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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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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在我还在老家青帆镇的时候,冬天,一直是个让人很头疼的名词。因为那意味着不止息的狂风,积压厚实的雪地,永远阴沉沉似乎要塌下来的天空和干枯的树木。更别提冬天时缺乏的食物和因为饥饿而发狂的狐狸之类野兽所带来的威胁了。
离开小镇之前,我从未想到我也能享受冬天。
享受玻璃遮挡后不再毒辣的阳光,享受被高强阻隔后显得温柔了许多的微风,享受大图书馆那尖尖的巨大塔楼后仿佛幕布一般的天空。
但同样的,在这个冬天,远离家乡的我也遭遇到了一些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可怖际遇。
仿佛鬼怪小说里耗尽了吟游者所有想象力才编造出来的故事,畸形的憎恨和扭曲的爱情。
即便是如今想来,还让我不寒而栗。
于是我预备把这一切记录下来,将这个可怕的噩梦付诸纸上,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神怪小说,或许,这可以排遣我胸中的恐惧遗留之一二。
而现在,我坐在书房里巨大的玻璃窗前,享受着安娜维塔独有的,温柔可亲的冬日,但笔下的羊皮纸还是空白一片。此时距离那个可怕的冰冷的夜晚已经两个月了,但当时种种依旧在我脑海中萦绕不去。那一晚我所经历的,比我贫乏而无趣的前十八年中所有稀奇可怖的事情加起来还要多。当初的一幕幕就那么浮现在我眼前,清晰的似乎我还未离开那个华丽而空旷的别墅,还停留在那个寒风呼啸大雨磅礴的夜晚。
我原以为若我提起笔,那些记忆碎片拼接出的文字肯定会立刻如流水一般自动淌到纸上,谁知如今却是举笔无言,这还真叫人尴尬。
不过就好像我的友人帕特里克侯爵大人曾说过的那样:人类总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很多事情,但幻想的力量总是抵不过现实,不知道人类什么时候才能认命,承认他们不可以。
哦,虽然这话听起来既高傲又讨厌,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挺对。人总要承认自己的局限性,就比如我糟糕的文字组织能力。不过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希望能够再尝试看看。
而这一切,都要从一个城市说起。
安娜维塔城,位于维浮哈特大陆左下角的山峦之间,这座雄伟的城市占地辽阔,人口众多。
城市分为上下两座城区,下城区由一大片矮小密集的平民住宅和数条生意兴隆的商业街组成。上城区在城市的左边,这里有宽广整洁的蔷薇广场和高耸壮丽的国家图书馆,上城区的尽头是王城所在,蜿蜒的护城河保护着雪白的城堡。城堡所在的几条街都是贵族们居住的院子。
那些上流社会人士们聚集于此,享受着他们高雅而频繁的聚会——那些音乐、茶、糕点,新式的服装和互相夸耀。而王公贵族们也选择在这里,他们居住在皇宫或周围那些装修豪华的街道上。平民选择这里,因为还算正常的治安,热闹的交易市场和出手大方的贵人们。
我猜测那些人们他们选择居住于此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这座历史悠久华美优雅的城市是这个国家的主城。作为一个城市来说,她有着与其华丽漂亮的外表极不相称的年龄——许多次的重新修葺和扩张已让人看不出她原本的面貌,如同一个精心保养之后丝毫瞧不出疲态的贵族老妇人,你只能从她动作中那种难言的古典氛围,和饱经沧桑后依旧镇定美丽的双眼去猜测她的过去。
但在某些地方,我们还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比如左塔附近高耸入云的老城墙,上头每一块长满青苔的巨大墙砖年龄都久远的不可测算。罗斯街两边的样式古旧的房屋在风吹雨打之下,那些许多年前原本橘红、天蓝色的屋顶已褪去了原本明亮鲜艳的色彩而变得灰暗破旧。
但这座城市总是能把自己拾掇的干净漂亮,那些老街上的住户,每家门口都竖起了高高的花墙,那些枝蔓延伸舒展包裹简陋的墙壁,浅粉浅紫的花朵点缀其上,蜿蜒曲折的树木抽出了层层叠叠的绿叶,似乎一条绣着繁盛花朵的厚绿毯子。大街上结实的地砖每天被清扫的干干净净,那些道路泥污污浊的景象绝不会出现在这个城市里,来往的马车带着“卡他他”的声音压过这些古老的地砖,车轱辘带走刚飘下来的树叶。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我的到来对于这座繁华美妙的城市应当是无足轻重的。甚至于,一个鲁莽的乡下人,冒冒失失的闯进了这里,如同一只被吓疯了的羊一脑袋扎进了花园之中,拖着满是泥水的皮毛傻兮兮的站在被修剪的精致简洁的花圃之间,这样的不搭调和怪异。
但这毫不妨碍我喜爱这里。
虽然我从未想过能住进这里,要知道,我出生和长大的青帆镇离这里可远的很。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我可从未想过我会离开那里,用我现在的的上司,同时也是我的老师克莱特斯先生的话说,我就是个“好学妥帖却过分安贫守旧的老实人。”当然,好学妥帖什么的评价并不能作数,毕竟克莱特斯先生总是习惯于把人看高一些,他是个毫不吝惜于夸奖和赞美他人美德的好人。即便对方有时候可能并不称他的赞美。
不过,就我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来说,他能这样看待我还是让我挺开心的。
而这一切的开始,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几片闲散浮云飘在天上,明亮温暖的阳光投射而下,在树木枝叶切割之下碎成点点光斑。而我照例窝在书房里享受着下午茶、阳光和诗集。多谢慷慨的克莱特斯馆长,我这个国家图书馆的见习图书管理员才能把喜欢的书本带回家来细细阅读,而不需要支付昂贵的保管金。要知道,作为一个刚从乡下来到首都的毛头小子,付掉了租住房子和日常生活的钱之后,身上可再没剩下多少钱再去支付别的消遣费用了。
说起来,我之所以能找到这份工作,还要多谢我现在所住房子的房东先生,也是我现在最好的朋友——西尔维斯特·帕特里克爵士。
犹记得刚进城时的我一片茫然啥也不懂,抱着行李在繁华拥挤的街市上东张西望找着某位从未见过的叔父的住址,结果却被一伙街头混混堵在了长街的角落里抢了个精光,我光顾着抱着头躲避打到脸上的拳头了,连他们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于是身上的旅费饭钱和镇长写的信件就这么随风而去了。
在我落魄不堪的徘徊在冰冷的雨夜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刚好撞到了出外会友的西尔维斯特·帕特里克侯爵大人,当时的我都吓呆了,他被踉跄的我扑了个正着,一看就知道很昂贵的大衣被我身上的泥浆沾上一块块丑陋的疤痕和雨水印子,我现在还记得他站在仆人撑打着的黑色大伞下打量我的神情。
帕特里克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他那永远不动声色的面容,冰冷淡漠的眼神和那薄薄的嘴唇都使他瞧起来如此的冷酷和不近人情。但当你真正的了解他,便会知道这只是他表面上态度,或者他的确不近人情,但他却绝不会故意为难需要帮助的人。
在我以为他要向我发泄被弄脏的怒气时,他却朝我伸出了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丝毫不在乎那昂贵的衣饰和身后仆从惊愕的眼神,询问我是否受伤,还带我回了他的家,让我洗了澡吃饱了肚子,还预备了房间美美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晨在餐桌上,他仔细的询问了我的情况,在得知我一无所有且没有容身之所后,他慷慨的邀请我在找到叔父一家前暂时居住在他的房子里。
“空置的房间毫无用处,你的存在要比担心仆人是否劳累重要的多。”他是这么说的。
虽然他说话时用的词语不像是如同他这样高贵的绅士会使用的,但谁又知道呢,毕竟我又没见过几个高层的人物,我在几天前还不过是一个乡下小子哩。
在漫无目的的找寻了几日后,我终于找到了叔父家的房屋,却从邻居的口中得知他们早在两年前就搬走到不知那里去了,要找到他们的行踪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于是我又一次陷入了为难之中,帕特里克在得知了我的情况后,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提议希望我留下与他同住,在我几次推辞之后还是被他说服了。
“你必须留下,看似渺小的你或许是我改变现状的一个重要的契机,不要用无聊弱智的人类法则猜测我,看看我能从你身上找到什么吧。”他这么说着,操着平淡似水似乎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般的口气,从头到尾甚至没看我一眼。“不必担心你那毫无意义的自尊心,我会问你收取房租以使你不再感到这是施舍,虽然即便你赚的再多也买不起我的一块地砖。”
真是奇怪的人不是么?
而后我们就开始了同住的生活,一个尊贵的爵士和一个土里土气的莽撞乡下小子。
他帮我介绍了工作,国家图书馆真是个好地方,馆长先生也是个很亲切的人,在乡下时隔壁的医生有时会教我读写,我能够看懂许多字句,也能够书写一些常用词汇。
于是我就负责管理不常有人来的旧图书区,把那些许久没有人翻动的图书重新整理归档——可以按我自己的喜好来,颜色大小或是首字母。我有一本厚厚的大字典,当我有看不懂的字句时就会去求教它。
而帕特里克先生则屡屡使我惊奇,一则是他有时极度傲慢无礼的遣词用句,和他对世俗规矩的嗤之以鼻。二则是他对待我时看似冰冷无视却又总是带着体贴的包容。
刚开始的畏惧退去后,我发现他就如同一个不知世事却又无比强大的孩童一般古怪而执着,但当我对他的一些行为做出试探性的意见时,他即便不同意也不会发怒,甚至能听进我某些建议并改变自己——当然那改变只表现在我们独处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