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时梦》慕果

1、十八岁的眼泪（一）

　　“你看这天，是要下雨了吗？”卢真真偎在窗边，扭头望向窗外，一股金线反复在手指上绕着，已经不知缠了多少圈。

　　窗外花园里有一块长方形的草坪，有人正忙着布置晚上的宴会用桌。旁边是一个游泳池，幽蓝的水映出空中缱绻的云朵，一团团的，与餐桌洁白的倒影搅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空气中还依稀飘来一股幽香，仔细辨别似是百合的香气。

　　“你别吓唬我——”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冲至窗前，因为迈步过猛，险些被裹身的素裙绊倒。

　　今天，她不容许有半点的差错，不光因为是个特殊的日子，今晚，更是为了一个特殊的人。

　　卢真真笑着将她扶定：“慢点，寿星老！”

　　疾奔过来的女子叫林筱夕，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她，也是这座房子的主人，确切的说，是房子主人林氏集团创始人林冠乔的女儿。卢真真和她是初中的发小，现在都在最高学府G校读书，大二，艺术设计专业。

　　“老天不会那么不开眼，坏我好事的，”她狡黠一笑，转身坐回对面的梳妆台，挑眉道，“倒是你，从下午到现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

　　“我哪有？！”卢真真直了直身，迎着镜子里的灼灼目光，一时不知该把视线放在哪里，只好垂下头，盯着红橡木地板上一轮轮深邃的花纹。

　　林筱夕那边却是“噗哧”一声笑出来：“你真好看！”

　　嗯？卢真真抬起头。镜子里映着窗边温柔娴静的女子，一袭藕荷长裙，轻纱曼舞，似梦似真。

　　其实，卢真真更喜欢林筱夕的长相。她不算惊鸿一瞥的美人，却非常耐看，有种女人别致的味道。浓密的眉毛弯得恰到好处，黝黑的双眸灵动如猫，尤其夜色中，仿佛熠熠生辉，鼻子精致小巧，嘴唇却丰厚实润，这些组合在一起，竟是兼具帅气和妩媚两种气质。今天，她身上的素色长裙，更是衬得她肌骨莹润、楚楚动人。

　　卢真真的视线又溜到了床上。从左到右，衣服和首饰依次排开。 “这些今晚都是要穿戴在身上的？”

　　林筱夕有个优点，但凡想做的事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

　　半个月前，卢真真和她去商场逛街，电视中转播韩国高中女生着韩服举办成人礼的画面。她在屏幕前驻足良久，随即表示，自己十八岁生日时也要这样。卢真真只当她随口说说，谁知后来，她居然认真到去图书馆查起了资料。事后，振振有词地向她普及了一把中国成人礼文化，并且堂而皇之地将古代女子15岁的加笄礼安置到自己18岁的生日宴会上。

　　“对呀！真是想不明白，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这么漂亮的东西，我们怎么就没有继承？反而被韩国日本还有台湾学了去，你看——”林筱夕的眼中有了波光潋滟的闪动，一件件解释道，“这件是襦裙，颜色比较浅，显得很素雅，象征着豆蔻少女的纯真；这件是曲裾深衣，这种服饰是公认的，最能体现汉族女子的美丽端庄，表示花季少女的明媚！”卢真真确信找到了一个可以继续下去的好话题，林筱夕继续道，“对，还有这一件鹅黄色的，叫做大袖礼衣，象征着女子的雍容大气，端丽典雅！”

　　“天哪？都要穿？”

　　“对，都要穿！”她嘿嘿一笑，双颊绯红，“不知道他看到我这身打扮会是什么表情？！”

　　哦，她又提起了那个人。当真是女为悦己者容。

　　卢真真不知该为她高兴还是难过，缓步过去，坐到床边，捧起那几件衣服。没想到布料竟是如此丝滑莹润，她摩挲许久，不舍得放手。

　　“真真，”瞬间，林筱夕已敛起笑容，凝神道，“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对吧？”

　　卢真真并非刻意瞒她，只是拿捏不准何时告诉她。她不想搅了好友生日宴会的兴致，但想到她的心里只有那个人，又觉得应该让她知道，甚至应该让她早知道，即使只是捕风捉影的流言。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还记得去年毕业设计获一等奖的师姐吗？”那时她俩刚入校，似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你是说莫雪？”林筱夕微微蹙眉，不知缘何突然提起她。

　　“你记得她！”林筱夕一下就说出了她的名字，有些出乎卢真真的意料。

　　“嗯，她的作品给我的印象很深，孟少歌也很欣赏她。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难怪她记得那么清楚，凡是与孟少歌有关的人或事，她一向都很关心的。

　　莫雪、作品、孟少歌，所有要素都齐了。

　　“我今天上午去了孟少歌的宿舍，导师让我去给他送本书。”

　　孟少歌比她俩高两级，和卢真真一个导师。自从林筱夕恋上孟少歌，卢真真没少做通风报信的工作。

　　林筱夕侧过头，耐心听着。

　　卢真真继续说：“孟少歌不在，他的舍友老许让我进去等他。我无意间在孟少歌橱柜里发现了这个。”说着，她将手机递给了林筱夕。

　　林筱夕盯着手机上的照片看了许久，再抬头时，眼中多了些许闪烁：“这是莫雪获奖的那个作品！怎么会在孟少歌那里？！不对——”她似不愿放任疑惑就此滋长，转瞬，眼中蒲扇得只剩下静寂，“也许，也许是孟少歌为了准备考试作品，向她借的吧！”

　　“我问老许了，他说孟少歌和莫雪——”

　　那双莹亮的瞳仁中，不安一点点放大，让卢真真不忍直视。她侧过头去，顿了片刻，终于脱口：“他说孟少歌和莫雪，正在交往。”

　　房间内一片寂廖，如同此时的窗外，一时没了风，风景也凝滞下来。

　　“我不相信，”许久，那道僵住的容颜有了点血色，“孟少歌没说过他有女朋友的，他，他不会骗我。”

　　在爱情面前，女生的智商会急速下降，即使聪慧如她。

　　“他没说过有，但也没说过没有，不是吗？”卢真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不过，是时候让她警醒了。那个人马上就要去英国读书，连她这个旁观者都快看不下去——一切该做个了断了。

　　去年，林筱夕恋上了G校艺术学院的第一才子孟少歌，卢真真一直是见证者，本来以为是皆大欢喜的才子佳人桥段，可是看着看着，她觉得好心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孟少歌将林筱夕当作妹妹，他看她的眼神太清澈，而她，却是不顾一切地陷进了。那个睿智、倔强、无畏的美丽女子，在爱情面前，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

　　林筱夕没再说话，转回身，僵僵地望着镜子，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略作整理，站起身来，语调却是异常平静：“我想出去透透气，”走到门口时，她默然驻足，侧过头，声音低沉而坚定，“除非他亲口告诉我，否则，我不信。”

　　卢真真轻叹一声，随她走出来。

　　二楼拐角处，两三个佣人进进出出，似在收拾房间。

　　“你家要来人了？”卢真真知道那个房间多年来一直空着。

　　“没听说，估计是清理打扫吧。反正那人回来住酒店也一样，留着房间干嘛！”林筱夕匆匆瞥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

　　“那人”，对卢真真而言，一直是个神秘的角色。

　　卢真真曾无意进过那个房间，当时吃了一惊——那是男孩房间的装扮。橱柜上摆着军舰飞机模型，床上是藏蓝色绣着星星图案的床盖，床头是一张全家合影。那时，林筱夕约合七八岁的模样，娇溺地坐在父母膝盖上，旁边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眉眼细长，面容苍白，似是有些疏离。

　　林筱夕说，那是她父母领养的孩子。她父母结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于是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男孩。男孩六岁那年，林母发现怀孕，全家喜出望外。林筱夕出生后，全家更是叩拜祖先庇护，龙凤双至。

　　不料，事情后来却起了变故。

　　林筱夕不愿多说，大概情况是家里添了许多乱事，据说，当时还将算命先生请到家里驱邪，算得她和那个男孩是相生相克的命数，再加上那个男生当时患重病，最终，也只好依了算命先生的建议，将那个男孩送到国外疗养。他后来在国外读书、工作，这些年，鲜有回国，偶尔回来，林筱夕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卢真真和她相交多年，竟是连她这个哥哥的一面都未见到。

　　这次，难道是那人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