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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人之初 ...

  •   淮水上,花船儿轻荡,晴呤儿悠扬。
      十里珠帘,金粉荟萃。
      一素纱画舫慢靠于岸,身着锦绸的仆人恭敬的立在岸边,襄玉的踏板放下,画舫上走下几位贵重之人,鸨母赔笑恭送。在瞧瞧别的画舫,哪个不是美婵娟出迎话别,偏这一厢,见不到一个年轻姑娘立在外面。
      “哎呦我的天!”鸨母回舫,拨开穿珠纱帘,一屁股坐到红木雕花墩上,举起白玉杯,一口饮下,接着像不过瘾般,拿起桌上的酒壶快速的自斟自饮。
      “姑母。”清雅的女声自里面传来,鸨母略有收敛。
      展臂褪下霓裳,小丫鬟们轻按指骨,檀香袅袅,背着的女人转过身来,抚弄了一下案子上的古琴,披上沙衫,莲歩而出。
      “姑娘。”鸨母站起,淡笑一福。
      “姑母,剩酒吃不得。”女人柔柔一笑,华丽虽有责怪却叫人生不起气来,反而窝心。
      “姑娘,老身立了这多半日,刚又去说了不少好话,嘴巴都说干了,顾不了这么许多了。”
      “是舒瑶疏忽了,让姑母这般年纪还如此劳苦。”女子欠身。
      “不苦不苦,老身这后半生还要靠着姑娘,一点小累,算得了什么。”
      “如此,今日再无恩泽,舒瑶想休息半日,晚间也不想被人打扰,姑母,可妥当?”
      “这是自然。姑娘弹了半日琴,是该歇着了。”鸨母搂着口袋里的一摞银票笑道,“收板子!下灯笼!”她大喊。
      待画舫开动,鸨母挥走几个丫鬟,只留两个贴身侍女,来在内舱门前,开锁,一推——————
      “姐姐?”稚嫩的童音响起,鸨母满意的点点头,又和舒瑶说了几句话,退了出去。
      “凡儿,闷不闷?”舒瑶蹲下身。
      “不闷。”
      “怕不怕?”
      “有哑巴姐姐,凡儿不怕。”女童指着一旁点头的哑巴侍女。
      “他们都走了。”舒瑶在女童耳边轻语。
      “娘。”女童环上了舒瑶的脖子。

      “看到哪了?”舒瑶拿过女儿身边的书,搂着她。
      “看过几遍,无趣。”
      刮了下女儿嘟起来的小嘴。
      “我的凡儿刚满两岁就看腻诗经,你可是文曲星下凡?这般的恃才傲物。”
      “我更喜欢娘给凡儿讲学。”女儿难得撒娇的蹭着母亲的脖颈,一颗小头拱啊拱。
      “娘今天剩下的时间都是你的。”看不到女儿的脸,舒瑶一脸落寞道。
      “能和娘一起洗汤吗?”小手抓着母亲的发。
      “当然。”舒瑶轻摇怀里的宝贝。
      “我也要娘身上的竹叶香,我也要和娘一样美。”
      感觉娘亲震了一下,女童抬起脸来。
      “————绝不能和娘一样,凡儿平凡就好。”舒瑶皱眉看着自己的女儿,决绝道。
      为什么?小小的舒凡很是不解。

      杨府 丝竹园

      满室的新木香气,水雾弥漫,杨凝竹抬起眼来。
      “说到哪了?”她稍稍坐正身子,免得又像刚才那样滑下去。
      “姑娘是真累了,歇了吧。”朵儿和上往来的商户书信。
      “接着念,我还听着呢。”她吐一口气。
      “何是我打了眼?姑娘明明刚才睡了过去。既是累了,睡会子也没什么要紧。打从前儿个回来就没和上过眼,沐浴还要听信,仔细身体!”朵儿拿过小丫鬟手里的棉布大巾,包住了凝竹的头发。
      “一年我也就理这两次,恩的怨的,香的臭的,不找我找谁—————”大叹一口气,又因朵儿的按摩哀叫连连。
      “疼?”朵儿冷哼一声,手腕放轻。
      “哪敢。”凝竹嬉笑。
      朵儿白她一眼,也笑了。
      “刚眯了那一下,脑筋清醒多了,大姑娘,把刚才那信再给我复述一遍如何?”凝竹拣起水瓢,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着。
      “没什么正紧。”
      “且说来听听。”
      “五夫人的弟弟看中了一块上好石料,托人作价去买,岂知四夫人的的舅舅也相中那块,两人还都托的一个人,那中间人一看有利在里面,虚抬了价,没想到两头的都不在乎,拱起火来,这价钱越翻越高。最后那中间人选了价高的四夫人一方,把多的银子污了,连夜跑了。”朵儿叹了口气,接着道,“五夫人家本就连着绿林的买卖,岂能就这么饶了?四下一打听原是四夫人那方买了,便知会了五夫人。您也知,五夫人是个没主意的主儿,寻谁问不好,便直接去找了四夫人,四夫人是看着没脾气,银子到手里可能攥出血来,两家一对头,发现被人骗了,便去寻那托子,跑了大半月哪里寻得到?一股子窝心火没地儿出,便去寻了石铺老板的晦气!三家一起官司了。”擦干了凝竹的身体,朵儿赶紧把衣服给她披上。
      “这事找我,想让我从中做和?”凝竹挑着眉。
      “我瞧,就是那意思。”
      凝竹冷笑,“老爷的寿诞也快了,你把这信拿去给老爷看,说我这个小辈管不了长辈的事。”
      您这存心是让老爷在寿诞之前驾鹤西游呵,朵儿心到。
      “等会子我还要动身去茶园子,今年风水不好,管事的也没安抚好茶农,撂了摊子今年定下的货我找谁出?”
      您这是要我把这话透给老爷和几位夫人吧,朵儿温顺的点点头。
      “我们家虽今非昔比,可是该支应的银子,凝竹从来没搪塞过。实是凝竹蠢笨,没法子做得更好,该骂该罚凝竹洗净耳朵脖子侯着,若有其他,大家紧紧裤带好过年也就罢了。”挽着衣袖,打开花露瓶子,凝竹在脸上点了几下。
      您这直接是威胁了,朵儿上前侍候。

      “回事。”门外婆子道。
      凝竹抬抬手,朵儿出去。
      “大姑娘,三姑老爷的贺礼到了。”婆子把礼单呈儿到朵儿手上,然后依旧弓着。
      屋里没声,朵儿等着下文。
      “——四姑老爷和十一姑老爷的礼单子————大夫人和三夫人瞧去了。”婆子越说声越小,喃喃道,“是大总管和四总——”
      “我当是什么事,三姑老爷呢?”打断婆子的话,屋子里人儿淡笑道。
      婆子领会,立刻颜笑道,“三姑老爷人还在路上,门子说三姑老爷命下人知会了,来的路上在别庄耽误一两天,先让下人把礼送来,怕礼来的晚,坏了小姐面子。”
      “这事我知道了。”屋里道。
      朵儿塞给婆子几粒散碎银子,回屋,把礼单递到凝竹面前。
      “还不是我的血肉。”凝竹撇撇嘴角,手按着桌子上的礼单,起身。

      多日后杨家长青楼

      是祸躲不过,躲了几天最后还得绕在头上。
      难得着亮色绸装的凝竹,由连怀安引着,恭恭敬敬的给她爹磕头。
      “爹,孩儿祝爹爹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杨老爷看着女儿,眼里闪的不是欢喜而是急切,“竹儿——”
      “五妹六妹。”凝竹让出位置给妹妹们,“没瞧见”她爹眼里的挽留,退在了一旁。
      待杨家子女都叩拜完毕。
      杨老爷大呼口气,刚想点指三女儿,发觉气氛不对——他是在做寿,对,他得克制点。
      “今日老夫大寿,儿女齐聚————”
      “四姐八妹都不在————”人群中有声。
      “嗯哼!”杨老爷正色一咳,而后一脸喜道,“老夫年过六旬,诸位夫人依然花容月貌——”
      “十二十三都没来,我也不想来。”又有人声。
      “胡说。”十一的夫婿拉了下正跟姐妹聊得欢的十一。
      十一看他一眼,一脸无辜。
      “老夫欢喜得很,哈哈哈哈!”杨老爷笑中有泪道。
      “爹,一会儿饭菜凉了,您待会儿在乐,咱们去大厅入席吧!”杨十四跳出来,喜笑。
      难得她十四一年开一回大荤。
      你也不管管?杨老爷看向三女儿,而他三女儿正“娇羞”的望着他三门婿——
      “走走走走——”杨老爷豁出去了,大手一挥。
      人群欢呼。

      酒席间,已经醉死过去的杨大姐醒来闹腾不说,单说杨老爷这一桌————
      左亲右邻的来敬酒,杨老爷连一口囫囵菜都没吃就灌了一肚子黄汤。
      眼看菜过三巡,杨老爷望眼欲穿的盯着三女儿那方————
      “过去吧。”连怀安喝了一口银耳汤,不自在道。泰山眼神急切的——实在让他受不了。
      “什么,相公?”凝竹依然睇着他。
      知她实在为贺礼的事恼他,连怀安压低声道,“那贺礼是我当官时的俸禄。”
      “哦————!”凝竹拐了个长声,照旧一弯秋水的看着他,“然后?”
      连怀安放下调羹,不语。
      “翡翠镶金琉璃马——————”她低眼。
      “那是父亲执意要送。”他不辍珠。
      “流云逐日珍宝冠——————”她斜他。
      “母亲要送。”他颦眉。
      “恩。”凝竹点点头,“我还以为相公当日为官时在宫里盗来的,原来是父亲和安人要送——呵呵呵。”
      “我们去给泰山————”
      “好在田家娶了我们两姐妹,若是全娶了,怕是金山银山也要掏空。”凝竹端起酒杯。
      来在杨老爷面前,杨老爷喷泪而出。
      “爹,女儿敬您一杯。”凝竹倒了杯酒,后又惊觉的看看他爹的老脸道,“看来爹爹吃多了——醒酒汤!”
      招手唤来,凝竹端着汤碗,杨老爷急着和女儿说话,不多想的喝光。
      凝竹瞟了眼座上诸位娘亲————偶有说笑,反常的安静。
      “竹儿啊——”杨老爷抹着胡子,死拉着女儿的手道,“爹和你说个事情。”
      “爹爹有何事要对女儿说?”
      “就是你那几房舅公————”
      “老爷!”大夫人挤上前来,“大喜的日子说这劳什子做什么,来吃杯酒!”
      “夫人,老夫吃不下啦。”
      “刚喝了醒酒汤!又来唬我!吃!”
      “老爷,我也要!”众夫人齐上。
      “凝竹!凝竹!”杨老爷拉着女儿转身时飞扬的衣袖,“你舅公和舅爷的事你得管啊——!”
      杨老爷一嚷,全席的人看着他那桌,不动。
      安静了半刻,有人从一旁站了起来,另一旁的也站了起来,都疾步来到寿桌前。
      “三闺女——”某舅公。
      “三当家——”某舅爷。
      杨凝竹抬手打住。
      “今日我父大寿,其他不谈。”
      “这才对嘛。”大夫人得意一笑。
      “大姐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还不让人说话了不成。”杨五夫人难得接话道。
      “笑话,谁跟谁是一家人?凝竹你说你有几个舅舅舅公?!”大夫人盯着凝竹。
      说不说都是得罪人,可她杨凝竹————
      杨凝竹一福身,毫不犹疑道,“回大娘,凝竹————”
      “唉唉唉唉————!”杨老爷连声打住。
      瞧,这不有替死鬼一只。凝竹垂着的脸上有抹淡笑。

      片刻后

      长青楼里,杨老爷头缠白巾,众夫人哭闹不休。
      “竹儿啊,你快,你快想个办法!”
      “爹爹所为何事?”
      “爹错了,你做什么爹都答应你,你快想想办法——”杨老爷手指众夫人,老脸铁青。
      “哦。”凝竹点点头,抖了抖袖,像是思量再三,“按说呢,晚辈管不了长辈的事————”看一眼四周,她笑道,“既然爹爹百般哀求,那女儿就斗胆主持。”
      “对对对!”杨老爷拍手,一旁的大夫人咬牙拧了他一把,他只能疼于身,闷于心。
      “舅公和舅舅的事说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使个把银子到衙门里抹平也就完了。”
      “可是现在衙门拖着,不让结案。”四夫人柔声道。
      “了不得就是多加些敲门砖。”凝竹挑眉,“这也没什么,四娘五娘不必担心,银子杨家出就是了。”
      “怎么是杨家出?!不行!”大夫人不干。
      “大姐,杨家不比以往,没了靠山小小的县令都敢压着,这事若不是连着杨家,当官的见没有油水可捞早就结了。”
      “可不是,多大点的事。”五夫人说完四夫人接道。
      “你们!我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大夫人气红了脸,却也没有往日的气焰,身子别过一边。
      “竹儿,我听闻那县令没人说情谁的脸面也不给,我们纵有银子,却与他素无往来,可行么?”杨老爷道。
      “爹爹,放心。”凝竹躬身一拜,道,“与人无情,不能与银无情。我就说舅公不知根系买了赃物,那石材本是石家的内鬼倒出来挂在石铺寄卖,舅公花贵钱买来是要送予京城权贵,路途遥遥,又花重金请田家押镖,田家有杨家的关系自然不验而保。如此,杨家田家石家都不知,石铺的掌柜也不知,镖票在太原衙门压了期号,空了一趟就毁了田家名声,田家是什么背景?量他小小县令还不敢得罪。我们和个稀泥,甜甜他的嘴也就罢了。”
      “那,我们不是欠了亲家天大人情?”杨老爷扶须沉吟。
      “爹爹都说是亲家了,女儿猜家公家母也不会计较,人情不人情———以后再说罢。”凝竹垂下眼。
      “如此甚好!”杨老爷一把拉下头上白巾,“众位夫人,良辰易逝,我们去前厅再吃几杯!”
      其乐融融呵,凝竹恭送父亲与众娘亲远走。
      待人走远,凝竹抬起眼来,瞥了眼门外一团黑影。
      “都给我滚了出来罢。”
      “三姐这是以田家身份入主杨家?”杨十四笑道。
      “我要你办的可办妥?”
      “小意思!”杨十四挑着小指。
      “自三姐出嫁,杨家便分了大权,如今三姐卖了好大人情给爹,以后铺头生意的事,几位娘在不敢胡乱插手。”杨十五玩着口袋。
      “怎么,你有心管?”凝竹截住兜在空中的口袋。
      “我怎么敢?!”杨十五怪叫,而后嬉皮笑脸道,“三姐在,我才好做生意。”
      “这家业早晚是大哥的,你们若能守住,我这个破落户倒是可以歇歇了。”
      “田家二夫人若是破落户,那天下就再没穷人家了!嘿嘿。”十五讨好道。
      撇了一眼靠着门板东倒西歪的几个,凝竹点指道,“你们几个出嫁的不守妇道,乱听什么?”
      “我们说归其也是杨家女儿,自不会说予夫家来与你争利!何况————”杨大姐半眯醉眼,忽而笑道,“我们还要指着你赚小钱呢。”
      众姐妹相视大笑。
      门外的连怀安迎风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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