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玉祁

13、第 13 章

　　“我大概检查了一下博格的身体。”

　　当我们齐聚书房并稍稍安定下情绪之后，马歇尔将军看着我们说道“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相信你们也看到了，他的身上满是雨水，泥浆和碎石子。他的脸......”
　　说到这里马歇尔停顿了一下，因为艾玛小姐似乎受惊一般抱紧了他的胳膊，他安抚性的搂了下她，而后继续说道：“他的脸和身上都有非常明显的砸伤和划伤。但如果我没有记错，当西尔维斯特”他说着向帕特里克示意性的点了点头，帕特里克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低着头思考着什么，并没有理会他，马歇尔将军皱了皱眉，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把我们叫起来并第一次聚集到这个房间的时候，那时候才刚刚开始下雨。但博格现在却湿透了，简直像被人在池子里刷了一回似的。”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帕特里克突然开口接过话题，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他用那依旧镇定冷漠的眼神一个一个扫过在场的人，马歇尔将军似乎很清楚他要说什么，他没有责怪帕特里克突然的插话，而是轻轻的拍了拍艾玛小姐的肩膀，把她推坐到靠近壁炉的沙发之中然后紧紧的搂住了这个惊吓未定的少女的肩膀。

　　我坐在帕特里克左手边的椅子上，这个角落远离炉火，帕特里克的身躯一半陷入了暗淡的阴影笼罩之中，橙黄色的炉火照在他的脚边，铺在他的衣摆上，衣物曲折间投下的影子如同丝丝缕缕的暗色花纹，炉火闪耀，光明却似乎正畏惧着这个男人，一点点试探性的前进，却又被黑暗惊吓的连连后退。

　　这个男人却对此毫不在意，他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的盯着地毯的花纹慢慢的说“第一：博格在开始下雨之后离开了这个屋子，他遭遇了一场意外或者陷入了一场阴谋暗杀，那个凶手在打死了博格之后特地小心翼翼的躲过了我们，把他的身体搬进了这栋屋子，放到了楼梯上。然后乘着我们还没发现悄悄的躲了起来 。”

　　“那么为什么博格先生要离开房子呢？天这么黑外面又狂风大作，更别说这暴雨闪电了，而且当他遇到危险又为何不呼救呢？如果他呼救了，我们不可能毫无所觉啊？而那个凶手之前又是躲在什么地方呢？他要怎么在这黑暗之中找到博格先生并袭击他，更别说在意识到博格先生失踪之后我们开始分批寻找他的踪迹，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背着博格先生走近了屋子，我们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现呢？而且就算那人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带着博格先生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溜进来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他为什么还要选择在屋子外面袭击博格先生呢？我相信如果这人真的这么厉害，他就算在屋子里动手，我们也不会注意到啊。”我思考着帕特里克的话，将心中的疑问一个个吐了出来，我一边说着，越说越觉得这个第一点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跟着点头附和。

　　众人质疑性的目光打在帕特里克身上，他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生气，他也点了点头同意道“是的，这个解释之中包涵着许多问题，其中漏洞百出，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但我觉得，等我说完了第二个可能性，你们会宁肯相信这个漏洞百出的。”他说着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头却毫无温度可言，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椅子的扶手“那么，撇除了这个解释中的某些荒诞的可能性比如：博格在这暴雨天气里毫无理由的突然跑出了屋子，一个谋杀犯在这恶劣的天气之中躲在岩石堆里等着杀人，这个神秘者能够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这屋子里走动还搬着一具尸体......”他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而其他人的表情或多或少的难看了起来，我注意到在发现博格先生之后，大家在遣词用句之中都在尽力避免使用“尸体”这个词语，但帕特里克却毫不犹豫不含任何感情的说了出来，我猜测这可能让大家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但让我心里不舒服的却是帕特里克言辞之中暗喻的另一个解释，而这可能是真相的可能性叫我全身有些发寒，坐立不安起来“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博格先生是被人叫出或者有目的性的离开这栋屋子的？而且，如果凶手没有躲在外面的话，那他原来就在这个屋子里？你说他不能躲过我们所有人的意思，难道是有人和他共谋或者......”我吞了口口水没有再说下去，这时屋子里一片安静，大家都不是傻瓜，我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大家自然也知道了那个“|或者”后面的句子。这突然的寂静哑然带来的紧张和恐惧叫我下意识的缩了下身子。

　　“是啊。”帕特里克却对这屋子里突然弥漫起来的紧张气氛毫不动容，依旧镇定自若“要么凶手有共谋，要么，凶手，就在你们之中。”他扫视着屋子里的人，大家脸上都带着惊疑的神色，并从原本互相依靠身体动作变成疏离僵硬的互相防备。

　　眼前的情势发展要比之前楼上的那一段冒险更叫我恐慌，之前我还可以安慰自己那不过是突然来袭的幻觉，而即便是真的鬼魂和幽灵，也不会比得知身边的人突然变成了凶手更叫人不安。

　　我们知道鬼魂，我们恐惧鬼魂，我们小心鬼魂。但当我们背后那么原本亲近温和的朋友突然现出狰狞神色来的时候，除了那一阵忽如其来的寒颤和恐惧之外，我们还有什么防护呢？

　　“那么，”帕特里克收回了视线，淡淡的问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尸体？”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玛姬小姐，艾玛小姐和马歇尔将军身上。

　　马歇尔将军清了清嗓子，这个男人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抱紧了怀中的女孩儿，嗓音沙哑的说道“我先听到了叫声，还以为那是艾玛，等我跑到楼下的时候就看到玛姬在那儿尖叫，还有博格，他躺在那儿。我确定了他已经没救了，跟着艾玛也跑了下来，她被吓到了，我正在安慰她的时候你们就来了。”

　　随着他说完，众人的目光又看向了玛姬小姐。

　　“是、是我。”玛姬小姐抱着肩膀缩在沙发深处，她哆嗦着嗓子带着哭音的说着“我检查完了左翼的屋子，爱德华还在右翼，我经过楼梯的时候听到了什么声音。我以为，我以为是爱德华。”她说着，哭的发红的双眼之中满是惊恐，她迅速的在爱德华先生身上扫了一眼又收回来，然后低下头继续说着“然后，然后我看到有个影子往楼上去了，我特别害怕，但我以为是爱德华去找你们去了。我，我不想一个人呆在楼下，那么黑......所以我也跟着往上面走，然后到了拐角，就看到那儿有个人躺在角落里。”说到这里玛姬小姐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边哭边说“我靠近想看看是谁，然后我看见了，啊！他的脸，不不不......”她情绪崩溃的大哭起来。

　　坐在她身边的道尔顿先生搂住了她，这原本朝气蓬勃的美丽女性如今却哭的像个孩子，她抱住了爱德华把脸埋在了对方的怀里，但爱德华先生的脸上却依旧一片苍白，我奇怪的发现他此时虽然正安慰性的安抚着玛姬，但他的眼睛却没有聚焦，茫然一片的看着地面，似乎正陷入某种情绪之中。

　　“道尔顿先生，道尔顿先生？”我唤了他几声，他这在回过神来看向我“什么？”

　　“玛姬小姐所说的你都听见了吗？”我轻声问他。“那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他低头看了眼哆嗦着哭泣的玛姬小姐，然后点了点头“听见了。我......”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和玛姬分开之后，就一直在右翼挨个房间的找博格，等我找过一圈预备去和玛姬回合的时候，却听到了玛姬的叫声。等我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是那幅样子了。”

　　帕特里克盯住了道尔顿一会儿，似乎在观察对方有没有说谎，似乎是他直白长久的视线惹恼了道尔顿先生，他有些愤怒的咆哮起来“你以为我在说谎？难道你以为是我杀了博格不成？我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不知道。”帕特里克收回了视线，他坦承道“这屋子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我并不单单只是在怀疑你。玛姬小姐说她看到了影子，但谁知道真假？也或者她真的看到了影子，那就是马歇尔将军你或者艾玛小姐。要么就是道尔顿你在和玛姬分开的时候把博格的尸体搬上了楼，你们都有嫌疑。”

　　他这句话可真是捅了马蜂窝，大家都喧闹起来，道尔顿先生咆哮着诸如“你凭什么怀疑我？你算什么东西”之类的句子；玛姬小姐攥着道尔顿先生的衣服不让他冲上来攻击帕特里克并抽噎着解释着她自己是清白的；马歇尔将军皱着眉头指责帕特里克话说的太快并试图摆出长辈的态度教训他太不礼貌，艾玛小姐目瞪口呆的看着帕特里克，似乎不能接受自己突然变成了嫌疑犯。

　　“好了！”我跳起来走到书房中央，叫喊着并伸出双手示意性的做着按压的动作试图让他们冷静下来，随着我的动作，指责和咒骂慢慢的平息了下来。我左右看着他们，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如果真要这么说，”道尔顿先生急促的呼吸着，他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扭曲的，恶意的笑容“那你呢？帕特里克？还有你！”他指着我，这情势发展叫我措手不及，我呆呆的指了下我自己“我？”

　　道尔顿笑了起来，那笑声尖细扭曲“你们两个，一开始就是你们两个闹得这出，什么失踪啊，找人啊。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两个早就杀了博格，然后洗脱自己嫌疑栽赃我们的法子？博格身上都是水，我们身上却都是干的！”他手指颤抖者指向我和帕特里克“但你们身上却都湿透了！你们说是自己跑出去看窗户，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外面杀了人把尸体藏起来了？就算不是你们两个合谋”他指着我问向帕特里克“这个家伙是什么来头？我们这里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互相认识。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呢？说不定他和博格有私仇呢？他杀了博格然后搞什么噩梦吸引你的注意力？”

　　这指责叫我满是讶异委屈，被卷入这样荒诞恐怖的事件之中已经够倒霉的了，如今还要被怀疑成凶手，这实在太过分了，注意到马歇尔将军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已经带了审视和戒备，这叫我满是愤怒委屈。我愤愤然就要开口解释，但道尔顿先生并没有给我机会。

　　他面向我指着帕特里克道“你呢？你就全程和这个家伙呆在一块儿？最后一个见过博格的人是谁？上楼睡觉之前我可瞧见博格和这个家伙在一起说话来着，就站在楼梯口，最后一个见过博格的不就是你吗？”他满脸恐惧和愤怒的怒视着帕特里克。

　　我有些犹豫的看了帕特里克一眼，但这位侯爵大人面对这般的指责控诉却八风不动，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但重新想来，道尔顿先生所说的却不是全然无稽，诚然，根据帕特里克自己说过的话，他的确可能就是最后一个见过博格先生的人。而他所说的听见我的噩梦，又有没有可能是他杀了人之后将尸体藏在了房子外面，在回房的时候路过我的房间，于是决心利用我来洗脱嫌疑于是才那么积极的应和我的梦境呢？

　　而后来外面下雨，他突然间冲出房子也有可能是在为之后出屋子搬动尸体做条件，谁会去在意一个身上已经湿透了的人还有没有再淋一次雨呢？而之后我就陷入那一次不只是噩梦还是幻觉的历险之中，他那时又在哪里呢？真的在那个房间之中寻找博格吗？根据时间线，玛姬小姐看到黑影往楼上走，然后我就看见了帕特里克，紧接着玛姬小姐就看见了尸体。那么那个黑影是否可能正是帕特里克呢？

　　这么想着，再想到他亲近我帮助我收留我，并非得带着我来到这个小岛的意图，是否正是决定拿我当挡箭牌，将我当做凶手推出去顶罪呢？要知道，一个无名小卒和一个侯爵站在一起，当恶事发生之时，谁会去怀疑那个身份超然的贵族绅士，而相信一个农村来的无亲无故的莽夫的无辜呢？

　　这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实际上这么去看似乎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此时如果要洗脱我的嫌疑，似乎就应该立刻将帕特里克之前与我并没有在一起的事情和我的所有猜测都说出来，我只有这么做才能改变此刻危险的处境。

　　但总有种感觉叫我难以忽略。这种感觉在我看着帕特里克的时候越发猛烈：我不愿意去怀疑这个人，不愿意去怀疑他的友好和帮助是为了这样险恶的用心。不愿意相信当我从哪个黑暗的小房间狂奔而出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的里那一丝焦急和担忧都是伪装。不愿意去想，当他听到玛姬小姐的尖叫，那双握住我手掌的手，在片刻之前曾搬运过尸体。

　　此时我内心煎熬，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焦灼和犹豫，帕特里克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睛看了我一眼——似乎他以为我会立刻反驳道尔顿先生并立刻把他拉出来为自己洗清嫌疑一般。这猜测叫我更加痛苦，于是我清了清嗓子，道“我和帕特里克一直在一起，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搜查。”
　　说完我胸口憋闷的一口气终于散去，其他的都无所谓了，我愿意相信帕特里克，愿意把决定我命运的钥匙放在他的手上，如果他这个时候要推翻我的话把责任都算在我的头上我也只能认了。但我愿意去赌，堵他哪怕只有一丝，哪怕只有一毫，但总有那么一些对我们友情的眷恋。愿意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发自本心，不为什么目的，不为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愿意相信他，并竭尽我的力量去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