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玉祁

4、第 4 章

　　当怀表上的时针走到了下午六时左右，逐渐转变为阴沉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来，而我们的船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船只所停靠的小码头属于一座海中的孤岛，汹涌的海浪扑打着海岛漆黑色的礁石。当我们四人下了船之后海神号很快离开了，帕特里克向我解释说这座岛屿只是海神号航线中的一个停靠点，接下来她还要继续走完下几个航点，而到了明天这个时候还会有下一班船只前来接我们回到大陆的。

　　我们上了岛坐上前来迎接的马车，踩着岩石上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路一路往上，这座孤绝荒凉的小岛在小雨中显得冰冷无情。到处都是淌着雨水的巨大岩石。这些光滑的巨大的岩石山边上耸立着一些树木，他们的根茎往岩石细小的裂缝里伸进去死死的抓住那里面一点点泥土和雨水，在呼啸的大雨和咸涩的海风里挣扎着活下去。

　　我们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马车来到了这座岩石山上一片平坦的地方，这里一边是绝壁靠着大海，另一边儿却平坦安全，甚至还有一座小小的镇落，大概十七八户人家。

　　海湾镇。帕特里克和我这么说着，山脚下那一片还算良好的田圃就是他们的。这些岛民把房子建在这里，天气好的时候就会离开镇子到山脚下去收粮食和捕鱼。这座小岛很荒芜，除了山脚那一小片地方外没有可以耕种的地方，但他们又不能住在山脚因为有时候海啸和地震会让海浪把整个山脚都淹没，如果不想不知不觉的在睡梦中死去，那他们只能把房子造在这里。

　　镇子靠山的一边还有一片茂密的覆盖了东边整片山坡甚至可以通到山上别墅去的树林，但这片森林太深也太危险，它坐落的地盘并不稳当。这些巨大的树木地下不是什么平坦可爱的草原，而是无数碎石堆积而成的危坡，里面还布满了荆棘，一个不小心被荆棘勾住了衣服滑了一跤，人就可能因为踩上某一块松动的岩石摔到海里去。镇上的人在这片森林外围较稀疏也较安全的地方划出了一小片农场在这里养些家禽牲畜。

　　这里的人收了钱，当博格先生不在这里的时候他们每过几天就会进他的那栋房子做些基本的清扫工作。而当每年博格先生想念这座壮丽的海湾的时候，他就会提前让镇上的人帮他把壁炉都点起来，往厨房里塞满美味的烤鸡、面包和清水，再配上酒窖里珍藏的美酒。这样当他到这里的时候，就能不受干扰的好好住上几个星期，享受这寒风、大海和他独自一人无牵无挂的生活了。

　　只要穿过镇尾那两扇巨大的漆黑色铁门，再沿着一条岩石小道往上走上十几分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我们的马车停在左边儿靠近山崖的地方，等着车夫去拿些之前博格先生吩咐他随行带去的补给。海浪打着山崖一阵阵摇动，我紧张的往帕特里克的身边坐了坐，引得对面的艾玛小姐轻笑了起来。我有些尴尬的往小窗外头看，却被山崖尽头暮色之中那座隐约的巨大房屋吸引了目光。

　　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博格先生的房子了，漆黑的建筑、橘黄色的玻璃后透出一丁点儿朦胧的光，高高的塔尖儿像是要戳破天空。它像一座古板的钟沉沉的立在迷雾里，一些黑色的飞鸟盘旋在塔尖儿附近，我甚至可以听到那尖利的叫声。

　　不过这听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像我在船上曾听过那些，我不禁皱了皱眉，他们也不是海鸥那可爱的白色或是浅棕色。这漆黑的巨大的阴影们倒有点像深夜里幽魂般穿过街道的鬼祟影子，那些乌鸦。

　　不过这么高这么冷的地方怎么会有乌鸦呢？我想着，多半是我想错了，这说不准是某种我不曾在书上读到过的海鸟吧。。

　　用帕特里克的说法来形容，博格先生的别墅是“海浪之中勉强坚固并且足够幸运的没给卷走的一栋小石头房子。”

　　屋子建在这座岛屿制高点上的一小块岩石上。屋后就是陡峭的悬崖，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声声乍起，这栋四层楼高的建筑黑灰色的墙壁坚硬厚重，在呼啸的海风中巍然不动，。门前伫立着一座越两米多高雕刻精致的半身雅典娜，雕像上缠绕着某种野生藤蔓植物，此时它抽出了紫红色的细小花苞。美丽的女士在花朵的映衬下更为雍容完美。在这渐次昏暗的天色里，这一切如同一个保守而固执的老爷，杵着拐杖不满的看着我们几个来犯的客人。

　　“哦......”我感叹到。

　　“......”帕特里克对我的大惊小怪很是不以为然，他握住手杖在地面上敲击了两下，在仆人的带领下如同一个国王检阅他的都城般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我收回了瞪得圆圆的眼睛走进了正厅，宽阔的厅堂中心的道路上铺着猩红色的地毯，地毯两边摆放着数个造型优美的烛台架，上面的烛火都在不紧不慢的燃烧着，照的整个厅堂亮堂堂的。尽头是通往二楼的两段式楼梯，楼梯贴着墙面做了分往左右两边的转折，而在正中间宽敞的墙面上有一扇精美的彩色玻璃窗户，现在天色已晚，已看不到这扇窗户在太阳照射下五彩斑斓的景象了，但单凭着想象也知道，那一定是很美的。

　　城堡主人听到响动从二楼下来，哈哈笑着向我们招呼着“你们终于来了我亲爱的朋友，我还以为你们今天到不了了呢。”

　　凯利·博格先生大抵四十多岁上下，面容和蔼目光稍有些呆滞，身材略显富态，脸上和手上的皮肤病态的白。

　　他穿着深色的长袍，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吩咐着仆人把我们的行李放到他替我们安排好的房间。他带着我们向餐厅走去，边兴高采烈的与帕特里克说着什么。

　　“你可以继续住在之前的那间房间，这位小朋友可以住在你的隔壁。哦帕特里克我亲爱的朋友，你无法想象我是多么的想念你，我说什么来着？不要熄灯！这有那么难听懂吗？只有你我亲爱的朋友，从未违背过我这小小的规矩。”博格先生大声的抱怨着。

　　这栋城堡的装饰显得古老而雍容，深色的壁纸和猩红色的地毯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我踩在地面上的时候甚至有些忐忑，因为这古老的建筑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那墙壁上幽幽燃烧着的烛火拉着倦怠的柔光拉着我们的影子，把它们从地面上拖上墙又放下去。墙壁很明显翻新过，但主人看起来似乎并不重视它们，于是那些不合时宜的深绿色墙纸被敷衍似的贴在墙面上，边角翘起依旧可以看到原先鲜红色花纹的墙面。

　　这里没有几个仆人，起码我没有看到几个。我们从正厅左边穿过雪白的挂帘墙进入了餐厅。

　　餐厅壁炉前摆放着的长桌旁已经坐着几位先来的客人了，博格先生向他们笑着说“帕特里克爵士与马歇尔将军终于来到了。和他们带来的这位魅力逼人的姑娘还有......”他顿了下，有些尴尬的看了我一眼“额，这位小朋友一起。”

　　哦......我有些恼怒的移开了视线，是了，这些大人物闲来无事的聚会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说真的我一点也不适合这样的场面。即使我的确是个贵族也不会喜欢这种气氛的，比起这个，我倒是更能适应想象当中那种严肃的集体会谈什么的，人们穿着各色长袍坐在大理石长桌前讨论着各种麻烦的话题，或许还有争论什么的......

　　“泰伦斯·卡莱尔。”帕特里克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如同刚被戳破白日梦的傻子一样猛地打了个哆嗦急急忙忙的回应“啊？”

　　帕特里克拍了拍我的肩膀，向在场所有人介绍着“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现在在国家图书馆工作，克莱特斯馆长很信赖他，我也是一样。所以我想，他在这里一定能给我带来不小的帮助。”他说着朝我宽慰式的笑着。

　　哦，又来了。我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又调回那个我不认识的随和公子了。但不可否认的，他此刻的解围，让我内心无所适从的慌乱镇定了下来。

　　也多谢了他这几句话，同时也幸好克莱斯特馆长也的确是个受人尊敬的博学鸿儒，我总算获得了餐桌上几位大人物些许正视的目光。

　　我吃着晚餐观察着这几位在船上时帕特里克就已经向我介绍过了几位老爷和小姐们。

　　浅褐色头发笑的一脸畅快的玛姬·布莱克小姐是帕特里克赛马俱乐部里认识的好友，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可是个赛马好手，其英姿勃发的态度为她在俱乐部里赢得了不少男士的好感，且不说我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侯爵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起码富足的爱德华·道尔顿先生对玛姬小姐明显深为爱慕，这个举动张扬轻佻的青年有一双迷人的深蓝色双眼和一头浅金色的短发，缀着金色纽扣的深黑色的衬衣衬得他越发俊美不凡，此时他大声的说着去年猎场上发生的趣事，一边毫不掩饰的仔细凝视着玛姬小姐的脸庞，如同一个幼稚的孩子炫耀着他的玩具以试图吸引镇上最漂亮女孩儿的注意力。

　　唐恩·阿德莱德先生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他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从我一落座他就朝我友好的微笑来看，也是这一桌人当中最好相处的一个人。据帕特里克的说法，唐恩是一位行事低调的子爵，因为宫廷宴会的上的几次见面，帕特里克与他也算是有些私交。

　　饭桌上艾玛小姐有些兴奋的几次尝试想和帕特里克谈话，但总被他用适宜的微笑和巧妙的言语含混着把话题拉到杰拉尔德将军身上去，于是我兴致勃勃的听着杰拉尔德将军接过话头开始讲述自己三次突围五次战役的英勇事迹。

　　而当我们吃完正餐，享受着甜点的时候，杰拉尔德将军开始把话题从第五次战役绕到最近他最喜好的打猎游戏了，帕特里克似乎有些厌烦不停扯开话题这种行为，他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西莉亚小姐还没有来么？”他示意性的问着身为主人也是邀请方的博格先生“西莉亚也被邀请了是吧，毕竟我们这次聚会和她可是大有关系。”

　　他这话一说出口，整个场面瞬间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褪去了方才欢欣的笑意，爱德华先生的脸色甚至铁青了下来，那双海水一样湛蓝色的眼睛瞪得极大，他此刻的表情，若我没有猜错，那叫做恐惧。

　　博格先生结结巴巴的问着“帕特里克，我亲爱的朋友，你......”他不安的在椅子上挪动了下身体，又为难的看了眼我和艾玛小姐，这才继续说道“西、西莉亚可不会来。”

　　帕特里克又思考片刻，这才做出似乎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瞧我这记性，她当然不会来了，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了。”

　　他话音刚落，爱德华先生就猛地站起了身，似乎醉酒的汉子一般微微打了个踉跄，他板着脸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忘了该怎么说话，而后向大家生硬的开口说道“不好意思，我有些困倦，我想先回房去休息了。”说着也不管他人的反应就举步离开了。

　　此时在场的众人面色都有些难看，唐恩先生的不满的咕哝着。杰拉尔德将军严厉的扫了他一眼，唐恩先生立刻安静了，但他依旧带着戒备的眼神瞅着帕特里克。

　　但帕特里克就如同他在我面前一贯所表现的那样冷静，他沉着的瞄了我一眼，而后向大家微笑起来“请不要因为我一时失言破坏了大家对晚餐的兴趣，容我向大家道歉——或许是我太累了才会这样口不择言。”

　　他装模作样的拽着我站了起来“我带泰伦斯去看看他今晚的卧室，”他向博格先生示意着“还是老规矩，不能熄灯是吗？”

　　博格先生有些心烦意乱的胡乱点着头“是的，我的老朋友。你知道我的规矩。”

　　我被他拽着忙不迭的点着头踉跄着离开了餐厅。疑虑不满的眼神扫在我们背上，我觉得自己的背都快成一个筛子了。
　　帕特里克似乎对这间别墅甚为熟悉，他带着我向他常住的那间屋子走去，我被安排住在他的隔壁。

作者有话说

　　草稿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