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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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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月末,南国的春天细雨绵绵。
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阴雨后,天空总算崭露一丝晴意,然而那时,久久压抑的心情没来得及放松,一场重要的考试就即将迎来——一模。
一模是高考出征前的一次重要模拟,其意义不言而喻,学校自然相当重视。在考试前一天的下午,学校要求我们把课室腾出来当考场,所以全体的高三学生都得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去图书馆。
我的东西虽不算特别多,但脚上的伤还未痊愈,所以走路不大方便,那么一来,我是走了好几趟才把东西搬完,而搬完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修的时间。
那晚,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企图要把一起能记的都记住了,把一切能看的都看了。我也是赴考大军中的一员,在偌大的自习室里,我看着那一堆像是怎么背也背不完的内容,心情忽然就有些烦躁,走出去洗了把脸后回来又继续埋头看。
然而在第二节晚修时的时候,我终是看不下去了,随手把书一甩,整个人无力地挨向了椅背。
“咿呀”一声,椅子随着我的靠压而出发了丝丝声响,那一瞬,我似乎感觉到有些东西慢慢在松脱。
或许冯岚早就察觉我的浮躁,当看到我负气地甩开书本,她终于转过头来,“很紧张?”她问。
我只摇摇头,“心静不下来去看。”
“先歇一下吧。”她说着,而后又转过头去了,只留给我一个黑溜溜的脑袋。
我呆呆地坐着不动,有那么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抽离到了某种奇怪的状态,我感觉眼前的这一切仿佛与我毫不相关,自己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只冷眼目视着那一片黑压压的沉重。
好在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仰起头,狠狠地甩了甩发涨的头脑,而后一起身,迈步便要走出自习室。
然而这一举动却把冯岚惊到了,她忙拉着我,“你干嘛去?”
“歇会儿。”
“老班今晚轮班,你找死啊!”
我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一个侧头,不满的眼神就此传了过来。
我无奈地扯了把头发,压低声说:“我看不下去,干坐着也是浪费时间。”
“看不下去好歹也看,你一走真的连看都不看了。”
“你就让我出去一会儿呗。”
“上哪儿?”
“操场。”
操场上人影绝迹,迎着带着湿意的春风,我缓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那里,似乎只有我这个高三学生傻傻地在游荡,而远处的教学楼依旧灯火通明。
刚刚路过小卖部,我突然心血来潮掏钱买了罐啤酒。还记得当时那个小卖部老板神色怪异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多么不务正业的学生,竟然在晚修偷跑出来,而且还买啤酒。我回他一个眼神,付钱就走了。
手里拿着冰镇的啤酒,冷冷的触感冻得有点失觉,在操场晃了一圈后,只觉得心里的烦躁仍未散去,方向一转,走去了静思湖。
那晚月色朦胧,莹润的月光被云雾晕出了一圈浅浅的黄。
啪嗒——
我一屁股做到石凳上,拉开拉环,一股蓄集已久的气体随着酒液哗啦啦地涌了出来。
轻轻呷了一口,顿时,口腔内泛起一阵冷涩。我不由揪起了眉,真不是一般的难喝!
在初中“离经叛道”那会儿,我也喝过不少的啤酒,只是过了几年,当我再次尝到这样的味道,我不但不喜欢,反倒让我觉得有一丝厌恶和不适。
我有点懵,忽然就想不明白我当初怎么做出了那么幼稚的事情。
然而现在……或许在若干年后我也会觉得此时此刻的我是多么的幼稚和不可想象。
幼稚也好,成熟也罢,如同某人说的,毕竟是属于自己的风景。
某人——
一道身影冷不防地在我的脑里闪现,我眉头不由一皱,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怎么又想起他了呢!
我试图努力寻找那些开心搞笑的事情让自己把那一闪而过的片段给忽略掉,然而那个人的身影,那个人的声音还是那样不经意就突然冒出。仿佛是一阵飓风带来的记忆,猝不及防地来袭,毫无留情地肆虐,而过后只留剩一片土崩瓦解的残垣,而我从来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的到来,看着他的离去,却对他的一切徒劳、无力。
我一直都明白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却不曾想到那一天那么快就到了,快到让我措手不及,快到没有一丝缓冲的时间。
在那个神色柔和的傍晚里,我就那样遇见了那个我应该称之为师母的女人。
如此赤/裸/裸的真相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自己面前,一种被刺痛的窒息感仿佛要把自己给生生灭掉。
那天我就坐在厉行的车上,眼睁睁地他拉着一个女人的手,一步一步向我走近,毎走近一步,心就多一份疼痛。
煎熬的痛。
心本不愿看她,但双眼总不由自主。
我知道,她就是众人口中的师母。
没有我想象中那般艳丽,或者说我把配上他的人想的太美好,就如同他那样,只有美好才适合。
厉行一声不响地帮她打开了车门,女人探进身,看到我后愣了一下,但仅仅一秒后便恢复怡然的神色。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叫她,而那时,厉行忽然打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来,浓黑的双眸平静地看我一眼,而后对着女人说:“我学生。”
一句简单的话,俨然成了分水岭。
女人了然,透过后视镜看向我,轻轻一抿嘴,对我笑了。
我心里顿时百感交集,而脸上却还要挤出一抹笑。我说:“师……母好。”
话语是那样难堪、艰涩,如此违心的话从我口中说出,连我自己都觉得可耻至极了。
车子很快便开启,窗外光影交错的街景一逝而过,而车内的三人,静静的,我以为就这样直至天荒了,可是后来副驾上的女人却转过头来,说:“急着回家吗?不急的话,跟着我们一起吃个饭,等等再让你们厉老师送你回去?”
我微怔,“不用了,谢谢。”
“没关系,一顿饭而已。”
“真的……”
不用。
然而我拒绝的话语还没道出,厉行清冷的声音就断然传来,“吃完饭我再送你回家。”
我愣了愣,居然没有一丝反驳的余地。
吃饭的地方是在市中心附近的一家饭店,装潢简约却气派,我跟我爸来过几次,消费实在算不上便宜。
我半推半就地跟着他们进了大门,期间还做了一下无谓的挣扎,我说:“其实附近就有公交车坐回家,我自己回去就好。”
但女人扶着我,不急不慢地看了我一眼,“你的脚都拐到了,自己一个怎么走?”
所以最后,我只能尴尬地坐在了他们两人旁边。
吃饭的桌子是一张情侣桌,三个人坐着有点小,去到的时候厉行要求换张大点的,但那会儿正值饭市,大桌和包厢不是坐着人就是被预约好了,根本腾不出地,所以无奈之下只得硬生生地在小桌旁加了一张椅子。
侍应生为我加座后,看向厉行,问:“厉先生,可以上菜了吗?”
只见厉行稍稍点了点头。
看着这种种的迹象,我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们早约好的。
而我居然是插足的第三者。
这个认知咚地从我脑里冒出,犹如一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石头虽不大,却溅起无数的水花,一时间,水花把我全身都浇湿了,心里莫名就泛起一阵酸涩难耐的疼痛。
菜很快被送上,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若是平时我看着一定十分有食欲,只是现在,
我实在找不出那种心情,只能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食之无味,味同嚼蜡。
而旁边的女人正和厉行聊着天,她偶尔的微笑,偶尔的低语,竟如此风情绰绰,从不刻意地流露,却是那么吸引人的眼球。
我明白,这样的她是我望尘莫及的,我永远也不可能达到。
同样到达不了的,还有……旁边的那个他。
我偷偷地抬起了双眼,目光向着厉行,那个正端着在我旁边的男人,成熟、稳重,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苛,如果他此时也同样望向我,那么他那深邃的瞳眸里必定盛着锐利的光芒,彻彻底底的了然,偶尔愉悦的时候也会多少染上一丝少有的温和。
不知是不是我过分的注视,反正厉行突然就转眼了,他把投注在女人身上的视线落在我脸上,一时间,四目相触,那份熟悉的犀利把我给深深震住了。
我愣了一下,而后才局促地低下头,只顾着扒碗里的白饭。而那时,女人也随着厉行的目光而来,她似乎见到我碗里空空的,忙说:“小同学害羞了吗?怎么都不敢夹菜。”说着,还往我碗里夹了块虾仁。
我拒绝不了,唯有诺诺地说了声谢谢。
晚饭过后,厉行如约开车送我回家,只是看到外面的景色时,我却有点怀疑了。
直到一刻钟后,我才恍然,他竟是先送女人回家。
车停下,女人回头向我说了声再见,然后勾了勾厉行的手,与他一同下车。
我注视着他们两人相去的背影,依然是拉着手,依然是简单自然的甜蜜,这样的情怀,有什么不好的?可就有那么一刻,我脑里忽然冒出一股邪念,我很想跑上去把他们的手给拆开,生生地掰开,然后拉着厉行直奔海角天涯!
只是……这终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我收回那些不切实际的遐想,也把目光收了回来。
没过多久,嘭得一声,驾驶座的车门忽然被打开。我抬头,看到厉行坐了上来。他透过后视镜看向我,目光沉沉如夜,他说:“坐前面来。”嗓音如一地厚重。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但我感觉到厉行的心情似乎不大好。那是,原本和自己女朋友二人的约会,竟然被第三人插足,任谁也会觉得不高兴。
所以一路上我都小心翼翼地,小心翼翼地不去看他,不去打扰他。
直到他把车开到我家附近,我才不得不出声说:“厉老师,能、不能在这里停一下车?”
谁知厉行不但不停,还说:“又有什么东西要买的?”
语气中竟然有些难察的讽刺。
脸上如同被人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只觉得一阵热辣辣的难堪。
他是在意上次那件事情吗?我心想着,但还是低声解释说:“我想买瓶云南白药。”
许久,厉行都没有再做声,久到我以为他真的把我完完全全忽略了。然而直到一个路口,他忽然一个急转弯,把车子掉头开走,而我的身子也因此重重地偏向他那里,我生怕摔倒似的不自觉就扶住他的手臂。
虽然隔着衣服感觉不到任何的温热,但我还是惊着了,手像触电一般连忙缩了回来,我忙说:“抱歉!”
厉行侧目,冷眸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直到他把车子停在了一间药店前,熄火,才问:“还要买什么?”
“嗯?”我一时不了解,在看到他去解安全带的扣子时,我终于知道他是要帮我去买药,我也急急忙忙地解开扣子,说:“不用了,我自己去买就好。”
“你好好坐着。”他皱起了眉头,我知道那是他不悦时的神情。
我没敢反驳,听到他又说:“省着又弄伤其他地方,到时候痛苦的还是你自己。”
所以最后我又把安全带系上,垂眼又不安地坐在车上。
厉行很快便回来,他上车把袋子递给我,我看了看,里面除了云南白药外还有……一盒药?
我疑惑着把它拿起,直到看到那特别的包装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一盒抗敏药。
默不作声地把药放回袋子后,我在袋口处轻轻地打了一个结,而后把它紧紧揣在了怀里。
车子很快又没入了璀璨的黑夜中,我的头向着窗外,目光游离于变换的街景,我感觉到心里乱哄哄的,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似乎泛起了更大的波澜,我有很多疑问和不解,我不明白他这究竟是什么态度,时冷时热,时而离我远远的像是漠不关心,时而又细致得近在眼前。
车子在我家楼下停了下来,而那时我们俩都没有下车。
我不下车是因为我贪恋这一室有他有我的味道,那他不让我下车又是为什么呢?
我望着他,企图在他沉默的脸上找到一点答案。
可是,一直都没有。
我最后低头看了看车内显示的时间,九点多了,还是会走的,我想。所以我动了动身子,伸手要去解安全带,而那时候厉行却忽然说:“回去把药也吃了。”
终于——
我觉得眼里忽然有些发酸,我连忙侧过头去,拼命地眨着眼,试图要把那酸涩之感给逼回去。
我稳住声音说:“其实……我过敏不算严重。”
之前他看到的只是偶然状况。
他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默默地抽着,到底没有再说话。
我一直都侧着头不敢看他,尽管那烟草味缭绕着我,早已渗透进我的五脏六腑中,我也还是不敢,因为在他无法看见的深处里,有一些由不得我控制的情感在肆意汹涌,只怕再看上他一眼就会溃不成军。
良久,我紧握着门把的手终于松开,轻轻扣动开关,门开了。
临走前,我背对着厉行说出了我一直都想跟他说的一句话,我说:“老师,别抽那么多烟了,会对身体不好。”
而我不愿见到你不好。
我在心里默默补充着,而后,头也不回地下车。
然而下一秒,脚还未着地,我便感觉到有一股力量猛地把我拽回来。
力道之大,几乎要陷入骨髓里。
我错愕不已,然而没待我缓过来,耳边便响起了那低沉的声音,那声音似乎生生忍住某种情绪,又似乎咬牙切齿的,说到,“贺姝曼,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湖边的夜,寂静。
可有的人的心却无法平静。
我看着瓶身上液化出来的水珠,一滴滴掉落在地上,化开,散去,最后徒留一圈浅浅的水印。
我无力地扬起头。
厉行,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好?