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砂》神仙十三

9、第 9 章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从玻璃天棚顶洒下的明亮阳光在步履匆忙的旅人身上停留了半秒，又落到另一个旅人身上。

　　机场似乎从来都是一个离别的场所，没有谁会为谁停留。

　　“二小姐？”见郑秀晶从进入VIP私人休息室开始就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发呆，送行的司机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

　　郑秀晶转过来，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你回去吧。”

　　“是。”

　　交待完司机，她又对秘书点了点头，“东西放在这里，你也去外面逛逛吧。”

　　私人休息室的门安静合上，留给她一室的宁谧。

　　揉了揉略有些僵硬的眉心，郑秀晶俯下身，熟练的从小行李箱的侧袋摸出了一瓶芒果汁。

　　能让她在过安检前喝完的小瓶装放在小行李箱的侧袋里，供她在出差期间喝的则用塑料袋包好放在大行李箱中。

　　肯定在她熟悉的位置，不会让她找不到。

　　一口气喝了半瓶芒果汁，郑秀晶一边漫不经心的拧紧瓶盖，一边再次望向了窗外。

　　八年前，也是在这个机场，昨晚给她和宋茜分别打来越洋电话的人一起离开了韩国。

　　深夜的机场比白天空旷许多，在在透出了几分寂寥的味道。

　　“秀晶，以后多听茜的话，照顾好自己。”捏着最后一班去纽约的航班机票的郑秀妍红着眼，断断续续的叮嘱着虽然才十四岁却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她，“外公那边，能躲就躲，别傻站着听他骂你。”

　　她木然的盯着亲姐姐的嘴唇开合，放在宋茜大衣兜里的手悄然攥紧了拳。

　　觉察到她的小动作，大衣兜里的另一只手安抚的拢住了她的拳头，“你们早点进去吧。”

　　周亦寒一边给泣不成声的郑秀妍擦拭眼泪，一边对宋茜点了点头，“拜托你了。”

　　眼看郑秀妍五步一回头的走到了安检口附近，一直没有说话的她突然甩脱身边人的手，向前迈了几大步，“Jessica.”

　　郑秀妍应声止步，回头看她。

　　眼神里，有浓浓的不舍，更多的，却是告别一切立意离开的坚定。

　　“不要被外公抓回来。”一字一字，她说得格外清晰，“周亦寒，如果你敢对Jessica不好……”

　　周亦寒先是一愣，而后坚决的冲她摇了摇头，“那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咬着发白的下唇挥挥手，她背过身，快步走回宋茜身边，缩进了后者伸开手臂迎向自己的怀抱。

　　听到背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用力的揽紧了身前人的腰，用力到她的手臂都有些痛。

　　讨厌的周亦寒走了。

　　她的亲姐姐郑秀妍也走了。

　　只有这个人。

　　只有这个人还在。

　　只有这个人一直在。

　　后来，得知郑秀妍出走的林世安暴跳如雷的连骂了她数个小时，一直骂到看不下去的管家以保重会长健康为名喊来了家庭医生并硬是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她拉出了书房才算暂告一段落。

　　幸好，她的外祖父只知道宋茜是郑秀妍同系的学姐，却不知道郑秀妍出走那一晚，始终陪在自己另一个外孙女身边的也是她，否则，今日的郑氏财团总部办公楼内很可能就会少了那间挂着总经理特助牌子的特设办公室。

　　虽然大多数时候会讨厌甚至痛恨外祖父的固执与自负，但偶尔，郑秀晶也会庆幸这样的自负让外祖父低估了宋茜之于她的重要性。

　　在林世安眼中，宋茜大概只是个因为格外有耐心而被自己的外孙女当成亲姐姐的替代品的无足轻重的存在。

　　高高在上的林会长不是第一个轻视宋茜的人，只不过，他所在的层数太高了，高到让他看不到，那些曾轻视过这位看起来温和无害的总经理特助的人在后来的竞标或合作案上究竟吃到了怎样不能对外人道的苦头。

　　唇畔扬起一抹似是嘲弄的笑，郑秀晶略微举高手中的瓶子，做了个敬酒的姿势。

　　敬她那位站得太高的外祖父，也敬所有俯视她和宋茜的人。

　　Good luck.

　　下午三点正，金色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给埋首处理文件的人左腕上的金属手链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

　　“Boss.”相较平日的轻松，年轻助理的神情显得有些严肃。“园长和农场主的儿子来了。”

　　宋茜点点头，合起了文件。“请她们到会议室坐，我马上过去。”

　　起身去拿挂在衣帽架上的小西服外套时，宋茜瞥了眼侧面墙上那扇关紧的门，飞快的做了个没人看见的鬼脸。

　　说那扇门背后办公室的主人精明吧，私下在她面前又经常是一副呆萌的模样；说早熟吧，又会幼稚的给此刻来访的人起让她哭笑不得的绰号。

　　不过，能让郑氏总经理亲自起绰号的待遇，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享受的，没有相应的地位和特殊性，大概只能得到她无心扫过的冷冷一眼。

　　见宋茜走进会议室，桌旁的两个人立刻起身，一前一后的喊出了一句韩语与一句中文：“Victoria欧尼。”“姐姐。”

　　宋茜礼貌的欠了欠身，“刘总，徐副总。”

　　刘总，刘逸云，刘氏集团的继承人、总经理兼董事会副主席，美籍华裔，由于异常狂热的喜爱羊驼以及外形衣着均走帅气有为青年路线，在数次成功抢了郑氏财团的生意后被郑氏总经理黑着脸起了个“农场主的儿子”的绰号。徐副总则是徐贤，刘氏集团创始人之一徐哲的亲孙女，现任刘氏集团的副总经理兼财务总监，因为总是一脸正气行止端方，被郑氏总经理评为“非常具有幼教专家的气质，应该去做幼儿园园长”，故而得了个“园长”的绰号。

　　虽然郑氏财团和刘氏集团在数个领域有直接竞争关系，但这并不妨碍刘氏集团的两位高层对郑氏财团的万能特助欣赏有加青眼相待。若不是顾虑到郑氏的总经理，万能特助很可能会多被记者拍到几次与刘氏副总吃饭或看艺术表演的照片。

　　不过，在商言商，无论私下如何惺惺相惜，到了谈判桌上，万能特助照样会为了郑氏财团的利益寸金不让，步步相逼。

　　用刘逸云的话说——“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而用徐贤的话说，则是——“真是想让人不惜代价挖墙角的女人。”

　　幸好后一句没有被郑氏总经理听到，否则“园长”很可能变成郑氏财团的拒绝往来户。

　　抬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宋茜拿起两份文件，一前一后的推到了刘氏集团的两位高层面前。“这是最新修改过的方案，请过目。”

　　徐贤直接翻到中间的某页看了看，眉峰一挑。“宋特助，这个条件，你还是不肯让步？”

　　接收到上司的眼神示意，年轻助理站起身微鞠一躬，退出会议室，关紧门，然后望着里面的三个人，耸耸肩，叹了口气。

　　根据她过往的经验，一旦刘氏的副总将称呼从“Victoria欧尼”改成“宋特助”，就意味着，她最好现在去订餐，以保证几个小时后不会有人因过度专注谈判而忘了吃饭。

　　各为其主，针锋相对，私下情分却丝毫不减——她家boss和刘氏副总的关系，还真是难以形容的奇妙。

　　大概只有同类才能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