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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二

      当然,我也不否认,这位迷糊可爱的小学弟,很有可能是被嘉树成荫的湘北校园风景吸引而来。

      起码在我初进校园的时候,曾经很为这种风景感动了一把。很奇怪那些对湘北嗤之以鼻的初中同学,这里有什么不好?与其挤破脑袋也进不去贵族学校只好心不甘情不愿落榜到湘北来,还不如像我这样,自始至终高高兴兴当一名普通高中学生,没人跟我争抢名额,没人跟我争抢座位,空气在四处鲜活流动,青草于阳光中温柔起伏,这些,我可以跟任何人分享;还有楼道操场上随处可闻的年轻笑声,在耳中回响的清脆,听了心会变得柔软舒适起来。这样的湘北校园,实在叫我喜欢。

      因为喜欢,便想更深的融入其中,去体会独属于湘北而不为外人所体会的快乐和磨难。

      于是我重拾了老本行,在一张入部志愿书上签了自己的名,跃跃欲试的连眉毛都没皱一下。说来那张纸也没有什么神奇,“篮球部入部申请”“姓名”“班级”,寥寥几个字,外加两条平行的黑线,就没有什么可以叫人铭记的特点了。后来我却时常想,高中那段在整个生命中痕迹交错的记忆,是否就是从那里开始的呢。即使不是它,我也要感谢,若不是它在冥冥中的无形牵引,我也许就不会遇见他们,遇见那许多的精彩,那个动人的夏天。整个生命中仅有的一次,和他们一起见证那个王朝的颠覆。

      高一的初夏,我在篮球部大门外遇见了他。
      左耳上打着闪亮的耳丁, 把夏季校服的衬衣领子大敞着,我从球馆里向外探头的时候,就正好看见这一副标准不良模样的宫城吊儿郎当的从门口晃过去。那时他的目光与我相对,似乎愣了一下,接着站住不动,手刷地一下贴上了波浪短发下面光滑平整如墙围的脑梆子。我再看时,他的两只嘴角正飞快地往耳根处咧去。

      时至今日,沉淀了不知多少回忆,那样生动的表情依旧清晰如画。

      为了这种生动,我冲他笑了笑,自以为那种笑除了单纯觉得好笑以外,没有任何别的意思。笑过之后就回身迈进体育馆。

      却没想到他在我身后也进了球馆,走到场边,趁我愣神的时候,一个闪身, 轻轻一拨, 队员掷丢的球便到了他手上。一连串的动作之快让我目瞪口呆。又见他得意洋洋的把球拿在手里拍了两下,便走过来,在我跟前站住,用两只在我看来充满自恋的眼睛打量我,还歪起了脑袋,说:“你好,我叫宫城良田。”

      我忍不住笑了,用纸扇掩着嘴巴,笑的肩膀也抖起来。在那种臭屁十足的表情之下,他不知道,他的脸红得像朵着了火的云彩。

      宫城的球风我很喜欢,是那种散漫中聚敛着自信,儿戏却不失严谨的打法。虽说我在一旁常常看得一头冷汗,他却总可以若无其事的把球打到最后,落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如果教练也很满意,这厢就得意起来,跑到我跟前嘻嘻哈哈胡扯一番,末了还不忘以一种地痞无赖的口气半开玩笑地向我讨赏。诸如此类,我通常的应对之法,也是扯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用纸扇在他头上轻轻一敲,说:“不错嘛,宫城!下次我可等着看更精彩的哟。”

      于是一切便回到最初的光景,他红着脸,用手贴着光秃秃的脑梆子,眼睛扯成一条缝,裂开大嘴“哈哈哈哈”乐得不知东西南北。

      我知道,只有在我面前他才会这样憨态可掬。对他来说,我身上有可以改变一个不良少年的东西,这点我一直非常明白。他喜欢我,对我好,为了我奋不顾身,乃至做出一些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事,我心里都有数。谁敢说,在某些方面,彩子不是一个敏感的人。
      但我自始至终不能像他对自己一样地对待他,也许这是宫城最大的遗憾。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个遗憾,不只属于他,也是我的。

      高中时我似乎没有喜欢谁。但总有那么一个人的影子在门外徘徊,并不进来,却也不走,这样别的人便不能将门打开。后来我想起那个影子时,不知为什么想到了流川。

      富丘毕业以后他报考了湘北。于是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在我的纸扇下老老实实打篮球,不守规矩的时候便把头敲的噼啪响,他照例不曾回嘴。上场的时候我仍旧大声为他打气,比赛完了也会扔一条毛巾给他,一面嘲笑他的体力不济,一面不忘嘱咐他把满身臭汗擦干抹净才不会着凉。这些都是极普通的事。

      有一天,樱木却在被我一顿好骂之后,突然哭着脸抱怨说,“彩子对狐狸偏心”。

      我不否认对流川是有一点偏心的,毕竟是以前的学弟,认识很久也很了解他。我在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没把樱木的话放在心上。只不过后来的某天突然意识到,这种偏心似乎并没有我认为的那样单纯。

      高一全国大赛,跟爱和的比赛输掉那天晚上,我们在小岛庄最后一次聚餐。虽说是输了,比赛结束之后,安西教练说了一番话,却极力把各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冬季选拔赛上,这样一来吃饭的时候气氛倒也不差。按说就算还有人心情不好,也不应该是才一年级就打进全国大赛的流川。然而我注意到,他的确是一直苦着一张脸,筷子也没怎么动,吃到一半就借口说想睡觉,也不管宫城三井嚷嚷着,自己先回了房间。

      我惦记起这家伙一直没好利索的右眼,刚才他出去的时候,偷眼看了一下,还是有些肿的,就叫坐我旁边的晴子去看看那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晴子羞答答的去了,不到一会儿,回来,一脸寞落的说,流川不开门。

      知道叹气也没用,我拍拍晴子的肩,悄悄退了席,打算自己去看他。穿堂而过的时候碰见大堂值班的欧巴桑,交换了一个微笑,就站在流川的房外,开始扣门。扣了一会儿,不见有人答应。用手试着推了一下,门却开了,划出一道弧线,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房间并没掌灯。
      按说这样黑的地方,就算有什么我也是看不见的。但却一眼发现双腿叉开平躺在榻榻米上的流川。当时他正睁着眼睛。而那双眼睛在没有光源的地方依然十分明亮。

      动了动眼珠子,他看见我站在门口。

      “学姐。”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很压抑。

      我走过去,在他身旁盘腿跪着,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过一会儿,他还是用那么压抑的口吻说,

      “我们。。。输了。”

      果然。
      我就知道这小子一定还在耿耿于怀。连安西教练的帐都不买。他还真是倔的像一块顽石。

      叹了口气说到:“教练不是说这件事没有办法吗?怎么还在想?”

      “。。。不能不想。”他眨眼的时候,我想起他右边的那一只眼睛,就用手轻轻试探那里的肿胀程度。已经好很多了,但还是在发炎。于是又把手向上移,触动他的额头,心里一惊,慌着说:“流川你怎么发烧了?”

      他没说话。再看时他已经将眼睛闭上。于是那两道暗夜中的亮光也消失不见了。
      他这样让我有点生气,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到浴室里,把一条毛巾沾了凉水又拧干,出来以后铺在流川的额头上,看他一眼说:“什么也别想,给我好好睡觉。”

      极轻的一个哼声,没有逃过我的耳朵。我瞪他,知道他也看不见,就伸手拉过他脚边的单被盖在他身上,一面整里边角一面继续我的训话:“我最讨厌自暴自弃的人了。”

      “我不是。”他在黑暗中沉声反抗。
      “你不是?”我冷笑,“不是的话,为什么一个人躺在这儿,垂死了似的?”
      这回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我不用别人管!”
      “你以为我乐意管你?!”我轻轻地吼着,这不知好歹的小子仍旧把眼睛闭的像死人一样。“是谁那么不计后果把眼睛弄伤了还不知道好好保养?是谁在大家聚餐的时候那么不识时宜地退席,让本来已经很难过的人更加沮丧?是谁一身臭汗不听劝告跑去冲凉水澡末了弄的自己跟烤地瓜一样烫?安西教练为了樱木的事(背部受伤的事大家应该都知道。。。吧?)已经够费心了,现在你这样胡来,我能不管你么?”

      看他紧抿嘴唇眉头微皱的样子,估计是被刺激到了,半天不说话。
      我也不理他,起身去大堂跟欧巴桑要了些退烧消炎药,又接了一杯水,回到流川的房间里。
      盘腿跪下的时候,他的呼吸听起来比刚才平缓很多。我仔细听了一下,叹口气,这小孩真是单纯得很,刚刚才被唠叨,这么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看看身边的水杯和药,犹豫着该不该叫醒他把药吃了。可他睡的那么香,我又不忍了,再说把流川从睡眠中唤醒的事,一般也不敢轻易尝试。那么只好留在原地继续观察。

      在屋里呆久了,适应了黑暗,就大概看清了流川的轮廓。
      刘海下面长长的睫毛,单薄脆弱的眼睑,挺拔的鼻梁与坚毅的唇在沉静的呼吸中上下起伏。
      他真的还是个孩子。
      身体再怎么强壮高大,脸上也难掩未脱的稚气。那种自责和倔强也该是孩子一般的吧。我何必那么认真,毕竟也是年长一岁啊。

      又记起他比赛时的眼神,在最后一妙不屈地燃烧,身边每一个人都筋疲力尽,他却继续奔跑,直到哨声响起,他仍然无法停下来。
      这样拚搏之后仍旧是输,明明竭尽全力了却仍然得不到结果。
      不甘心吧。
      我知道。这种感觉,我是能够体会的。
      在富丘的流川枫是怎样的,到湘北以后却要全部放下,以前所向披靡,以前唯我独尊,都可以不要。然而他所期望的东西还是那么遥远。
      这样一个孩子,我看着他,竟然有些心疼。
      其实有谁不是?赤木,三井,木暮,还有宫城。

      我拿起盖在他额上的毛巾,轻轻擦掉细细渗出的微汗,小声的说:“没事,流川,你还有下次。 ”

      感到背后的门被人推开了。

      “学。。。”

      “嘘——” 我回头,把食指压在嘴唇上,看见门口睁大眼睛只顾愣神的晴子,招呼她到身边来。

      “流川君怎么了?”听得出声音里的紧张。

      “发烧,”我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晴子说大家等我良久,见我一直不回去,就派她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宫城学长也说要来,被三井学长扣住了。”

      想起那个人就禁不住微笑,一看晴子正一脸担心的瞧着流川,又觉得不太好,就忍住了。
      “他没事,”我安慰她说,“呆会儿醒了,把药吃了睡一觉就好。”
      看她还不放心,又补充道:“你先回去,我在这守着,放心就是了。”
      大概还是不想走,又似乎被我说到什么要害,这个害羞的女孩慢慢站起来,我几乎在黑暗里看见那一脸的绯红,这回是真觉得可爱,就笑着送她到门口:“麻烦你跟大家说抱歉,流川睡下以后我去客厅找你们。”
      她说好,忧心地对着我身后的黑暗凝望一眼,终于走了。我摇摇头,退回屋子。

      正要关门的时候,突然听见流川的声音。

      “学姐。”他说,很沉静的声音,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那么刚才,他一直是醒着的?

      “我会自己吃药。”

      “流川。。。?”我不确定的望着他。

      “。。。你还没吃饭。不吃饭不好。”

      他用这样平平的语调说这样一句话的时候,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能相信这是流川会说的话。

      但我并没有继续坚持,走过去拾起他前额上已经有些湿热的毛巾,重新到浴室用凉水冲洗,拧干,再放回他的额头上。
      跪下的时候发现身边的药片果然没有了,水也下降了小半杯,回头看流川,他照样不动声色。

      这个不想人前示弱的家伙,我想。他大概也极不情愿被篮球队那些无良学长撞见自己这副模样,再被他们大肆嘲笑吧。
      于是我理了理他的被子,又把水接满放在一旁,小声嘱咐了一些话,他都一一应了。看他差不多睡着,算时间,那些人也该冲过来,就起身走到门口,转身要把门代上。这个时候,黑暗里传来那个奇怪小孩的声音:

      “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他今天真得很不正常。

      但我仍然认为流川一如既往的可爱,回头笑着说:

      “没关系,只要你听话睡觉,我就不生气。”

      过一会儿他果然不再说话,于是我代上门。

      一出来便看见大堂另一端风风火火扑过来的三井宫城等人,笑眯眯的拿出扇子,摆好了姿势,把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挡在流川房门外的十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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