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拈花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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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盘算，天刚亮，未等菲杏叫我，我便早早起来了。
对于我的反常，菲杏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麻利的为我梳妆。还是两根辫子，配上小小的虽未长开却不失美丽脸庞，我示意菲杏不要把白色绒花带上，毕竟今天我要出门。一切收拾妥当，看着菲杏接过小丫鬟们送来的早饭，我屏退了其他人，独留菲杏一个伺候。
“坐下吧，”看着最后一个丫鬟出去时带好了门，我拉过菲杏硬按她坐在我身边，“陪我一起吃好不好？”“格格，使不得。”她慌得想起身，被我硬按着不能动。我摇了摇头，“我现在不是你的主子，是你的姐妹。”菲杏眼圈一红，有些哽咽。我看着她，虽然我来这里没有多少天，可是菲杏对我豪无保留的好，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仁包放在碟子里递给菲杏，心里决定，如果我离开这里，不能连累她。
“你在我身边多久了？”我又盛了粥递过去。
“奴婢从六岁就跟着格格，那时格格不到三岁，福晋告诉奴婢，以后就永远伺候格格了。”菲杏吸了吸鼻子，流下两滴眼泪，“到现在已经九年多了，格格都十二岁了。”
“是呀，时间过得真快，”我接过话题，“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情谊，怕是多过跟大格格之间的情谊吧。”毕竟两个人朝夕相对呀，呀，呸呸，我怎么用朝夕相对这个词了，囧！
“菲杏，今天我去庙里你就不用跟我去了。”“格格，为什么？奴婢这些年从未离开过格格半步呀。”菲杏有些着急道。我微笑，“别急，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任务。我去庙里为额娘祈福，可是额娘的一些东西还未整理，我想着多留些做念想，除了你为我办这件事，别的人我信不过。”
这个理由还可以吧，菲杏，我不能到你走，因为我都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你也十五岁了，过几年该嫁人了，跟着我说不定会颠沛流离也说不定。“好了，你去安排两个咱们院子的丫鬟跟着我，先陪我去账房一趟。”我说着便拉她出了门，没办法，账房在哪偶不知道。
“什么？两千俩？”账房怪叫出声，复又弯腰，我心里不住的好笑，在主子面前不能直起腰来很难受吧。看着他不断流出的汗水，我微微抿了下嘴唇，“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本格格还要去庙里祈福，别耽误时间了，快着点！”“回格格的话，奴才只是个小小账房，这两千俩银子不是小数目，您看，要不要跟侧福晋……”对方的腰躬得更低了。
“放肆，”我皱眉，努力斜眼做凌厉状，只坚持了一会就觉得眼角有抽筋的前兆，幸好对方一直弯腰看不到我的表情变化，“怎么，嫡福晋刚刚没了，你们这些个奴才就忘了谁是主子了吗？”我提高了声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阿玛让我拿了银子给额娘做法事，是不是我阿玛也要先请示了侧福晋？”“奴才不敢。”
眼见着流汗变成了流瀑布，对方弓着的身子更低了，我嘴角抽了下，头都快到地面上了，这柔软度，哪像个小老头啊，体操运动员的苗子，额，这苗子太老了。
账房回身想去取银子，愣了下，回头问我：“格格拿银票还是现银？”“银票吧，拿着方便。”我语气平缓，内心却颤抖，耶！携款潜逃吧，走得远远的，过点“宅”日子。
回到院子，我又嘱咐菲杏帮我去找身男装，但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借口是，如果在庙里想四下逛逛，女装始终不方便。菲杏又唠唠叨叨说了一堆，什么在外面不比府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吃东西要注意，不要总在窗口吹风……我赶紧把她推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我带着一个神秘的小包裹，随身揣了银票，在菲杏的唠叨攻势下，领着两个小丫鬟和一个车夫走在去往寺庙的路上。
一路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按说那个账房不该是个省油的灯，我拿了银票又磨蹭了那么久才出门，没理由侧福晋还没得到消息呀，怎么没来跟我生点事呢？说他顾念我的身份，还不如相信猪会上树。那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回去了，她想怎样也与我再没关系了。
马车缓缓前行，我没有看窗外，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曾有过片刻的闪念，总觉得我来这里是为了再遇大雾中的他，或许老天想安排我们再续前缘。可是，我只知道他是清朝的人，其他的一无所知，他究竟身处清朝的什么时间？他又是什么身份？我连他的名字和长相都不知道，茫茫人海，即便相遇，也无法相认相识。既来之，则安之，相信总有一番际遇在等着我。
斋济寺地处京城偏郊，却香火鼎盛，据说还有专门方便贵人女眷烧香的专用佛堂，所以很受京中达官贵人的青睐。马车绕到寺庙偏后的位置，那里专门有特设佛堂的入口。
我被其中一个丫鬟扶下马车，另一个很有眼色的为我打伞。一个小师傅引我们向内堂走去，拜见了住持，我表达了为家母斋戒茹素抄佛经的请求，随即被安排到了一处简单却干净整洁的厢房。
丫鬟们忙着整理东西，我走到窗口处，打开窗子，印入眼帘的是一片开满杏花的林子，正是花期之时，满眼的翩然花飞。我于是提出想去走走，顺便观察下“路线”。两个小丫鬟自动留下一个继续整理东西，另一个则陪着我出了门。
整个林子很大，从这边走到另一边，着实花费不少时间。我因为心有别的打算，无心欣赏，只是不动声色的四处留意观察，盘算着如何继续下一步。
傍晚，用过简单的斋饭之后，我说要开始抄写经文，让两个丫鬟去了专为下人安排的休息处，并嘱咐她们明早不用来得太早，我会抄写经文到很晚，所以不会早起。
待她们离去之后，我随意的抄写了几句经文，还好老妈从小给报了几个有用的课后班，俺的毛笔字还能见人。无奈，根本无法静心，字越写越难看，我索性放下了笔。见外面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走到床前，拿出包着男装的包袱，我打算换了男装再出去遛遛。
杏花林深处的一处亭子中，身着男装的我默然站立着，最近处的杏树上，落英缤纷，随风吹过处，片片花瓣悠然的从我眼前落下。我双手背在身后，闭上双眼，长出一口气。此时此刻，万籁寂静，只有风伴着落花的声音，一下下敲击着我的心，却因着这一下下的敲击，我的心空旷而悠远。
忽然感觉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我睁开眼慢慢回头。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子信步走来，近前时我不禁细细打量，一身月白色的袍子，领口和袖口处都绣有暗花花纹。年纪大概二十左右，很俊秀的脸，虽然天色渐暗，但脸上从眉心至右眼下的一道长长的疤痕，虽已淡化，仍清晰可见。
不过，感觉更添一丝英武。大概我注视的时间太长，他身后仆人打扮的人不悦的对我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欲再说下去的话，被白衣男子挥手打断，“庆林，休得无礼！”那个唤作庆林的只好住了口，抱拳点了下头，又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走出十几米开外的地方。
男子抱拳，“不知此时这里还有人，原是我惊扰小兄弟了。”我有样学样的抱拳，微笑：“无妨，这里本就是大家都可以来的地方。”对方回以微笑。收回手势之时，不自觉的想要用手抚脸，却在一半之时僵住，然后放下。抬头间看着飘落的杏花，一时陷入沉思。
我回过身，也对着眼前的景象发呆。回想方才那位庆林的言语，忽然觉得是我唐突了，刚才的行为怎么理解都是我一直盯着人家脸上的伤疤，实在不礼貌。
“听说，这片林子名为‘拈花林’。”我没有转身，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兄台可知，是缘于‘佛祖拈花微笑’之典故。”身后沉默，正以为自己自作多情而觉得尴尬的时候，身后传来“恩！”的一声。我转过身，见对方正在看着我。我微笑，“不知道兄台可知这段典故的详情？”
对方回以微笑，开口道：“《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有云：尔时大梵天王即引若干眷属来奉献世尊于金婆罗华，各各顶礼佛足，退坐一面。尔时世尊即拈奉献金色婆罗华，瞬目扬眉，示诸大众，默然毋措。有迦叶破颜微笑。世尊言：‘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即付嘱于汝。汝能护持，相续不断。’时迦叶奉佛敕，顶礼佛足退。”我点头：“大梵天王在灵鹫山上请佛祖释迦牟尼说法。大梵天王率众人把一朵金婆罗花献给佛祖，隆重行礼之后大家退坐一旁。佛祖拈起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觑，唯有摩诃迦叶破颜轻轻一笑。佛祖当即宣布：‘我有普照宇宙、包含万有的精深佛法，熄灭生死、超脱轮回的奥妙心法，能够摆脱一切虚假表相修成正果，其中妙处难以言说。我不立文字，以心传心，于教外别传一宗，现在传给摩诃迦叶。’然后把平素所用的金缕袈裟和钵盂授与迦叶。”言毕，我又问到：“兄台如何理解其中深意？”对方略一思索：“这是禅宗以心传心的第一宗典故，是指佛祖与摩诃迦叶彼此默契、心神领会、心意想通、心心相印之意。”我点头，“兄台所言不错，只是小弟觉得尚有一层深意。”“愿闻其详。”
我转过头，看着落花，“佛祖所传的其实是一种至为详和、宁静、安闲、美妙的心境，这种心境纯净无染、淡然豁达、无欲无贪、无拘无束、坦然自得、不着形迹、超脱一切、不可动摇、与世长存，是一种‘无相’、‘涅盘’的最高的境界，只能感悟和领会，不能用言语表达。而迦叶的微微一笑，正是因为他领悟到了这种境界，所以佛祖把衣钵传给了他。”我顿了顿，“小弟以为，世界一切万物，生存的、流传的，宏伟的、渺小的，时光流逝，总会变化外皮色相，或面目全非，或消失泯灭，不变的是内心。所以看待事物，要用心看，用心感受。表面的东西，无色无相，迷世人之眼罢了。”说罢，我再次抱拳，“小弟愚见，兄台见谅！天色不早，就此告辞了！”
没有看他的神色，我缓步走出亭子，经过庆林附近，余光看去，庆林对我抱拳躬身，却没有说话。我淡笑，走回自己所住的厢房。（本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拈花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