要不是皇阿玛要宠络喀尔喀,那扎尔汉怎么可能拔得狩猎的头筹。”
“所以,扎尔汉的请求想必皇阿玛是不会驳回的。”我道。太子还耿耿于怀狩猎时扎尔汉赢过了他。其实就算没有扎尔汉,那场比赛,十三和十四也是不会让他分毫的。
太子劈手夺下了我手中的酒杯,“你的意思是,借刀…”
“割肉要用适合的刀,太子请。”我割了块羊肉递给他,转开了视线。
我没有料到她在十三弟心中有这样重的份量。
胤祥跑来找我,要我劝太子,问我怎样才能让欣然留下,不被扎尔汉带走。
胤祥是真的急了,两手不住地搓和,在帐子里来回地踱步。
“四哥,如果我去求皇阿玛,会不会有用?”
“胡闹。”我扳住他的双肩,“这事轮得到你搅进来吗?真要求皇阿玛也是八弟的事,你算什么?胤祥,你莫不是也对那丫头…?”
“四哥,你瞎想什么?我把欣然当妹妹,当哥们儿。我知道该找八哥,可是欣然她不准。她说这里头牵扯太深,不是我们可以出面的。”
“你告诉她了?”我大惊,却又很好奇她会有什么反应:“她还说了什么?”
“她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意我们任何一个为这事出头。她说我们绝不能让皇上来做选择,她自己去找扎尔汉了。可是,四哥,我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把握。”
我去找了八弟。这是一石多鸟的机会。
只要胤禩对皇阿玛开口要留下欣然,必然会让皇阿玛大怒。欣然提醒了我,皇上是不能做选择的,尤其在这样的场面,喀尔喀又是大清急需安抚宠络的对象。留下了欣然,胤禩和她就都欠了我一份情;留不下,胤禩在皇阿玛心里也就有了不识大体的论断。十三会感激我的出手,八弟和九弟间却可能会种下隔阂,毕竟这里牵扯进了宜妃。
我以为我把一切都算得很准,我料定胤禩一定会开这个口。可我却低估了那个丫头。
她突然的下跪截断了胤禩和胤祥的话头。扎尔汉的那番话更是颠覆了所有的局面。她是怎么办到的,我很吃惊。可是更让我心惊的却是,在那刻,我猛然发觉自己竟然舒出了一口长气,额上早已沁出了冷汗。
她回眸,对着每一个人灿烂地笑着。我只觉得最冷彻的心底照进了一缕光芒,柔柔的,暖暖的,那样得美好,让人生出了贪恋的希冀。
原来,我也是希望她留下的。
留下,就想据为己有。
天香楼里,我又一次向她伸出了手。以为自己的角色可以有所转换,可是,一切依旧不曾改变。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是她为胤禩写的字。我拿了张回来夹在了书册里。
一个人在书房累了的时候,我会从书架上最深的角落里摸出这本书,只为看一眼这张纸,这行字。它就是深藏在我心底最隐秘的地方那句无法启齿的话。偶尔翻出来,晾一晾,痛一痛,再妥帖地放好。
府里的灯火都灭了。我也吹熄了书桌上的蜡烛。
四贝勒府的人都知道我这个贝勒勤勉,熬夜看折子是常有的事。书房里有特设的卧榻,累了,就会在那里歇上一宿。这个名声也早已传到了皇阿玛那里:“勤奋是好,也要注意身子。”
我跪在那里点头谢恩。人原是这么轻易就可被假象蒙蔽的,不过是一张榻子而已,你只要睡过一晚,就会有十晚的传言。
清冷的月光正洒在书房的卧榻上。
七月了,我一声声地轻数着窗外蝉鸣的声响。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今儿个我的人说宜妃向皇阿玛提议把□□赐给胤禩。
如果真下了旨,她该怎么办?
曾经我以为这凄清的冷月是最适合我的,可是在她不打招呼地带着阳光闯入后,心里总有一块地方再也无法凝结。
她终究是喊了我的名字。带着对我新婚的祝福。
我已经有了很多女人,皇阿玛所赐的也只是一个侍妾。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那个女人就进了我贝勒府。而我,好像到今天还没踏进过她的房门。
我只在意欣然因为她而喊了我的名字。
欣然只喊胤禩的名字,对十三弟十四弟也是十三,十四地喊。只有对我,不是阿哥就是贝勒,好像很尊敬,却总是有一份距离。
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鱼与飞鸟的距离?
我瞟向书桌,一只青田汉白玉雕的鲤鱼镇纸放在案头。
我没有看见她在水里游弋的身姿,记忆里只存着她湿润的双唇覆在我嘴边的触觉。如果不睁开眼,这样的温馨是不是就会多停留一时?可是如果不睁开眼,怎么看得见她娇红失措的脸庞,又怎么来得及挽住自己狂澜涌起的情意?
从那天起,我欠了她一条命。
而我希望,可以欠她一世。
她想做飞鸟,我不记得自己说过愿意做鱼。送她鲤鱼只是想纪念落水的情缘。只是她早已认定了我不是可以陪她飞翔的鸟儿。
罢了。
不能为己所用,不忍彻底铲除,那应该还有第三条路。
遗忘。
如同她忘却了自己的过去,而我选择忘却现在。
暂时的忘记。
就象这天上的月亮,虽暂缺,有时圆。
等,一直等下去。
等到我可以登高一呼,万福膜拜的那一天。
等到尘埃落定,记忆泛黄。
或许我还能网住那只鸟,捞起那条鱼,让秋水共长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