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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昔孟母 ...

  •   古柏下

      连怀安俯视着背坐石台前的她。
      “连兄,我知我哭也没用,逃也只是一时。可我还是想哭想逃。”她轻叹着,徐徐道,“我不会如十二一般————当然,女儿膝下竟是粪土,跪一跪也没什么大不了。”
      “炼气有这么不情愿?”他好笑的看着她,真不知她因何较真。
      “炼气不难。”她转过头,一脸悲痛道,“择道难呵。”
      “师傅只传了心法,竹儿不必心有负担。”
      “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连兄怎解?”
      “正解。”
      “凝竹却有另解。”
      连怀安思量了一下,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凝竹起身一鞠躬。
      她担心什么?当然是——道家三百大戒。她知她犯了哪一条无名道都不能逐了她,反而会以顽劣成性之由找人罚她。那无名道是黑上她了,她不入山门则以,一入山门千古恨。
      “规矩也不是死的,你算外门弟子,不必坚守大戒。”他不自然的看向别处,“何况道教里也不竟是好人,入道的当中也有为非作歹——”
      “多谢连兄!”她抢着一拜,笑道,“有连兄的这些话,凝竹就无他顾及,若是今后有何——”
      “尽力而为。”他颦眉给了约定。
      她站起身,笑盈盈的靠近他——身边唯一能罚她的人都松口了,那她就受着吧。
      “练气。”他无有疑问道。
      “好。”她苦乐参半道。

      竹排上

      凝竹站着,双手合十,闭目冥思————
      一个慌神,差点掉进水里,她张开眼,很是无奈的看了眼他那边。
      眼睛有点花,看不清水中央的“光明之子”,她别过脸,心里念叨着。
      先是双脚踏排,然后双脚立竿,再来单脚立竿——后两个就不用说了,只是前一个双脚踏排她就已经做不到,还经常恍惚的睡着——
      反正他也在练功,不瞧她。站是站不稳了,只有拿出她最扎实的功夫来应对。
      凝竹摆了个马步,为了放松,她耷拉着两只手,头向后仰着半贴肩膀,好像又怕仰过头了摔进水里,她弓着背。
      一个时辰后,连怀安张眼,只一瞥看到她这副佝偻样————
      腿下的浮木沉了沉,连怀安收紧心神。
      看来浮水法不适用于她。心下有了计较,他跳上了她的竹排。
      看着她假寐的脸,那似痛苦又强作轻松的表情——他赶紧把脸别过一边,待心思稳定,他才又瞧她。
      “收功。”他道。
      她慢了一会才有反应,忍下呵气,她笑道,“休息?”
      他轻撇嘴角,钳她上岸。
      她慢悠悠的跟着他,反正她是俎上肉,他做什么跟着就是了。

      登仙台

      话说道仙山有四大仙台,环山而设,略有落差,互不相邻。分别是:临仙台,醉仙台,登仙台,羽仙台。最险的要属登仙台,登台之路不仅细窄且湿滑疙脚,时不时有云彩钻腿而过,让人看不清行路。
      岩壁上连条锁链也没有,毫无扶持,凝竹胆战心惊的跟着连怀安。
      不知走了多久——
      “怀安兄!”她叫住30步开外的他。
      他拧过身。
      “我这腿实在是抬不起来。”凝竹脸色煞白的贴着岩壁笑道,“你看,你放不放便带我飞上去?”
      “杨三小姐是想一步登天?”他略带嘲讽道。
      “相公。”她惭愧的笑笑。
      “师傅定下的规矩,只能徒步登仙。”
      凝竹秀眉轻触,“那好,徒步就徒步。”身体靠着岩壁下滑十公分,她半支腿站着。
      连怀安怎会看不出她想赖在这儿的打算?他慢慢的边往下走边道,“事事都有破例,反正师傅也不在山里——娘子若是走不动,为夫的帮下小忙也是应该。”
      凝竹右眼皮一抖,好久没“云卷云舒”了,他莫不是————
      “哪敢劳烦相公?实是刚才走的闷得慌,相公权当为妻刚才说的话是玩笑话,这登仙路为妻走的顺着呢。”她直起腿,腿却不听使唤的软了下,晃晃悠——
      他立刻闪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肩。
      她抖着唇,眼睛突大,嘴却不忘念叨,“相公真乃天人也,常救为妻于水火之中。”
      不管他烦不烦厌不厌,凝竹突地环上他腰,死扒不放。
      蔑了眼怀里状如“破裤腿子”的妻子,连怀安仰头微叹道,“你心用多了。”
      “这里哪有能让为凝竹算计的事,相公屈死为妻了。”她头死顶着他的胸口。
      她杨凝竹也不想这样,谁让他阴她,天下女人们,要恨就恨他!
      “这条山路叫‘一心问道’,你若是生二心注定要失足。”
      她不过就是想赖一下,逃一下,这也叫二心?
      “需得心无杂念。步坚则稳,意平则顺,气绵则通脉,相薄则熟络。”连怀安隐隐头痛道。
      想他连怀安是孩童时,不用半刻就上了登仙台。到她这里花了个把时辰却连四分之一都没走完——不算中途帮她的,若是她自己上台,怕是不花个一年半载是上不去呵。
      看来这个法子也不行,他一提她腰,飞身上台。

      仙台之上云海茫茫,凝竹立于云中,有一时分不清是生是死。
      她颦眉看他,他拉过她衣袖,奔着台上两颗相对大石而去,却不是直行,而是走两步停一下,左右的徘徊。
      他步子大,常常他走两步,她得走三步,凝竹盯着脚下,生怕踩不到他刚才的位置。
      晃了一会,终于荡到一颗大石前,刚才站得远才觉两颗石头离得近,待走近了才发现两颗石头能离五六米远,而那石头约有一人高。
      他松开她,想来是安全了。
      凝竹背着手看他动作。
      只见他跳上一颗大石,对她勾勾手,她摇摇头,他又跳了下来,来在另一颗大石前,几掌在石身打出几个凹窝,然后跳上石去。
      连怀安用石子弹了下假装观云的凝竹衣摆,微微侧头瞥她。
      凝竹苦笑着来在大石前,手扒石壁,脚踩石窝,试了几次都上不去,抬眼看他,他无奈的张手,她搭过,一使劲上得石上。
      “接下来呢,相公?”她扑扑手,一副认命的样子。
      连怀安淡淡一笑,足尖一点,轻飘飘的飞到另一颗大石上。
      两人隔空相望,他盘坐下来,她亦然。
      好在石面平整。
      她低下的眼突然扫到他那厢大石的立面好像刻着什么?凝竹眯眼。
      竟然是一幅已经近入收官阶段的棋局?
      她看了眼连怀安,然后扒着石岩下看,果然她坐的石上也有一幅棋局。
      坐回身,凝竹在脑中搜索着平生所见过的官子谱——确是无此两局。
      幽深的音色绵绵而来,打断了凝竹的沉思,她复看他——半垂目,他手持握埙,修长的指按着音空,那音色里隐有七情六欲,又似无情无欲,说是矛盾却还干净,好似——好似她的心也静安了许多。
      她闭上眼,两手垂于身侧,感觉气云流动————一曲终了,她张开眼,眉间厌气见淡,望他笑笑,叫了一声怀安,没有多言。
      有如从崖边投下两枚石子般,坠落无声,却终将着地。连怀安只觉胸口一闷,随即平静。他明了,这一闷只因为她的一声怀安。
      她不在多言,只因她心中还在忌讳他。无妨,她叫他名时确有淡淡的情谊与感激,这就够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从一开始他就不奢望两人的交情如君子一般!他承认一开始对她的印象和世人无恙,势利、狡诈、多心多疑、对己外冷酷无情——这样油滑于世的女子他在宫中见得太多。可是天意弄人,他不得不与她相交,于是他见识到了她那明目张胆的虚伪和云山雾罩的真诚。她天资颖异,学问过人,却蛰伏于一帮自比旷世奇才的男人中————笑尽世生。
      他想起大哥跟他讲过,嫂嫂的稿子里有一段是这样写她杨三姐的:笼心如纤云抚水,弄权如信手拈花。若问世间可有奇女子,杨家三姐第一人。————《杨家异人传——密稿》
      且把粗俗当雅趣,这样的女子他不知除了婚约还有什么能拘住她,让她的人生里不得不有他。
      连怀安,这样交友你确是过了。
      他不去深究感情里的成分,顺其自然罢。
      乐声再次响起,凝竹轻吐一口气,身形随意的凝神默炼。

      半月后醉仙台

      连怀安手握信函,眉头拧紧。

      竹屋外,早功已罢,凝竹整慢悠悠的练着连怀安教她的养生拳,没人监管,她对错自知,便是错了也不纠正。
      他突然的现身,吓了凝竹一跳。
      “连兄?”她认真的做着动作。
      “宋少卿来了。”
      “在哪?”她挑眉。
      “逍遥峰。”
      “这里?”
      “这里是逍遥山的内山,逍遥峰是逍遥山的一座山峰。”
      “道仙山随便一个人就上得来?”
      连怀安笑了,“道仙山又名云隐山,终年云雾缭绕,山体陡直。若不是身在此山中,外界根本无法窥见,哪怕站在唯一能到此山的逍遥峰也是如此。”
      “逍遥峰离此多远?”凝竹凝眉道。
      他摇摇头,“去醉仙台的路上有另一条路能到逍遥峰。”
      我走了几十回,怎么从未见过?凝竹思量。
      你那肉眼若是见过云隐山就不云隐了,连怀安笑她,随即正经。
      “我们现在就走。”
      凝竹拧个大眉头,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可以离开这个乏味的地方,悲的是出山就有追兵。
      “放心,我会让你避过他。”
      “逍遥峰是你们田家众弟子习武的地方?”她盯着他,低了下眼又道,“不光是田家弟子?”
      他看着她,不语。
      “宋少卿必是知道这个地方才会寻来,想必我哥哥也在逍遥峰呆过——”她试探似的问,语气却是肯定。
      “逍遥峰都是田家人,自然不是所有田家人都替田家做事。”
      “不去。”凝竹秀眉倒立。
      开什么玩笑,让她去未来的皇家侍卫扎堆的逍遥峰——就算再万全的计策也有漏失。再说她本已乱事缠身,如今去了逍遥峰就相当于通了圣上心口的马蜂窝——她不知道还成,如今连怀安直白的告诉了她,到了峰上她必然会谨小慎微,要是有一个“伺候”不到——与其提心吊胆,不如压根不去!
      “他该是听过内山。”
      “那又如何?”
      “倒是有另一个方法能够下山。”
      凝竹眯眼,待他说出那四个字时,她眼中略有深沉。
      “逃下去我一人倒是可行,不过在下却从未带人下到山底。”连怀安认真道。
      “估计下坠中还有磨折,而且便是到了山底也还在逍遥山的山系里,到时候被发现反倒麻烦。”凝竹微微苦笑。
      “正是如此,想必他已知道连某正在内山。”
      “如果避而不见更让人起疑,走吧,连兄。”凝竹背手。
      当初带她来道仙山实是走投无路,她失了三魂,命悬一线。杨五姐托梦给他,教他些个方法帮凝竹安身待魂。

      “须是找一处仙宝之地,由八个纯阳童子阵于八方,列天罡八卦阵阻着其他阴晦之气上她身,这阵也能帮她三姐生机养气。再来,童子与她之间放八钵清水,钵体贴上道符以此安魂。姐夫可是童子身?”杨五姐在梦中一本正经道。
      连怀安及其细微的点点头。
      “那便好了!每日酉时你进的阵内,记得只你一人,这瓶药每日喂她一颗————”突地,杨五姐一脸惊恐,“来不及了!姐夫,这药叫还魂香,你自己去找找吧,我————”声音越说越小,杨五姐突地化作一丝云烟消失不见。
      还魂香,杨五怎么会有?连怀安幽幽睁眼。看了眼手上的咒符,皱眉。再看一眼身旁一脸灰白挺尸的杨凝竹——————心中有了计较。
      急奔至道仙山已有三日,杨五姐终于又出现在他梦中,影响虽不甚清晰,但连怀安还是瞧出了杨五的手脚上捆着的红黄绳子。杨五姐又告诉他一些杨三醒来后该作何准备,便在没出现过。
      直到素来与四王交好的三弟来了信,他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醉仙台路上

      连怀安扒开一处茂密草丛,哗愣愣一条没有她手腕粗的精钢锁链沿着一条窄小地缝牵引而出。
      “连兄,何不晚上潜过去?”凝竹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道。
      “少卿这个人我是最过了解,他夜间比白日里的防心更重,守卫也更严密。”连怀安用皮条缠住双掌,然后道了声得罪以背靠背的形式把凝竹绑在身后。
      “怀安兄?”凝竹苦笑,“把我点晕了可好?”
      取出一块形状奇怪的油布套子,连怀安把套子套在钢链上。
      “闭上眼。”他道,然后一个轻跃,顺着钢链滑下。
      声音卡在喉咙里,凝竹只觉得心跳过百,这感觉比连怀安带她云卷云舒还要难受,简直仓皇到想自焚!
      两人滑到钢链正中便不再滑行,连怀安两只脚盘上钢链,一只手一松,另一手快速握住链子,然后两只手都握住链条。
      就这么一瞬间的事,凝竹却险些吐了出来。
      杨凝竹你也算见过风浪吃过大苦,怎么如此不济?她死咬着唇督促自己。
      他两手交替的攀着钢链,无比小心翼翼。
      她被细锁链荡的几近昏厥,心里发了无数毒誓。
      不知多久,终于到了逍遥山。
      就是一瞬对她来说也是万年——皮绳一解凝竹强自站住,一脸惨白的看着这厢景色,慢慢吸气,然后一个后仰,连怀安赶紧抱住她,没给她与地面亲热的机会,直接休的一声飞身至一处木屋后。
      连怀安按着她的神门穴,好一会,凝竹幽幽转醒。
      她看了他一眼,多想眼中出现的是幻影。
      “可好些?”“幻影”道。
      “敢情这头连着的竟是火房。”凝竹挣坐起,擦了擦额头冷汗,笑道。
      “单这处全是田家人。”连怀安拆下手上皮条。
      凝竹点点头。
      “二少爷。”田夙青的护卫现身。
      “照看好二夫人。”连怀安起身,接过斗笠,带上。
      “是,二少爷放心。”护卫拱手道。
      “连怀安。”凝竹冷声,而后软下来道,“相公,可要早些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昔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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