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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柳烟阁暖兵戎策 ...

  •   轩阁二字刚毅遒劲,书于正中匾额之上。阁台临水而建,四只石柱插入池底,十根丈余高的楠木柱撑起斜瓦飞檐,上雕仙鹤舞云图。山风从四面放空的阁间穿堂而过,带出阵阵讨论声,拂过周围种满的杨柳,传入许垣风的耳朵。轩阁紧邻的池水引自山中溪流,清凉透明,各色锦鲤,嬉戏其中。一丛丛荷叶浮于水上,想必到了夏日,也将是满池荷花映日开,莲香盈室。远远看去,端得是,浮萍点点,杨柳依依。

      许垣风觉得眼前一亮,饶是这一路见惯了江南水乡里的粉墙墨瓦,也从没见过一个阁台建的如此精巧,竟似是动用了许多人力下足了功夫。嵩梧先生一个隐士,如何有财力心力去建这等阁台。

      “齐兄,这课怕是已经上了半天了,我们赶紧去看看,还有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许垣风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靳澜绕过山石走向轩阁。

      微风淡淡,池水泛起涟漪,两座精巧的拱桥横卧水上,细腻的白石在阳光下透出古韵陈润的色泽。这两座桥是通向轩阁的唯一路径,他们二人所站的地方由于屏风的遮挡并看不见阁中情况,但是从与阁相连的左右两个长廊里都站满了人的情况来看,似乎这课,还真是没法听了。

      “我们来晚了。”靳澜淡淡一笑,满不在乎般回过头来看着许垣风“不知齐兄是想怎么听,是站在那桥上听,还是随我去阁中?”

      “如果靳公子有进入阁中的方法,在下自然会跟着去。”许垣风回答的风淡云轻,眼前这个情况,似乎他靳澜有什么本事也不可能挤的进去。

      “齐兄可是说好了?那就跟我来吧。”
      靳澜一掌拍在青衣仆从的肩上,借力一跃而起,落在池边一块高起的白石上,回身冲他挑衅般的一笑,施展轻功从水面掠过,足尖轻点水中依依浮萍,似是走马观花般的悠闲,却将一套惊鸿游步使得漂亮至极。想来这人一身功夫也是极其俊逸。一袭白衣迎风而扬,转眼人就站在了轩阁临水的外栏,笑吟吟的看着对岸。

      许垣风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就这么从水上掠过去,在对岸无声无息的期待目光中无奈地回头示意凌墟和老七在对岸守着,自己也向水面走去。他并没有用什么漂亮的步子,只是催了内力,在石上一蹬就展开身形稳稳的向轩阁略去。落地后看着少年勾起的嘴角,暗暗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就这么到了轩阁,靳澜带着他偷偷的转过屏风,看到最后排的席子还有空位,就坐了下来。

      话题似乎正进行的火热,他们二人的行为虽然大胆,却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骚动。

      轩阁的上座并排坐着两个人,左手边的人穿着墨绿长衫,竹彩绣纹从衣襟攀附而上。一头青丝随意的散至腰畔,面带柔和的微笑,轻抚着臂弯里窝着一个白色的毛团。右手边的高僧身披金丝砖红底色袈裟,项上垂着一串菩提子数珠,腕带老式蜜蜡砗磲手串,神态祥和。

      话题正进行到亓朝永元帝年间的四藩之乱上。
      永元帝五年,御史大夫公孙诚提议削减四藩封地,减少藩国可留存的军队配置。
      永元帝六年五月,北疆王联合陵南王起兵,南虞王与东夙侯随之响应。旗号“清君侧”要求永元帝杀掉奸臣公孙诚。
      永元帝六年七月,永元帝迫于朝廷与藩王的压力,将公孙诚腰斩于市。
      永元帝六年冬,秦威将军领命出征,率朝廷大军二十万,平定叛乱。
      永元帝七年秋,秦威之师破南虞王与东夙侯大军。
      永元帝七年冬,秦威之师东路借大雪偷袭北疆王军队,斩北疆王。陵南王只身逃走,自刎于长江畔。

      一青衣文士跪坐起身问道:“永元帝杀了公孙诚实在是为形势所迫,藩王叛乱大军共三十万,远超出朝廷所拥有的军力,若不听从他们的要求,怕是连和谈的机会也没有了。

      嵩梧先生淡淡笑道:“要这和谈的机会又有何用。杀了公孙诚,四藩该反还是会反。亲令杀了自己的亲信,永元帝此举是太过冷情了。官无情则失民心,皇帝如此冷漠,还会有哪个敢站在他身边?

      青衣文士起身还想反驳几句,只听嵩梧先生转头看向晔昕大师道:“大师,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阿弥陀佛。出家人只论佛法,不谈天下。若真要老衲讲,老衲只可说一切万物罪恶因果皆有贪欲而起。若无这欲念,便也不会有由于对于权力的贪得无厌而造成的生灵涂炭了。”晔昕大师说完,抬手指向角落里的许垣风和靳澜,“不如请那二位方才进阁的施主来谈谈看法如何?”

      许垣风正寻思着二位前辈会如何责罚这擅闯轩阁之罪,不料大师突然将话题转到此看法上,他侧身看向靳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靳澜起身道:“在下二人冒昧闯入此处,有失礼节,冲撞了先生与大师,在此赔罪。”说罢拱了拱手,从容不迫。“依在下的拙见,那元帝腰斩公孙诚,是有原由的。”说完这句,他顿了一顿,然后开口道:“那公孙诚,该杀。”

      话音刚落,周围便想起一片惊讶错愕的呼声,怕是都没听过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此等言论。

      “哦?”嵩梧先生笑道“这倒是种新颖的说法。说来听听。”
      “在下之所以说公孙诚该死,乃是因为他犯了为人臣的大错。即使安然度过此事,若如此这般下去,以后也会招来抄家灭族之灾。其一,错在直谏,亓朝御史,本就是一个虚衔,他本于朝政并非精钻,却仰仗与元帝竹马之谊在国力空虚之时直谏削藩,恃宠而骄,莽撞至此,引得四境不安,危及国家社稷。其二,错在大祸酿成之后没有自裁以谢天下。一言之错致使朝堂不稳,之后又让国君因为他的生死左右为难而不帮其分忧,乃是不忠。竹马之谊,受困而未为其两肋插刀,乃是不义。因为莽撞危及其九族安危而不顾,乃是不孝。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如何不该杀?”

      此言一出,轩阁内静了片刻,谁也没想到如此年轻的翩翩少年会出此咄咄逼人之言。但还是有人不服气:“依你之言,难道那公孙诚就应该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亓朝陷入藩王作乱之势?”
      “兄台此言差矣。”靳澜微笑着摇摇头道:“你可曾想过,为何这四藩之乱起的快,平的也快吗?元帝之时,亓朝已经坐稳天下,中土许多年没有过战争。藩王那四十万大军,听起来浩浩荡荡无往不利。其实大部分士兵都是临时召集或招募而来的,从没有经过军队的正规训练,上了战场,只怕与老弱妇孺也无甚差别。而秦威将军在边疆征战多年,手下部将皆是浴血而生,对上乌合之众,只要稍用以计策,便是摧枯拉朽的胜利。可见,那藩王的势力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有威胁。而且那四王的关系也是貌合神离,就算他们的联军攻进了皇城,这皇位又究竟是让哪个人来做?为名为利尔虞我诈互相猜忌,这联盟本就不牢固,只要派遣能言善辩之人前往各处游说,挑拨其间,引起自相残杀,便能不费一兵一卒而削藩。天下大安,元帝定能缔造一个安康盛世。”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周围先前还不服气的众人皆是连连点头称是。
      靳澜在一片赞许声中大方落座,右手折扇轻敲左手掌心:“齐兄,该你了。”

      许垣风双手负背道“公孙诚虽然莽撞直言,终究还是为了永元帝着想,敢问哪个臣子若不是忠义之至,会明知出头的椽子先烂的理还冒着如此风险去进谏的?于情于理,杀了他都是不应该。说到这永元帝”许垣风忽然神色一凛:“那永元帝是何等懦弱昏君!四境貌合神离而不知,侧有忠义之臣而不信。那些藩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不过是想再除去朝廷的一份与之抗衡的力量来扫清他们造反路途上的障碍罢了,他杀了公孙诚,与自断其臂有何差别!若那些藩王接着要求他再杀了秦威,他杀是不杀!”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一席话毕,众人噤若寒蝉。

      嵩梧先生将满阁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微笑道:“诸位此番前来实属不易,若还有什么对于佛法文史的困惑,但说无妨。”

      众人又就佛法与学术问题讨论了一会,课不到午时便散了,学士们各自请教完问题就熙熙攘攘的下山。嵩梧先生迈步向许垣风与靳澜走来,靳澜迎向前去,大方道:“在下靳澜,几年前在父亲府中有幸见过先生几面,先生可还记得?”
      “原来是靳公子,多年不见,出落得如此年轻才俊。”

      “先生过奖,在下这次上山就是来向先生请教问题,还请先生指点。”说罢转向许垣风:“这位是我上山途中结识的朋友。”

      “在下齐风,久仰嵩梧先生大名。”

      嵩梧先生对他颔首,目露欣赏。刚要开口时,怀中突然传出低低的叫声。许垣风这才看清方才窝在嵩梧先生怀中的白色毛团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面前来人,突然向后一缩,从先生怀中跳下,一瘸一拐的往轩阁外面走去。

      “这小狐狸是我去年在狩场捡到的,伤了一条腿,看着十分可怜,就留下来养着了,虽然怕人,跟我却很是投缘。”嵩梧先生对他二人说:“二位可愿意在我这绿阁中多住些时日,正好晔昕大师在此住下,你们也方便多学些东西。”

      靳澜忙拱手道:“我们二人正有此意,求之不得。如此就叨扰先生与大师了。”

      待出了轩阁,二人在一名仆从的引导下向安排的住处走去。
      “靳公子方才似与嵩梧先生熟络。”

      “家父与他有些渊源,儿时在家中见过一面,虽然时间不长,先生的一些教诲却让在下受益匪浅。”

      “既是两家有些渊源,靳公子可知这嵩梧先生的背景?在下自北方蛮夷之地而来,孤陋寡闻了些。”

      “这嵩梧先生本名林闵,是虞国当时最为历史悠久文韵极深的书香门第林家的长子,传闻自小聪明过人,虽不至于凡书看过便过目不忘,却也是八岁就已经经史子集样样通读,凡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治国之才。”

      “那如此奇才为何不去治国平天下行男儿志向,而选择了隐居呢?”许垣风不解,他虽然听过些许琐碎传闻,但是吴国本就离这一带较远,且王宫之中的消息从来都不灵通,他并不清楚此间缘由。

      “这个我们外人自然不好妄加推测,我只是听说嵩梧先生十五岁那年去国都赶考,殿试的之时,虞国国君就是爱极了他的才华,钦点了状元。更是命他随侍身边,经常与他探讨一些治国大事。国君长先生七岁,内外皆道二人形影不离,比亲兄弟还要亲近几分。但是几年之后,林丞相被佞臣陷害谋反,那人做的天衣无缝,铁证如山。先生无法反驳,只是坚称家父无罪,在国君殿前跪了三天要求再次彻查,无奈最后国君还是以谋反罪名将林氏满门抄斩,却独独保下了他。先生从那天起便上了这竹尧山隐居,自号嵩梧居士。从此再不问外事如何,一心钻研文史。那虞国君来了几次,皆是闭门不见。直到五年之后林相被平反昭雪,国君亲自前来谢罪,更是动用了虞国最好的工匠为他修建这个绿阁。听说嵩梧先生只是淡淡的对他称了谢,连句客套都没有。”靳澜笑了笑。

      许垣风记起这虞国国君李陵悟他是见过的,率直任性,性子也是很急躁。难得在这嵩梧先生再三的闭门不见之后他竟是没有发火。

      靳澜的笑中多了几分戏谑:“嵩梧,送悟,说不明白的官司。我们不要搀和为好,齐兄说可是如此?”

      许垣风无奈,这个靳澜,好说不好说,这话都叫他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是装傻也不能了。他只能点点头,跟着还在仰着脸笑的一派灿烂的靳澜举步向居处走去。

      一路看过去,只见亭台楼阁精雕细琢,廊腰缦回不见尽头,依着山形地势勾勒出秀美的庄园构架。各色树种花草夹道而生,挺拔艳美不下百余种,虽是春末时节,但由于这绿阁地势较高,花朵才将将羞怯的吐□□,引得大片蜂蝶翩飞起舞,美不胜收。

      好一幅美景,只道是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柳烟阁暖兵戎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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